兴朝肃帝昌元二年,距离兴朝灭亡还有三年。随着北方民族的铁骑强势踏入中原,肃帝所有注意力几乎瞬间转向了北方,开始对南方沿海的赤眼怪物之乱置若罔闻。
五天前的夜晚,晋诚忽然消失,陆时彦搜寻一天一夜,毫无结果。
第二天夜晚,季野风派人故意挑衅,双方又一次争执不下,陆时彦被激怒,于是便将这桩事记在了季野风头上。
那一晚,双方在酉明岛附近海域又一次交锋。
交锋途中,陆时彦所抓的那个赤眼怪物受到刺激,挣脱锁链逃出了牢房,等到船上的人发觉时,那个赤眼怪物已窜到了甲板,而从牢房到甲板这一路,所有遇到那个赤眼怪物的人都没有幸免,迅速异化发狂,变成了一群完全丧失了人的意识的赤眼怪物……
由于这一猝不及防的变故,陆时彦立刻下令弃船逃离,但最后,还是有许多人没来得及离开……
“啊——啊——”
“救救我……”
“我不想变成怪物……”
一声一声的求救与呼喊刺激着陆时彦的神经,他眼睁睁看着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被怪物所咬,然后迅速异变,激愤不已;可季野风的人仍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他又如何不顾幸存的其他人的性命?
陆时彦只能强忍着复杂的心情,带领剩下的人突围离开……
七月初十,距离酉明小岛火灭已经过去五天。
晋诚又一次回到了兴朝末年,却没想到最先听到的却是陆时彦败走,下落不明的消息。
而玄衣会的人却早已在这里布好了局,只等他入瓮。
连他自己都算不到的穿越地点,玄衣会如何得知?晋诚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漫不经心的笑,然后倏然抬头,看向了冲他包围而来的阮莘。
阮莘还是老样子,眉眼凌厉,杀气腾腾,像个愤怒的女战士。她是玄衣会会长中的激进派,对所有赤眼怪物深恶痛觉到了极点。
“晋诚,玄衣会在此,等候你多时了。”阮莘的声音从来不像其他女子那样柔和婉转,而是带着一种侵略性的低沉沙哑。
晋诚冷笑:“凭什么你们以为我会坐以待毙?”
阮莘蠢蠢欲动:“玄衣会使命在身,你们这样的存在,根本不配活在世上!对付你们,本就不该有例外。“
说话间,阮莘眼里几乎完全被翻涌的恨意所占据,她不由分说,持剑劈向晋诚。
晋诚从来不会与玄衣会的人真正动手,尽管阮莘恨他如骨。但他还是利用奔跑迅速的绝对优势果断避开了,而后,晋诚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阮莘面前。
阮莘气急败坏地看着晋诚远去的方向,心中暗暗发誓,无论他们能跑多么快,她也会永远追杀他们,直到她死!
此处是兴朝升州,安澜城外六石矶,临玻海,却与酉明小岛所在的海域相隔数百公里。
晋诚让阮莘的一场局转眼成空后,立刻便进了安澜城。
而后很巧合地,在街上碰到了着急无措的原郗。
大约因为原郗并不是海匪,而季野风也不可能派很多人来安澜城搜查,所以,原郗才被派了出来。
晋诚一眼便瞧出原郗想进药房,却又顾忌着,不敢进。他伸手一拉,将原郗迅速拉到街道拐角。
原郗一见晋诚,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极而泣的笑,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如实对晋诚说出,“晋大哥,陆海……大哥他们现在很安全,但急需要药。“
“什么样的药?“晋诚看出了原郗有所隐瞒,语气加重了些。
原郗犹豫着,开始躲避晋诚的目光。
晋诚有所猜测,但却不想再继续猜测下去了……
原郗痛恨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抽泣道:“晋大哥,是我不好,是我没拦下阿单,是我没有及时察觉……”
“不,与你无关。”晋诚平静而笃定道。
明明晋诚只说了五个字,原郗却似乎从情绪中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多说,带着晋诚,小心翼翼地去往陆时彦的藏身地。
陆时彦是海匪,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安澜城;玻海上,又有季海风的人到处在找他;而跟随陆时彦一起撤离的人中,有一个人不小心被赤眼怪物咬了……
这就是陆时彦必须躲藏起来的原因。
“晋大哥,阿单他不是故意的,当他发现手臂上的牙齿印后,立刻哭嚷着让人给他断掉手臂,我们当时都不肯,陆海王也说让他安心,大不了我们将他捆绑起来,再带着他走;可是,他跪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哭喊着说,他不要变成赤眼怪物,要么让他死,要么替他断掉手臂……然而还是没有人肯动手,就在那时,阿单眼白开始异化,手脚也开始躁动起来,他哭喊着恳求着,最后自己动手,断掉了他的右手臂……”
“接着,他的异化似乎停止了,眼部开始慢慢恢复聚焦,正当我们大家庆幸时,谁也没想到,阿单会忽然发狂似地扑向陆海王,所以,陆海王也被他咬了……”
原郗一边走,一边终于向晋诚完整说出了陆时彦这五天的经历。
随后,晋诚便开始想,到底有谁能真正看透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呢?
