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儿由吉兴帮忙看顾,与管倩的女儿待在后屋。
吉兴推门进屋,看到管英好奇地看着在努力爬动的茅儿。五岁的管英非常在意这个几天前突然到来的小孩。
“姑母,为什么我不可以笑,不可以带茅儿玩玩具?”
吉兴无奈地说:“我们在守孝,必须时刻悲痛,以表孝道,你再忍忍,好好待在后屋。”
“好吧,可是大母明明是喜欢玩,喜欢笑的。大母一直都很疼爱您,姑母,你的眼睛都哭肿了,她一定不会想看见这样的事。”
管英走到吉兴跟前,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着吉兴。
吉兴给管英自己做的瓦狗,拿出一小碟油渣儿,笑着摸了摸管英的头,“我们可以在这间小屋里开心一些。”
管英想把油渣儿分给茅儿尝尝,被吉兴阻止。
管英感到可惜,说:“唉,那我只能全吃了。可是家里的小狗就能吃很多东西。”
吉兴看到管英藏不住笑意的样子,感叹小孩的快乐真简单,幸好她不用管什么人情,什么孝义。
吉兴接过管英递给她的一小块油渣儿,说着茅儿不是小狗,你要好好看护她,然后就出去忙了。
管英觉得茅儿跟小狗有什么区别呢?只会爬,不会说人话,喜欢蹭她。不过管英没有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漆媪进来了,管英正在严肃地告诫茅儿,只能用手摸瓦狗,不可以咬之类的话。
漆媪给了管英一小块羊奶糕,然后把茅儿抱起来,看着茅儿笑着挥手,不太清楚地叫“大母”,漆媪很惊喜,几乎感动流泪。
管英也非常惊奇,原来茅儿会说话。
漆媪是除吉绶的儿女外最忙的,现在却跑到后屋来,还給管英她们讲故事。
管英问了漆媪,漆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有些累了。
漆媪放下孩子,让茅儿爬到管英那去,然后回想起今日的事。
今日是葬礼的最后一天,有一个方士,天还没亮,匆匆赶来,衣服乱,说话慢,总是在让人想不到的地方断开一会儿。
方士自名黄生,给了一些野果子作为敷赠。但管倩还是将他迎进去,还赠了一些礼品和食物答谢。见此,方士看起来开心地要跳起来,然后别扭地克制喜色,面无表情。
黄生时刻与人保持距离,其他宾客看他奇怪,也不搭理他。
本来没什么,漆媪见过许多奇怪的人。
只是也许自己忙得眼花了,忽然看见一只像狐狸的东西窜进来,嘴上叼着什么,钻到黄生的衣下。
然后黄生突然说要再送两样东西,拿出一只断气的三足□□和一座半个巴掌大的精怪塑像,交给吉兴。
虽然东西比较奇特,但管倩的妻子蔡姁依旧给了一些食品作为谢礼。
之后出殡下葬,黄生选择跟随。漆媪又看到一道虚影从黄生身上长出来,接着飘到棺椁附近,像扣门一样扣敲了敲棺,可惜无人应答。
漆媪定睛去看,是一个农妇模样的鬼魂,可是黄生是一个蓄须的男子。
这农妇有些失落地想要飘回去,但闻到香火气振奋精神,跟在棺旁好好吸食了一会。
漆媪本想出声阻止,却发现其他人都像没看到什么,继续前行。于是漆媪也装作一切如常,只是暗自注意黄生与农妇。
一位仆役走来说黄生中途离开了,管倩没有在意。周围听见的人,纷纷议论,觉得黄生无礼。
漆媪却看到黄生并未离远,而是在后面享用路祭的菜肴,他仿佛一只狗趴在地上用手进食。
一直跟在棺旁的农妇,取出花环,凭空将它放进棺中,而后在空中拜了三下,就飘回黄生背后,却把黄生吓得跳起。
这“黄生”陡然碎成五块,每一块都化作活物,黄鼠狼,黄狐,黄狗,黄蛇,黄楞鸽,无怪乎名叫黄生了。
那黄狐似乎气了,直接朝农妇叫唤起来。可是送葬队伍中除漆媪外依旧无人看到这些神异的东西,只是几个人注意到隐约的吠声,不过在乡野也不奇怪。
管倩和吉兴花数万钱买了一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地方做墓地,又在道旁植果树和樟榆便利乡民。
最后,吉绶的棺椁被埋好,众人吟唱着《蒿里》,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在无可奈何的哀伤中,只能挥别已逝之人。
漆媪在歌声中听到狐鸣,犬声,鸽子咕咕。
而黄鼠狼与农妇模样的鬼对谈:“这曲子真是好听又让人落泪啊!”
