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晴云往前走,云雾慢慢散开,落出大片阴影,直到眼底也有了一抹描金绛红,目光温润,他说:“很累了吧。”
司九婴愣了许久,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人最通灵的地方,便是眼睛。即便如今的衣着,神态,甚至通身的气质已经全然不同,晴云的眼睛仍然是透彻的。
他这些年虽与晴云不同行,但梦境却从未停止,那个带有蛊惑意味的梦魇,此时竟这样重叠起来,大差不差。
只不过眼前的晴云,脸上多了些细小伤痕,因为正在恢复而微微泛红,仔细看去皮肤也更为粗糙。
眼前的男人是笑着的,睫毛簌簌垂下,他又说道:“得了一个你能用上的玩意。”
“看看。”
晴云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极其精致的方盒。
司九婴打开后,里头的东西还被布包着,再打开,是一只镯。
镯子十分精巧,金银做饰,还镶了几枚血色宝石。而细小之处烙印几处符文。
环镯轻轻浮起,中正好看见晴云的脸。
“这个虽然没有剑那么快,也没有马的灵性,但是和卖的法器比起来,它很小。”
把符文刻进物品他并不是第一个,只是适合的司九婴却很少。
“哦——?”
司九婴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只是看着晴云少有的了几丝局促。
“自己做的?”
“是有些粗糙……也有些俗气……”
他自己如此说,做工已经很是精细,镶嵌的晶石更是极品。一看便是下了大功夫。
晴云耳根有些红,声音愈发小。
“也没有,只不过是——”
司九婴叹了口气。
——若是戴手上,有些太大了。
“我来。”
那镯子本来便不是往手上戴的。
游历时,他发觉很多宗门要比前世更为尽责,虽然仍有一些祸患,但再未发生过如洛城那般全城覆灭的惨事。
这其中少不了司九婴的四处奔走。
曾经看到简报——雪原有熊妖,国师以箭雨平之。然而,灵马断蹄。风雪凛冽,不慎深埋沟壑之中。幸而,偶遇常山掌门谢峥。
坠入深壑……
他俯身蹲下,极轻巧的把司九婴的脚托起,手腕握着脚踝,脱鞋,再把镯子套上去,再穿好。
这一切都在繁重的衣装掩盖之下,隐晦又私密,连手心热流都未阻隔,晴云的手掌宽阔,已经把后跟包进掌心。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
司九婴就这样瞧着他,那股长久盘踞的无名之火也就窜了上来,气血翻涌,他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模糊界限的亲昵。
好似无形之中加上一道枷锁般,晴云于尾再端稍微紧握,他便再也逃不出。
破天荒的,踹了晴云一脚。
晴云未看出,没有防备便踹倒在地上,好半天后席地而坐,试探道:“又头疼了,给你扎两针?”
“庸医,吃你送来的药已经病的更重了。”司九婴沉默了一会,又说:“干嘛送我这个。”
“我很挂念你,你的眼泪……”晴云一时语塞,面上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诚然,你的修为天赋都是顶尖,性格也不差,是我认为的完美之人,但天下那有真正的完美。”
司九婴不吭声。他最恨自己不会御物的时候是桃源福地,龙溪阵阵,怒海卷波涛般吞噬天地,那个时候他在平地。看着别人都在殊死搏杀,最后奄奄一息。他却只能站在那儿,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之中也含着恨。
“试试?”晴云只看着他。
司九婴没作声,半响后站起,不知道想些什么,最终还是运起灵流,脚下便凭空多出一片半透明的光雾,绵延数尺。
司九婴走了一圈,四平八稳。又把雀弓唤出,重重磕在雾上,也未有摇晃。
晴云也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应该没问题了,那我先回去。”
司九婴抿了抿嘴,猛地提速,于周天中极速升高速尺,白雾一并绵延,衣摆翻飞间只见他腿间晶石闪烁。他忽的抬头,风中碎发飘飞,在纷乱长空中到达华丽大殿的九天之顶。
他太快,快到白雾尚未成型而身形下坠。
“稳一点——”
他赫然停顿了。渺渺天际有人随他而来。再抬头,那人已经站在眼前。
晴云多了一些急促:“灵流均匀一些才行,不能忽快忽慢。”
司九婴松了口气才道:“确实速度不如你,一下便被追上了。”
“速度嘛,不重要的。”晴云摇摇头。
他是被琅韵追杀不得不快。
司九婴轻轻嗯了一声,赤红剑锋于他齐平,他才发觉晴云已经高到需要他抬头去仰视。
他的确成长。可为何……
司九婴隐隐约约的感觉,他以为的梦魇,或许……并不是梦。
二人相距太近。
鼻息交错,声音远去。
任何事物都不会一成不变,它慢慢推进——
司九婴对这种感觉很熟悉,抬头便能亲吻,满腔的怒火尽数变成唇齿间缠绵不休的争锋。
言语上辩驳不清,便以武力解决。
无一例外,他是胜者。
年轻男人总是差他一步而被压在身下,冷冽的眼神和出血的唇角满含身为败者的不甘心。
但抛开修为,战况便会急转之下,男人臂膀有力而温暖,对付他轻而易举。只不过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晴云都有怀柔之心,哪怕最凶恶时眼里有杀意,手也很轻柔。
一想到那些事,司九婴便心烦意乱,神明眼下,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本就是俗人,但这也太俗了,不过人世本就有万千杂念,想通后反倒稍稍宽心。
晴云见他良久不说话,便靠近去问:“脸这么红,你怎么了?”
