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供傅斯屿出差短歇,只请了一个阿姨包揽煮饭和打扫,此刻她正在客厅扫地。再晚就打不到车了,他把人喊回去,接过吸尘器时张楚礼正从楼梯下来。
傅斯屿:“走了?”
话是这么问,他也没觉得张楚礼要走。
毕竟他这位表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没必要专程来他这蹭饭。况且她只吃了十分钟,剩余时间全在书房开会。
张楚礼也确实不走,挑单人沙发坐下,翘着腿,随手拨出一支烟,“你以为我没事闲的?”
“我以为你被高易绑架了,”张楚礼看着雷厉风行,私底下很爱跟小孩玩,傅斯屿挑眉,问,“你未婚夫没跟你一起?”
她语气一沉,“吵架呢。”随即把烟点上,笑着说的,声音在雾里含混,“傅总,有点过分了吧?”
话里的埋怨顺着烟飘过来,傅斯屿把吸尘器撇到一边,坐下。毕竟解雇的不是男友,而是实打实订婚的准新郎,他开口,“抱歉,没给你提前打个招呼。”
意思是提前提醒你,你那位要被我fire了,道歉了,但完全没觉得不该。
张楚礼显然不买账,“就这?”
“我两个月前把他解雇,你现在说你俩为这事吵架,”傅斯屿挑明,“之前这么忙,一直没挑出时间吵?”
他知道张楚礼热衷给身边人撑腰的性子,要是程钧的职位没半点水分,她早来质问了。
张楚礼当然清楚这点。
她有自己的公司,蒸蒸日上,也不屑插手傅家产业。但程钧在她耳边磨,她一时心软,找能说得上话的高层托了点关系。
结果程钧没当几个月就被辞了,转过来向她告状。
张楚礼不觉得自己要为此负责,毕竟那企业不是她的,她倒是想让程钧在自己公司做事,程钧以避嫌为由怎么都不肯。
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继续查,却查出点有趣的事。
“行吧,程钧的事是我冒犯在先,下次有事拜托我会直接找你。anyway,作为补偿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张楚礼抖落烟灰,“你知道我未婚夫跟你老婆谈了六年多、今年四月才分手么?”
坐着的男人极快地蹙眉,没说话,目光降了好几度,冷得她直哆嗦。
张楚礼抬手示意,“行了,懂了。没别的意思,我不在意这事,也没跟你爸妈说过。就想问问你,嫂子有没有跟你提过程钧?”
傅斯屿一顿,“哪方面?”
“感情。”
他皱眉,“她为什么要跟我说?”
张楚礼解释,“想什么呢,我也不想问我男朋友跟前任的恋爱细节啊,就是...有没有比较激进的抱怨之类的?”
一般情况下,恋人不会在自己面前畅谈与前任或甜蜜或苦恼的恋爱往事,这对推进感情毫无作用。而唯有一种情形,那就是控诉前任是品德败坏伤透人心的渣男,从而让这场悔恨成为两人play的一环——
这话很直白,傅斯屿斟酌片刻,“你怀疑他...?”
张楚礼耸耸肩,“只是怀疑,我需要更多信息。结婚不是小事,对吧?”
这问题傅斯屿不敢苟同,默了会儿,又说,“那你应该问她,而不是我。”
“如果有必要的话,”张楚礼把烟掐了,问不出什么,她起身,“我走了,今晚谢谢款待,你爸厨艺越来越好了。”
她穿上高跟鞋,站稳再回头时,男声清晰稳当地传来,“别找她麻烦。”
下命令的语气,张楚礼翻了个白眼,又瞥到鞋柜没有女士鞋,“嫂子走了?”
“嗯。”
“不行啊傅总,留不住老婆,事业再成功也只是泡沫。”张楚礼跟徐岁榕熟悉,从他那听到不少私密见闻,跟她在舅妈家听到的差别挺大,也包括眼前这位费尽心思跟小初恋结婚的事,她抓着空子揶揄,“你俩看上去太不熟了,听我一句劝,别把领导做派带回家,不然够你喝一壶的。”
对此,傅斯屿只是抱着手臂,撂了句再见,等她一出门就把门关上。
*
被头顶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吸引时,林抒宜正在开防盗门。
租房是老破小,就连一楼的防盗门也旧得不行,没有密码解锁这东西,只能靠钥匙开。而开门这事算体力活,就像现在,铜制钥匙一插一拧,拉门,拉不开。然后就得把钥匙更深地怼进去,拧到极限,左手用力的同时握住把手来回推拉,撞得哐哐作响,等奇迹般的咔哒一声——
钥匙又该抹油了,虽然用处不大。还要在租户群提一嘴换门,租户们说了很多次,但房主选择性眼瞎。等周末找个时间把租户聚到一起,然后上门找房主讨个说法,不然开个破门开几分钟都打不开算什么事...