陆时彦二十二岁时,以武举入仕,英气勃发,渴望一展抱负,可官场容不下敞亮开阔的他;
二十七岁,他辞官南下玻海,晋诚曾在安澜城送他,那时的他像挣脱了束缚的雄鹰,即将骄傲地飞向他的天空;
三十二岁,他以强势和傲然的姿态第一次打败季野风,而他组建船队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护海上的弱者,漂流者,无力生存者;
三十五岁,他成为大海王,季野风也不得不暂时蛰伏,避其锋芒,远走苍洲;兴朝朝廷视他为海上最强者,令水师避其锋芒;
三十七岁,季野风得到自立为苍洲王的郑九鳞的支持,重新杀回玻海,两人争夺再次开启;
三十八岁,他第二次打败季野风,季野风弃家小而逃难;
四十岁,本应是他第三次打败季野风,为两人关系开启一个转折点的时机,可偏偏事情变了……
来到藏身点,在走进陆时彦的房间前,晋诚心中几乎已被愧疚的情绪填满。
“是晋诚老弟吗?你千万别进来……别进来,知道吗?”
可屋内,察觉到门外动静的陆时彦,却担忧晋诚的进一步靠近,他可能会伤害晋诚。
晋诚推门的动作一顿,脚步也停在了门槛外。
“老弟呀,这不怪你。我心思虽粗,但也能想到你离开,肯定是因为有事。所以,别听原郗说什么那晚的事,你就觉得是你的原因。人在做,天在看,这事就应该赖在季野风头上……”
晋诚选择了听从陆时彦的建议,没有走进房间,在房门外,关切地问道:“大哥,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事……不痛不痒,大哥我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陆时彦感叹,“说起来,似乎有点对不起你送给我的这个名字。你送我时是怎么对我解释它的?”
晋诚想到当时事,低笑道:“时彦,当世俊彦。”
陆时彦爽朗笑道:“是个好名字,可论俊,论彦,大哥都沾不上边,浪费你的一番美意了。”
话说到这儿,陆时彦似乎心中涌起了很多感叹,许久没再说话。
晋诚也没走。
直到陆时彦再次开口,“老弟,其实我早上还有点担心,不能再见到你……多亏了那位神医,我现在竟然还能清醒地跟你说话……大哥真的满足了。”
晋诚心中再次坚定了决定,“大哥,从现在起,请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
陆时彦静默了一会儿,思量着问:“老弟,你不走了?”
“不走了。”
三个字,就是晋诚的决心。
晋诚与陆时彦谈完后,便去找原郗问那位神医的情况。
原郗告诉晋诚,神医需要采药,已经离开。原郗无法向晋诚解释为何陆时彦意识仍然是清醒的,但晋诚却猜到定然是那位神医用药延缓了异化。
晋诚心下松了些许,又问原郗,那位神医的姓名。
原郗直言,神医自称霓影,鬼谷医仙一脉传人。
这又是一件偏离了之前历史的事。
晋诚之前听闻过霓影的名号,但从未与她相遇。陆时彦之前不曾遭遇赤眼祸乱,自然更不会见到霓影。
但她却能用药物延缓被赤眼怪物所咬后的异化,这是不是意味着……
晋诚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遐想的人,可此刻却也忍不住多想。
好似他走过了无数漫长的黑夜,近乎最绝望的时候忽然间在夜空里见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被难得昂扬的心情所鼓舞,晋诚叮嘱原郗继续做好隐藏后,便开始在兴朝搜寻起崔韶仪的下落来。
依据晋诚曾经的记忆,兴朝末年,正是崔韶仪和那个他一直寻找的人狼狈为奸的时期。
许久之前,商樾被崔韶仪算计被迫咬了她,她如愿千年不老不死,但这件事却成为了商樾永远放不下的心结。
可这不过是崔韶仪所做的其中一件发疯的事——
时局越动荡,人就会越发渴望平静。
有时候,平静能够从某些事情中获得,;而有时候,却只能从某个特定的人身上获取。
在俗世的痴男怨女中,有的人会在某一天忽然厌弃了家里的糟糠之妻,开始怀念某个曾经没有得到的情人;而有的人也会在熬死家里的丈夫后,在某个孤寂的夜晚想起年少时遇到过的惊艳少年郎。
爱情里的深情和厌弃,崔韶仪都见得多了。
所以,在漫长无聊的岁月里,她偶尔会帮一帮他们满足遗憾。
至于那些人要付出的代价,往往只有四个字——家破人亡。
崔韶仪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有情人不得善终,全家不得圆满的情景。
破碎而凄美,多美好。
崔韶仪长久以来就是这样发着疯,自我感动似的为她那段永远求而不得的爱情不停地找着殉葬品。
晋诚到达暗香馆时,馆内正在进行的就是这样一桩交易。
客人是一位曾经的富商外室,幸得那位富商死前为她留够了充足的钱财,她得以衣食无忧,然而每到晚上,她总会忧虑下半生的归宿,整夜辗转难眠。
“丁夫人,你还很年轻,很漂亮。”崔韶仪总是这样抛出诱饵。
“可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觉得我似乎都快过完一生了。”丁夫人年不过三十,明明还是鲜嫩如花的年纪,但眉间的忧愁却让她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
崔韶仪忽然快速靠近了丁夫人,贴着她的耳朵,用诱惑似的语气说道:“丁夫人,你知道一生有多久吗?你过去的生活,是远远不及的。不如听我一句劝,想想你之前遗憾错过的人?”
