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沙漠，寂静无声。偶尔风吹，沙砾滚落，便如同有野兽低声嘶吼，涎水从狰狞颤抖的嘴角流出，一寸一寸打湿它们的脚印。
桃瑾低头玩着他的手指，一会儿揉指尖，一会儿摁手心。
好一会儿，徐放词还是抿着嘴。要不是他耳尖红透了，桃瑾真的会以为他困了。
桃瑾肩膀一松，丢开他手：“好了，你没有，我不问了。我去把韦德贵他们放出来。”
“等等。”
桃瑾将将转身，徐放词又叫住了她。
身后靴子一步步踩在沙砾上，向她靠近，她却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一只手主动送来，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固执地向她传递他的温度。
徐放词和她并肩。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这人竟微微扬了扬下颚，眼尾颇有得意之色：“我们，在一起了。”
“啊？”
桃瑾笑弯了腰，明朗笑声让四周的沙漠都开了颜色。
“徐道长啊徐道长，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十分有道理。换了我，和桃瑾在一起了，肯定比你还高兴！”
她眼睛弯成两弯月牙，有如红月当空般魅惑。徐放词不自觉向她靠近。
桃瑾瞳孔一张，来不及后退，那人已经俯身压下来。直到唇瓣碰触，她才切切实实有了意识。
徐放词垂着头，仅仅贴着她，并无其他动作。
心跳在四周盘旋，冲撞得两人越发躁动。
桃瑾及时推开了他，喉咙心虚地咽了咽，“我们，先做正事吧。”
“……嗯，好。”
这次，桃瑾没有丢开他的手，一下就感知到了，他逐渐上升的体温。
“徐道长，你是不是很热啊？”
“……”
徐放词不答，却暗自将桃瑾的手握得更紧。一粒沙子，都不可能从他们的指缝中流出去。
桃瑾手作爪状，一股强悍无比的气流从她手心钻出，瞬时击碎了前方的屏障。
“大蛇！”
“怪物！”
“快灭了他！”
他们凝固在脸上的畏惧活了起来，还未看清眼前之物，就纷纷指着月牙泉惊恐大吼。当真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咦？”王竹摸摸脑袋，走到人群前：“两位少侠，你们把大蛇收复了？人妖呢？”
“哦对！”他看了眼徐放词，“是都被这位少侠的剑斩杀了。”
人群嘈杂议论不断，衬得沙漠都多了几分生气。但桃瑾只想赶快离开此处。现在还不走，是等着被幕后人抓吗？
“诸位，月牙泉人妖已了，还望诸位早些离开此地。我们就此别过。”
“别过？”
韦德贵推开挡路人，奸笑着走上来：“两位难道不打算解释解释，为何大蛇突然出现，你们却安然无恙吗？”
“呵。”桃瑾说：“你要解释？那你听好了——你，太弱了；我们，太强了。自己没出息，不要怪别人有本事，懂不懂？”
“好。”
韦德贵拍着掌，噼啪作响，“那你的剑怎么解释？！”
果然，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徐放词来的。
“你到底师从何人？莫不是偷了我们明月教的术法？！”
“嘶。”
此言一出，连周围的明月教弟子和村民们都无法淡定了。
“大师兄，这两位少侠救了我们的命啊！”
“大师兄，那位少侠画符可不用笔啊……”
“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韦德贵猛地抽出腰间铁剑，直指徐放词咽喉，“我们明月教立教之本，就是真人研究多年的术法。如今恐被此等小人偷去，还算不得大事吗？！”
桃瑾叹了口气，手指在暗处动了动。
“咚！”
她的法力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韦德贵身后就伸出了一只粗糙的手，狠力劈晕了他。
韦德贵倒地，苟着背的王竹露了出来。
王竹举着手，尴尬地笑着：“时，时候不早了，我想快点回村。”
“唉。”公孙褚叹气不停，只默默把韦德贵背到了背上，“走了，‘快点回村’。”
“哦哦，好！”
两人先行一步，在前方开路。其余众人还瞪着痴傻的眼，在风中凌乱。
“你们还不走吗？”桃瑾佯装抬步：“你们不走，我们走了。”
“走！走！我们走！”
“哎哟，你快点走吧！”
“你看不到我背了这么多东西吗？”
他们互相推搡着前进，唯恐落下单。
桃瑾摇了摇两人紧抓的手，笑了笑：“徐道长，我们走。”
“嗯。”
既然敢出来猎妖，那么必定不是身娇体弱之人。他们行进速度很快，一刻不停，竟然赶在正午之前，到了佛佑村。
佛佑村土房鳞次栉比，房屋顶并非瓦片，而是一捆捆茅草。而更多的房屋是由高大的土堆挖洞而成，窗户、墙壁、炕……皆是由黄土建构而成。