防盗门打开前,林抒宜满脑子都在想这些。
越想越烦,动作也越来越大。直到钥匙完全契合锁孔,轰鸣般的动作下门骤然打开,余波还在耳边嗡嗡,以至于林抒宜听到头顶好像有响动,下意识抬头时已经慢了一拍,头顶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她连东西都来不起看清,本能促使她睁大眼睛,立刻低头闭眼。
“小心!”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在林抒宜抱头遮蔽的同时,有人刀光剑影地一闪而过,高大身躯把她彻底挡住,一手护住她的头,强硬精准地把她一拽,拽离高空坠物自由落体的轨迹。
但他本人没来得及避开,反而正站在落地点上,花盆猛地砸落,他单手护着头,肌肉紧绷,陶瓷盆在他背上碎得七零八落,从他口中摔出很轻的嘶声,再抬头时,头发全是土。
是刘全。
他仰头看一眼,这栋房子没配防盗窗,也没屋檐遮蔽,从掉落重量和速度看花盆至少从二楼扔下来的,不至于砸死人,但砸到脑袋很有可能脑震荡。当然,这种把人弄得灰头土脸的行为更多是为了羞辱,他以前保护被黑粉攻击的雇主时见过不少。
“您没事吧?”
“你还好吗?”
两人同时开口。林抒宜一怔,刘全侧脖被陶瓷片划出一道血痕,血液浸湿衣物,还有扩散趋势。他自己也注意到了,用手随意按着,接过她的纸巾,把地上那堆摔得根叶分离的绿萝捡起来,碎片踢开。
“我没事。”林抒宜盯着他手上的植物,又抬头向上。花盆下坠的声源来自正上方,而防盗门上方正对着楼梯平台的镂空石窗,二楼石窗右侧破了一个洞,大小足以挤进这只花盆。
后背后知后觉沁了一层汗,呼吸还未平复,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林抒宜深吸一口气,“报警吧。”
两人报警后也没闲着。
如果真是恶意掷物,那丢东西的人肯定还在楼上。房子只防盗门一个出口,两人一起上去,怕那人是个未成年,砸人后找借口躲在住户家里,他们一层层敲门问询,上到三楼,在她的房间面前,两人发现一只快递盒。
盒子被层层叠叠的胶带缠着,林抒宜用钥匙割开,开盒那瞬间被一股浓烈的臭味熏得干呕,赶紧合上。
刘全皱着眉要开,被她拦下,“死老鼠,等会直接交给警察吧。”
他们在六楼找到了罪魁祸首。
那是一张十六七岁的青春脸庞,羽绒服拉到顶,边打电话边从顶楼下来。
她半掩着脸,但林抒宜还是在她经过时注意到她下眼角的痣,跟几天前出现在公司楼下、伸长脖子偷瞄她手机那人的痣一模一样。
她眼神示意刘全,刘全立刻把人截胡。
一开始女生还誓死不认,一脸“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的无辜迷茫,还有被耽误事情的不耐烦,她试图先发制人,直到刘全从口袋拿出一个小型摄像头。
“没关系,这个摄像头里什么都有,只要你跟你朋友没有天天在这边踩点,没有三天前抱着花盆上楼,你也没有在林女士房门丢死老鼠。”
“你这种采证是非法的吧?”女生呛道,“你怎么确定戴口罩的是我?”
“看来你知道镜头里的人戴了口罩。”刘全面无表情,“那你应该也知道街对面杂货铺的店主对你有印象吧,你每天踩点之后都要到他家买一根淀粉肠。”
踩点后还不忘当场摘下口罩品鉴美食,这确实是年龄只有十六岁的高中生才会做出来的事。
显然女孩也知道了,那张脸因过分年轻而一览无余,包括她的惊慌、局促和佯装镇定。
刘全此刻完全不像一位沉默寡言的司机,从他掏摄像头和对峙的熟稔就能看出其在私人保镖领域的专业性。
所以他才能恰如其分地护住她,但让林抒宜无奈的并不是这个,这一刻她立刻明白了傅斯屿置身类似场景下的棘手之处。
眼前的女孩明显未成年,而刘全也伤得不重。就算报警,警察最多让两人私下调解,承担赔偿责任,再“以劝导为主惩罚为辅”用春风化雨的教诲感化祖国幼苗。
虽然在林抒宜眼中,这个未成年女生已经远远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纯真无害的女高印象了,她对这份陌生而遥远的恨意匪夷所思,也因刘全颈侧血淋淋的伤痕毛骨悚然。
如果割到刘全的颈动脉怎么办?
如果刘全慢了一步,她也没来得及低头,碎片割到她眼睛怎么办,砸到她脑袋上呢?如果杨帆比她早回来,收到死老鼠怎么办?
眼前的未成年听到刘全说报警了脸色惨白,她做事前没想过这点吗,是不是脑子真有点问题...?
再说了,为什么有人追星能追到这种无知又猖獗的程度,而且这位偏激粉,不对,已经不能算粉丝了,这人是以被背叛的女友身份来惩罚他妻子的吗,可傅斯屿跟她相差十多岁,这是什么梦法?现在市面上偶像团体那么多,为什么非得找一个过气摇滚乐前主唱...傅斯屿对粉丝只能算客气,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搞冷门,以证明自己品味独特?
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现在的高中生这么捉摸不透吗?
