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屁事。”
胃不知道又在犯什么毛病，突然抽搐了起来。方清珏摸了摸裤兜，发现没带药出来，干脆起身就走。
江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脸来看他，透明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弯弯的，眼里却没什么温度。
“是你大学同学吗？”他问。
方清珏甩开他的手，说话的声音一点起伏也没有，听起来冷淡至极，“你还是关心关心你金主吧。”
他说完就朝沿海公路走了过去，江川跟在身后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和他开房时他有女朋友，你这是知三当三。”海风吹动方清珏的衣角，弄乱了他的头发，也模糊了他的声音，“谁家好人知三当三？”
江川几步走到他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究竟是出于揶揄，还是出于真心。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方清珏声音发冷，“你忘了那通电话你都说了什么？”
江川微蹙着眉，噙在唇角的笑有些僵：“你是真没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我应该明白什么？”
胃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乱扎，疼得他直冒冷汗。方清珏捂着肚子弯下腰，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江川立刻伸手去扶他，声音忽而变了调：“怎么了？”
掌心碰到方清珏胳膊的一刹那，他眉心一颤，立刻抬手探向他的额头，然后就将人背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都烧成这样了还强撑！”
方清珏挣扎着：“你放我下来。”
“再动我就扒了你的裤子，”江川扭过头来看他，“打屁股。”
他的语气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平平淡淡的，却听得方清珏心中一凛，立刻跟被人点了穴似的安静下来。
江川快步走到SUV旁，拉开车门将他塞进去，再啪地一声摔上车门，开车去医院。
轿车顺着沿海公路迅速朝城区逼近，他后知后觉地品出几分不对劲。
方清珏是无辣不欢的性子，以前喝个豆浆都会往里加点红油。但这次回来，他点的砂锅鱼丁是酱香味的，加了辣椒的炸串一口没吃，再结合他喝完芒果沙冰就吐了出来——
江川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胃病？”
方清珏瘫在副驾驶上，闭着眼，拧着眉，鼻尖沁出不少细密的汗。闻言，他没好气地说：“你才有病。”
江川一听，更加笃定了，“看来不仅有，还很严重。”
方清珏：“……”
路上车不多，十几分钟便开到了医院。江川挂了个急诊，搀扶着方清珏去科室做了一番简单的检查。
医生说：“你这年纪轻轻的，胃病挺严重啊。”
江川一听，脸色骤然发青，“……有多严重？”
方清珏捂着肚子，唇色淡成了浅红，还不忘记怼他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没事别瞎打听。”
医生扫了他们两人几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方清珏的脸上，“胃都这样了还敢喝酒，这次没胃出血都算你命好。这几天要注意饮食，只能吃半流食，烟酒什么的，以后都别想了，忌了吧。”
他开了单子，让方清珏住院治疗，方清珏不愿意，但被江川强按着躺在了病床上。输液效果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没一会儿他就没那么疼了，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这间病房没别人，江川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肆无忌惮地凝视着他。
暖融融的日光笼罩着方清珏的面容，像是增添一层柔光滤镜，令他看起来柔和许多，不像清醒时那么冷。
江川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很专注，神情却有些落寞。输完液都下午了，他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温度真的降下来了才缓缓松了口气。
这人中午没怎么吃，一会儿醒过来估计会饿。江川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万分小心地关阖了房门。
刚走到医院食堂，兜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嵇野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
“我要订婚了。”嵇野故作轻松地说，“原来妥协也没有很难。”
对于这个结果，江川并不意外，却感到很无力，而且是深深的无力。他朝一旁的长椅走过去，岔开腿坐下来，身子向前倾，手肘搭着膝盖，“嵇野，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嵇野没说话，但江川知道他在听。
“从前，有一对很相爱的同性情侣不被彼此的家人接受，其中一方也是家人生了重病，以死相逼。他妥协了，抛下爱人去结婚生子，你猜他是什么下场。”
嵇野：“什么下场。”
“他爱的人一蹶不振，变成了一个嗜赌成性的烂酒鬼。他的妻子在流言蜚语中生下孩子，将一切都怪到孩子头上，互相生恨。他众叛亲离，死了都没有人愿意给他送葬。”
嵇野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妥协伤害的不止是一个人。”
电话那端的人没有说话，周围也很安静，江川等了一会儿，怀疑他是不是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放回耳边。
他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良久，嵇野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江川低着头，盯了好一会儿手机屏幕才揣起来，掏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地抽。
他想起方清珏说他现在不是单身，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向现实妥协了，又实在没有脸去开口问，只能裹挟着沉默再次点燃一根烟。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江川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像撷了段回不去的旧时光。
他在长椅上坐了许久才起身走进食堂，打了一份清粥小菜回病房。
方清珏已经醒了，正躺坐在床头玩online五子棋，听见门开的声音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问：“你没走啊？”