黄沙吹过，腐蚀出豪放大胆的西北风情。再清秀的人儿，到了此处，都要被风吹日晒得面红皮厚。
韦德贵醒来，早已避开众人，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其余人别扭地道完谢，也各自慌乱逃开。
桃瑾忙捉住王竹，疑惑问：“这是你们村子？怎么除了你们一个人都不见？”
一条黄土大道，将佛佑村隔成两片，直通村口。可这条本该人声鼎沸的道子，除了摆在两旁的沾了土的农具，一个影子都没有。
王竹答：“唉，都是人妖害的。我们村子本来人丁兴旺，每年都能新添不少小娃娃，但不知怎么惹来了人妖。那些个畜生！夜夜潜进我们村子，吃大人……抓小孩。”
“被抓走的小孩，至今下落不明……但是恐怕，都溺死在月牙泉了吧。”
桃瑾左右看了看整个佛佑村，又问道：“你们村子一年有多少新生儿？”
“一年有……唔——”
王竹的嘴被公孙褚死死捂住。公孙褚冷着眼：“两位，我和王竹还有要事，就不陪你们闲聊了。”
他拖着王竹要走，走到巷口却又停下脚步，转头告诫：“不要喝水。”
“为什么……唔！”
“你能不能安静点！”
两人彻底消失在了巷口。
桃瑾和徐放词走上黄土大道，深感自己如同走在一座荒城里。白日空旷寂静如此，眼见许多人“原地消失”，每个人都不愿多言，实在不由得人不多想。
他们走过的每一户人家，皆是门窗紧闭。分明该是炊烟袅袅的时辰，却连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一点生活的动静仿佛都不存在。
“薛殷他们呢？”桃瑾喃喃着。
如果能够出来迎接，他们当然会兴高采烈地现身。但是他们不能，连一点明显的讯号都不能留。
和人妖有关系吗？她相信，只要是昨晚露头的人妖，肯定全被听雪削成肉片了。月牙泉下还有吗？祝安沉下去后，再没有人妖爬出来。他们行进时，亦没有碰见人妖的踪迹……
不是人妖，那又是什么会让薛殷忌惮？
“砰。”
身侧土房突然传来异响，他们迅速看去，只见一户人家的窗户被抬起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他们看到了一双眼睛！
桃瑾和徐放词对视一眼后，便轻脚走了过去。她抬手敲门：“咚，咚，咚。”
“……”无人应答。
桃瑾加了些力，再次尝试：“咚，咚，咚。”
“……”
“吱呀——”
木门敞开了。
“你……你们是谁？”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冒了出来。
他们跨步而入，迅速关紧了房门。
一个颤抖不停的少女，缩在桌后，紧握锄头，小心翼翼地瞧着他们。
“你，你们是谁？”
桃瑾诚实答：“过路人。”
“过路人……”少女浑身米色粗布衫，此刻才万般谨慎地直起身。
“既，既是过路人……”
桃瑾将屋内打量了一番，打断她，“其实也算不上单纯的过路人。”
少女神色陡然一凝，警惕地抱紧了锄头。不过虽然是桃瑾在说话，她却始终有意无意地瞥徐放词。
桃瑾视若无睹，接着说道：“我们其实是看出贵村不同于其他村子，才特意走进查探。不知姑娘方便与否？”
“方便什么？”
桃瑾笑了：“方不方便，给我们口水喝？”
少女随即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和瓷杯，冷着声：“请自便。”
“多谢。”
桃瑾拿起茶壶，将壶身略向下倾斜。黄色浑浊的茶水，从壶口倾泻而出，落入干燥已久的瓷杯，冲散了堆积的灰尘。
这家人平时压根就不用这套茶具，壶里茶水恐怕也不是新添的。
桃瑾摇了摇手中半杯茶。茶水滑过杯面，让整个杯子的颜色都焕然一新，也在内壁留下了一些微不可察的黄色纸屑。
“姑娘，这茶水有些凉了。可否有热水？”
少女眉头微蹙，重重摇头。而后她似乎觉得这样太过刻意，又重重点头。
“有是有。不过你手里的，是我们村子的特产茶，叫佛佑茶，喝了能叫神佛保佑！许多过路人，都抢着要喝呢。”
少女说得眼睛发亮：“要喝的人太多，我们才直接把它摆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已经有许多人喝过这个水？”
“这……”少女突感一阵压迫，磕巴道：“当，当然啊。佛佑我村，是有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的。”
“况，况且，”
少女突然笑着指向徐放词，露出两颗尖利虎牙，终于显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狡黠。
“佛佑茶，不止有求神问仙之用，对于男子而言，更有……壮阳补元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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