说起来,之前那个私生饭也是临溪高中出来的,不是林抒宜刻板印象,但这确实是一所臭名远扬的国际学校...
托杨帆和陈慕然竭力科普的福,在调解室落座的前几分钟,她的脑子都被一些离谱的发散思维挤占。
而从女高中生的视角,她只能看出自家本命的妻子,知晓事故来龙去脉后惊讶又神色复杂地觑她一眼,也不嚷着让她坐牢要她赔钱,安安静静坐着。
不过是个温顺软弱的女人,女生挑起冷笑,没听到警察还在她耳边苦口婆心,“你知不知道年满十六岁的未成年,高空抛物行为要负刑事责任?”
没有回应。
女孩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性子孤僻,全程很少回答问题,不好沟通。警察中途换了个女警出面,女生说话了,但接下来十分钟也只说这句,“我要见傅斯屿。”
“警局不是你用来追星的手段!”就连温和的女警也仍不住冷脸。而这位女生只是坐在靠角落的椅子内,尖锐又冷漠地睥睨所有人。
“我想跟她单独聊聊,可以吗?”
僵持中,林抒宜说。
清场后只剩她们俩。林抒宜开门见山,“你见不到傅斯屿。”
刘全肯定要把消息跟傅斯屿同步,得知女生原本的目的后,她特地给傅斯屿发消息让他千万别来。对方说好,等会律师会过来帮着处理。
对方狠狠瞪她。
林抒宜拿起那只装老鼠的盒子,仍旧冷冷静静地,“我知道你怎么想,反正不会死人,你也出得起调解协议书上的钱,最多是听警察多唠叨几次,不管怎样,你总能威慑到我,给我点颜色看看,然后事情就会过去,傅斯屿必须通过这件事正视你们这类群体的需求,因为你们倾情付出,而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如果运气够好,你还能得到跟他当面谈话的机会,如果运气爆棚,说不定我会因为跟明星结婚风险太大而离婚,毕竟谁想天天提心吊胆呢。这些,都是你学姐教给你的,是不是?”
女生稍滞,随即脸色铁青,攥紧拳头,“什么意思?”
“两年前闯入凯斯兰套房的私生饭,”刚才林抒宜低头不语就在梳理这事,“也就是跟你一个学校的学姐,她当时因为未成年逃过一劫,只不过后来案情在圈子曝光,她被迫退学出国,你只是表面上谴责她,为了合群吗?但实际你们想法一致、也对入侵明星私生活毫无愧意,她一个月前还请你出国玩对吧,我在她小号看到了你俩的合照。”
陈慕然在十分钟内帮她整理出这份“吃瓜资料”,不愧是资深团粉兼一线冲浪选手,连这位退圈“大粉”的小号都扒出来了。
“但你觉得她能帮你承担这份责任吗?”林抒宜表情很淡,那张讨巧又温柔的脸上自带光晕,给人一种“有事好商量”的错觉,“我的意思是,你今天跟我签下调解协议,然后被我曝光到网络上。你会被网暴,也会有人在你抽屉塞死老鼠之类的,然后...你能跑出国吗?在国内换学校很难杜绝隐患吧,保不准哪天你的事又被好事者拿出来鞭挞。或者你也像我一样找个保镖,你父母愿意为你犯的错买单吗?听说他们只做些小本生意,还是你认为你的好朋友既然能够带你出国玩,肯定也能为你撑腰呢,你真的认为自己能跟她一样洒脱无畏吗?”
“你要网暴我?你等着,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发出去。”女生咬牙切齿。
“请便。”她毫发无损地耸耸肩。
她吊儿郎当的话语和态度与外表不符,让女生心乱如麻,“我是未成年,你凭什么网暴我?”
“未成年怎么了,因为你是未成年,全世界都要宽容你吗,”林抒宜好笑道,“抱歉,我只希望伤害我的人能付出代价,这个人会遭受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开合的嘴吐露的不是话语,分明是蛇信子。
女生这会彻底清醒过来,审判弑神的狂欢落下帷幕,而剩下的人隐而不见,只她一人,一个并不富足的普通人,即将付出代价。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被惩罚,她被利用了吗?
但她是不会承认的,她是不会输的。
这么想着,但喉咙嘶哑干涩,手脚冰凉,让她无法张开嘴说哪怕一个字。
林抒宜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她曾经想过自己被报复时要怎么语重心长地劝导未成年,至少要做个成熟宽容的知心大姐姐,最好让幼苗们迷途知返。
但当那陶瓷片在眼前飞过后她就不这么想了。说她冷漠也好,记仇也罢。她只想挫挫眼前人的锐气,好让她转动聪明的脑袋瓜子想想这事的收益与风险。
一方沉默无言,宣告着谈话结束。林抒宜起身要喊警察进来,结果大门先一步打开,应该是傅斯屿找来的人。
那句“刘律师”还没喊出口,傅斯屿本人推门而入,先迈开步子确认林抒宜的情况,确认无误后,朝另一人喊,“你找我?”
林抒宜不得不注意到,角落的女生唰地点亮的眼睛。
林抒宜:“......”
哎。全都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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