“是啊,是啊。”
“黄种君,你下葬的时候也这样吗?”
“不,我只是被草席一裹。”
“那你做人做得真不如意呀。”
“是啊,我生前都不识几个字,每天想的都是下一餐吃什么这样的事。出嫁前,没有人在意我的名字,胡小儿;出嫁后,又没人叫我的新名字,王氏。
“你活得真没用啊。但是为什么吉娘子这样的人就彻底没了,而你却可以化作长久的鬼魂呢?”
“我不知道。”
“我在想,像我们这样在丧礼中混吃混喝,真的好吗?可是吉娘子是个慷慨的人。黄句饿的时候,你生前逃难的时候,她都曾施予吃食,我认为她不会介意的。”黄生将一块肉塞进嘴里。
“事已至此,先吃吧。”黄种君回道。
旁边不能说话,不能变人的黄狗想加入对话,于是吠叫。
“黄生,她在叫什么?”黄种君疑惑道。
黄鼠狼解答,“她说吉娘子在去世前,有时魂魄会离开身体。黄句曾跟着她一起出游,给黄折、黄乎捉老鼠和□□吃,还被邀来葬礼。”
“所以我们是正经受邀而来的,吃吧。”
“对啊,吃吧。”黄生点头。
狐犬在吃,蛇发出咝咝声,鸽子只咕咕叫。
漆媪被今日的见闻惊到,回去后常常走神。吉兴认为是这位长辈累了,感到愧疚,请她去后面好好休息。
漆媪从回忆中出来,想着吉绶的丧事已经结了,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她前去找吉兴,说明自己的去意,又问起吉绶生前的事。
吉兴回,“阿娘那几天常常昏睡不醒,醒来却看起来很有精力。”
漆媪又问起与黄鼠狼、蛇、狐狸和狗有关的事。
吉兴想了一下,回道:“几年前,家里总有蛇还有黄鼠狼这些东西出现,还去厨房偷吃。家中仆役将它们捉住,要打死它们扔出去。
阿娘劝住那个仆人,将它们放到院外,告诫它们只许吃家里的虫鼠,不可损坏人的衣食,少出现在人前。之后家里没有虫鼠的烦扰,阿娘也常做菜分给它们。狗是阿娘送给阿英的,很聪明可爱。”
漆媪与管倩和蔡姁表达离意,管倩赠给漆媪许多物品和数千钱以表感激之情,漆媪没有推辞。
在去后屋的时候,漆媪看到一只黄狗先于自己跑进屋里,急忙赶到屋里。
黄句将自己找来的肉脯分给管英。这只狗对人类明明有肉吃,却强制不吃的行为感到非常困惑。
不过无妨,它会接济自己可怜的朋友管英。它本想分一点肉脯给茅儿,然后被管英阻止。
黄句觉得这个叫茅儿的小人崽非常吸引它,倒不是想吃人肉,而是黄句感觉离得茅儿近了,自己的智慧都变得更多了。
于是黄句试着靠近,蹭了蹭茅儿的手,却被小孩揪住后脖子,又不好咬她。
旁边啃肉脯的管英看到,跑来去解茅儿的手,劝黄句不要咬人。
漆媪走近时,看到三个小东西闹在一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接着将茅儿抱起,把她的手从狗身上拿下来。
黄句有些畏惧像漆媪这样的巫祝,默默退远些,但漆媪一直注意着它。
漆媪先给茅儿擦了手,然后向黄句问:“你会说话吗?”见它不答,又问:“你叫黄句,你们为什么可以变成人样?”