“舍不得我？”江川挑起一侧眉梢，笑得点暧昧。
方清珏冷嗤一声，立刻收回了视线。
“过来吃饭。”
他将打包盒放在床尾桌上，又打开了饭盒盖子，淡淡的米香味扑鼻而来，瞬间铺满整间病房。方清珏本来不觉得饿，没想到闻了几下肚子就咕咕叫了出来，只好凑过去喝粥。
“……真谈恋爱了？”江川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方清珏搅动稀粥的动作停下来，“这还有假的？”
话音一落，江川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了，声音也有点沉：“什么时候谈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江川听罢，微微眯起了眼，语气笃定：“你根本没谈恋爱吧。”
他的瞳色很浅，直直地盯视过来，让方清珏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他不大自然地避开视线，“我谈得好着呢。”
“哦？”江川向后一靠倚着椅背，右腿交叉叠放在左腿上，姿态忽然变得很放松，“病成这样都没联系，你和空气谈的？”
“关你屁事。”方清珏用勺子狠狠戳了几下粥。
江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像欣赏真人吃播似的一直没有挪开视线，方清珏看在蔬菜粥的面子上忍了几分钟，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偏过头去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一瞪，江川却弯唇笑了出来，整个人好似很愉悦，目光也变得更加直白了。
“看屁！”方清珏将勺子一摔，不吃了。
“这才喝了多少。”江川起身坐到床边，与他挨得很近，“再喝点，要不然我喂你？”
“滚！”方清珏抬腿就是一脚，将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江川好似早有预料，所以这一脚只沾了他的身，没能留下多少力道。他笑眯眯地坐回椅子上，说：“那天下了大雨，你应该记得吧。”
他没有具体明说是哪天，方清珏却立刻明白了，心想，这人真是故意添堵，吃饭的时候聊这个，谁他妈还能吃得下去。
“那时秦朗刚接手他爸的公司，正好有个戏在这拍，他来监工，我过去帮忙，都淋了雨，衣服湿透了。他的房车就在片场，我去他房车里洗澡，正巧你来电话了，我就故意那么说了一嘴。”
方清珏低低地哦了一声。
当年江川提分手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肯同意，逼得江川不得不躲了起来，连家都不回了。
如果不是胖子说漏了嘴，他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人。没想到一过去，就听见江川和胖子吐槽他太幼稚，像带孩子似的谈得心累。
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成为他午夜梦回的痛，可他还是不想放弃。
也许是他的纠缠令江川很头疼，才会拿秦朗当挡箭牌，不仅在电话里故意引导他想歪，还刻意在朋友圈发一些暧昧不清的动态，逼得方清珏注销了那个微信账号，从此再也没出现。
在国外这些年，他打碎骨骼扯着经络逼自己快速成长，想知道有朝一日再见面江川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另眼相待。
没想到没有后悔，什么都没有，只有轻描淡写的解释。
方清珏忽然觉得屋里的灯亮得很刺眼，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每一处骨骼都疼得厉害，仿佛被一把刀活生生地凌迟，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捅得血肉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破口大骂一番，懒得再粉饰什么太平。可想到这人在酒吧的反应，觉得骂完他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伤人，反而会很高兴地笑出来。
方清珏深吸一口气，万千情绪在缄默中退潮，他拿起勺子安静地喝着粥，没再说话。
江川依旧注视着他，这抹视线很碍眼，但方清珏懒得管了。他的头发很长，狼尾都留到了锁骨，低头的时候垂下来的头发能遮住整张脸，甚至好几次都滑到了唇角，差点就着粥一起滑进嘴里。
江川将腕间的佛珠摘下来，递给他，示意他将头发扎起来。
方清珏垂眸看着黑檀木佛珠，有点难以理解地问：“你到底信不信佛，拿佛珠给我扎头发，不怕佛不保你？”
“本来就是给你求的。”他无所谓地说。
“呵。”方清珏将头发别到耳后，没有接的意思。
江川起身凑近，手也伸了过来，一副要亲手给他扎头发的架势，方清珏立刻躲开了。但他清楚这个人的脾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头发今天怕是非扎不可。
他没什么办法地接过佛珠，拢起头发扎了个低马尾。
江川这才又坐了回去，方清珏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喝完一碗粥，然后如释重负地撸下佛珠，往他怀里一扔：“喝完了，滚。”
他像没听见似的，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捡起佛珠闻了闻，然后才戴回手上，笑道：“你洗发水没换啊。”
方清珏翻了个白眼：“……”
他算是品出来了，就不能给这人哪怕一个眼神。方清珏掀开被子躺了回去，背对着江川，闭着眼睛装睡。
许是那碗粥起了效果，胃暖起来后还真有点犯困，装了没一会儿就真睡着了，连江川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翌日一早输完液，他不顾医生的劝阻强行出了院，回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衣服去洗澡。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了叩门声。
方清珏打开门，对上那双浅淡的眼眸时微微一怔，随即就皱起了眉：“你来干什么？”
江川拎着几袋吃食站在门外，朝他微微一笑：“不是你约我来的？晚了一点而已，不会反悔了吧？”
怕我写的不够明白，再解释一下：方清珏现在是彻底明白江川是嫌弃自己幼稚，又怎么甩都甩不掉，才故意装移情别恋分手的。
问题是他在解释这个误会的时候，并没有对过去的行为表示歉意，也就意味着在方清珏的眼里——江川不觉得这么做伤害了自己，所以才没有道歉的意思，所以他才会特别心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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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N.再三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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