“些许呼吸不畅而已。”司九婴镇定自若,随即灵流阻断,一跃而下。
仓促又轻率把晴云打发走了,还叫他不要贿赂考官。
天下那有送礼赏闭门羹吃的道理,晴云哭笑不得又百思不得其解,边走边想:算了,闭门羹,也是羹。
未开赛前都可以自由活动,路上不慎热闹。其中不乏熟悉面孔,更有御兽的宗门带着自己灵兽同来。
“你说那群体修和尚怎么带着个女人就来了,他们不是不近女色,佛门也不收女弟子吗?”
“不过我看那女子倒是好看,跟着那群秃驴才是可惜了。”
一众散修在哪叽叽喳喳,晴云无心去听,只觉得头昏脑胀,他对佛门之人一直都无甚好感,不遇到就已经阿米豆腐。
更遑论女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万剑走,来的路上他睡得死,也不知能不能应付。
正低头想着,眼看便将要撞上一人。
孤寒月色,森森冷剑,一身湛蓝衣袍无风自飞。来人面无表情,挡住晴云去路。
“哟,好巧。”
“顾少主没落了?还记得我。”
“是不太记得,叫什么名字。”
顾长云依旧孤傲,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仰头看天,才转头看过来,显然是他并没有忘记,只是懒的再叫。
再往后看,此次的少主倒没有被前呼后拥,凌云阁此次总共只来了三个人。
前世顾长云找自己,是心有疑虑也有所求,现在找自己,晴云倒不知要干什么。
也不知那三人里桃夭小妹在不在。
“既然如此,不问岂不是还少些烦恼。”
“你第一次见我可不这样说,你说我们是’朋友’。”
晴云没有顾长云那般死板的意趣,说话也很是直接:“这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跟你走就是了。”
二人并行,几年前还落后一截的少年,如今已是有隐隐高出的趋势。顾长云也不见外,进门便给晴云倒了杯茶。
礼数直接的人,说话也直接,顾长云先喝一口便说:“自从我受伤之后,其实夏白绮偶尔还会看我,偶尔混进阁里帮忙算账,他以为自己特别高明,其实不然。但已经失踪许久。”
凌云阁避世许久,顾长云消息不灵,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包括自己的身世。
晴云也未犹豫,一五一十的告知,只是说到夏白绮坠入深谷被人所救时,有所停顿,余光看向顾长云。
也不知此人所想,对自己无多在意,对魔域之人略露嫌弃之色,而听到夏白绮。被魔域之人所就时,他也神色微动,轻声道:“行啊,没死,我找他去。”
“现在?”晴云抬头。
“肯定是把事情办完,你不瞒我,我也有事要告诉你。”顾长云轻咳两声:“我字成凛,成意是老头收养的孩子,身体不好小时候就被冻死了。”
“体质孱弱,不说旁人,就算兄弟我也不多看,是不是有些偏执?对他人实在过于严苛?”他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有病,他快不行了,凌云阁左右都是要传给我。”
晴云说道:“世间各有各的修行之法。提前叫你一声阁主?”
“不,我想,最多三五年,就解散凌云阁。”顾长云不说话了。
他说是告知,便真的在做陈述,也无需他人建议。冷淡寡情的缺月剑主能对旁人说这么多,也是不易。
晴云对这个决定虽说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很多事只分时间早晚,该发生的,便一定会发生。但如何发生,何时发生,便不知道了。
世界庞大的命运落在人身上,沉淀定的,就是毕生。
前世顾长云心灰意冷的散阁,如今他能自己参悟到这里,已经要好太多。
他的剑。他的道——缺月贵缺。是一意孤行的失去。
不等晴云回应什么,瓷杯碎裂发出一声脆响,二人齐齐看去,原是一起来的凌云阁弟子立在门边。
斯斯艾艾的喊:“少主。”
这弟子看着便乖,大抵无意听到散阁吓了一跳才这样。
晴云也无心喝茶,见他没有烫伤,才同他一起收拾。
“无妨,你不是外人,想听便听吧。”顾长云也不避讳,那师弟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有些局促。
晴云把茶碗扫开后便直接倚在门边,双手抱臂。道:“我以为你已经说完了。”
“这样显得我请你来搞清洁。”
晴云说:“我的师弟也在等我。”
顾长云问:“我不想当阁主。”
“找你觉得合适的,问问谁想当。”
这种问题也仅有顾长云问的出口,过刚易折,连问题也如此不近人情。
晴云转念一想:能在自己都道上毫无迷惘本身已非常人,便不再多说。
可惜他若再多问顾长云一句,你觉得谁合适。
顾长云便会说是顾成意。
要再问问他顾成意大名是什么。
顾长云便会说顾楠穹。
那个他记挂着的的佛门小僧。
但是晴云没问,他更加烦恼的事,是在高手如云的大比中,如何输的不那么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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