“遗憾错过的人?”丁夫人怔怔地看向崔韶仪。
崔韶仪若有似无一笑,“比如在你嫁人前,偷偷离开家去见过的某个人?”
“有这样的人吗?”丁夫人似乎完全被崔韶仪蛊惑般的语气代入了某种幻想中。
“当然有,你仔细想想。”崔韶仪脸上笑意越发幽深,“如果他存在,你就不用再担心下半生无依无靠了,是不是?”
“你说的对,好像是有那样一个人……”丁夫人喃喃自语着,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聚焦。
“那好,我们接下来不妨继续回忆一下他的相貌……”
“他的相貌?”丁夫人的意识已完全被崔韶仪所支配,“我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丁夫人下意识拽住了崔韶仪的衣袖,崔韶仪忙安抚她道:“别急,我来帮你,比如,他是不是同你死去的男人长得很像,眉眼一模一样,但是年轻许多?”
“好像是……”
“那好,我们继续,或者我再说得确切一点,他是不是同丁家某位少爷很像?”
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丁家少爷?你说的是我……死去男人的儿子?”
崔韶仪立刻走近,强势按住她的肩,继续蛊惑道:“对,就是那个曾经跑到你的院子,想要将你送走,最后却被父亲威逼,不得不叫你姨娘的丁家二少爷!”
“真的是他吗?”丁夫人摇了摇头,脸上茫然而痛苦。
崔韶仪蓦地提高声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对,就是他!你一定要记住了!”
“我不记得……”丁夫人烦躁地捂住了头。
崔韶仪忽然加快了语速,让丁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一直暗暗地关注着你,而且喜欢你很久了,但是过去,你是他父亲的外室,他不敢表露,他怕害了你……可是,现在,那个阻碍不存在了,你和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不——”
“够了——”
当两道声音同时想起时,崔韶仪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她伸出手指在丁夫人眼前一晃,丁夫人忽然就晕了过去。接着,她迅速转身,愤怒地看向了正缓步走近馆中的晋诚,阴鸷道:“族兄,你坏我生意,是想自己赔一桩生意给我吗?”
“你觉得,我找你会有另外的目的吗?崔韶仪,你本该早就死了的。”晋诚语气充满厌恶。
“族兄又何尝不是?伯父千算万算,百般为你筹谋又如何?“崔韶仪故意刺激着晋诚,脸上满是嘲讽得意的笑,”你最后却被那个他怎么也没算到的人给咬了,变成了赤眼怪物,同现在朝廷要捉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族兄,千万不要惹怒我,否则我会立刻将你出卖给朝廷,或者玄衣会。”
“就凭你吗?“
“族兄不信?“说着,崔韶仪似忽然明白过来,”哦,原来族兄今日来此,果真另有目的呢。晋诚,你在套我的话?我想想,你应该很想从我这儿得知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的消息吧?“
晋诚不愿与崔韶仪再浪费口舌,崔韶仪是个极喜欢炫耀轻浮的人,她如此得意地当着他的面提起那个人,那就说明她同这次赤眼怪物祸乱绝对不会毫无关系。
“族兄——”
崔韶仪正欲继续挑衅晋诚时,没料到晋诚已以崔韶仪都没看清的速度掐住了她的脖子。
崔韶仪受制于人,却还是没闭嘴,反而冷冷威胁道:“族兄,我的确比不上你的速度。可是,你说,这会儿,如果玄衣会的人已经到了陆时彦的藏身点附近,是你回去的速度快,还是他们冲进去杀掉陆时彦的速度更快?“
几乎就在崔韶仪话音落下的瞬间,晋诚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暗香馆。
虽然留着崔韶仪,她肯定会继续兴风作浪,但是,陆时彦能够继续活下去,此时对于晋诚来说,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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