方士“黄生”暴露了,黄句不敢回答。不过它确实只能听懂一些人话,不会说人话,没多少智慧。
管英站到黄句前面,好奇地问漆媪发生了什么,她以为黄句只是有些聪明的狗。黄句觉得她很有侠义之风。
漆媪抱着茅儿坐上管倩备好的骡车,就此作别。吉兴留住漆媪,说自己也在做些生意,漆媪可以把自己做的绢布和草药交给她卖,一定不让漆媪吃亏。
漆媪应下来,然后走了。
道上,草木叶边染黄,不少落叶垫在地上,被车轮碾压,漆媪捡了一个长的好看的给茅儿玩耍。
赶车的婆子将她放到院门前,帮她把钱物搬到房里去,收了漆媪的一些酬劳,就立马驱车回去。
漆媪将钱藏好,物品整齐,背着茅儿去小陈家接羊回来。她给了小陈家一斤熏肉和十五钱,然后牵羊回去。
到屋门前,已经天黑了,漆媪吃了吉兴做好给她带回的饭,给茅儿喂过羊奶,就要熄灭油灯睡下。
这时,敲门声猝然传进来,断断续续的。
“谁!”漆媪喝问。
看了一眼还没睡着的茅儿,漆媪起身,警惕地盯着屋门,悄悄从床底抽出砍刀。
她也是个经历过战乱的老家伙,握紧刀把,慢慢推开一条门缝,再次叱问来历。
漆媪举起砍刀,整个人像拉满的弓,而刀就是悬而不发的箭,如有不对,就顷刻落下。
门外的东西声音有些不稳,“漆娘子,夜中叨扰,勿怪,我是吉娘子的朋友,黄生。”
漆媪将信将疑,“且扔个凭证进来。”
门外几种声音闹了一番,很快一块帻巾被一蛇尾从门缝挑了进来,在刀光下倏地不见。
漆媪用刀将帻巾挑开,里面包着黄鼠狼的尾巴毛,是刚扯下来。
“漆娘子,快快将刀移开,实在吓人。”黄生颤着声劝道。
漆媪并未松开刀把,只是将它掩在身侧,点了油灯,把门打开。
黄鼠狼打头,尾巴秃了一块,继而是蛇,被蛇用尾巴捆进来的鸽子,狐狸,狗。
黄生跳到桌子上去,说“漆娘子,我们来,是请你不要将我们的事传出去,我们不是作恶的精怪。”
黄生见漆媪依旧防备他们,又说到:“并不只有吉娘子可以证明,还有郃阳宰为我们担保。”
“郃阳宰,是何县令吗?”
“不是那个总是骂人,一副凶相的人。是郃阳县的水庸神,祂给我一个牌子,你是巫,既然可以看到我们,就也能看到郃阳宰以神力在上面写的字。”
黄生抖动身体,一块小拇指头大的木牌掉了出来,然后变作巴掌大。
漆媪用药水抹眼,凝神去看,上书:青槐乡黄生,百牙岗鼪妖,郃阳司书吏。
“原来还在署中当差啊。”漆媪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黄生的人形确实像个文士。
“没有,没有,那是我后来求郃阳宰添的。我不是正经书吏,会写几个字罢了。”黄生讲到。
黄生主动向漆媪介绍其它几个精怪。
“这是黄各,是旁边的宽县来的,原是宽县的一个亭长养来送信的,那亭长亡故后,就飞到这来,与我结识。他在我们中行二。”黄各看起来没什么智慧。
黄生指着那条小臂粗的蛇说,“这是黄舍,也是百牙岗出来的,算是我的同乡。她做事慢,但也会写几个字。她行三。”
“这是行四的黄乎,他常在各乡的坟地走动,靠吃供品为生。后来因为小聪明惹了一个猎户,就跑来投奔。”黄乎看起来并不奸滑。
“黄句行五,是我们中最小的,原先被吉绶养过,她会些算数,辨别几种药草。”不过黄句不会说话,只会写数字。
黄生从桌上跳下,化作人形,整了整衣襟,做了一个揖,但秃毛的尾巴无法收回。
“余原是百牙岗的,后被那里的猎户捕到卖给仓吏除鼠。余在那识字,学会说话,被郃阳宰发现,找去抄写文书。余有幸学得变幻之术,可以化作人形。
余化人后,被郃阳宰派出去,为祂搜集杂谈小说,诗歌辞赋,图画美食。现在何县令修筑沟渠堤坝的河工里做活。余忝为兄长。”
漆媪不由得有些佩服,赞到:“都是可以自立更生的精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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