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宵从淋浴间出来时，恰好听见客厅里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
小狗反应很快，先一步跑到手机旁边，又朝祝宵“汪汪”叫两声，尾巴摇得欢。
祝宵擦着头发快步过去，拿起手机，果然是妈妈的来电。告诉她伴娘都到齐了，就差她一个，嘱咐她最好能赶在彩排前到酒店。
表姐新婚，连带她今天也跟着兵荒马乱，赶了六点最早班的高铁从江州回来，一路神经紧绷，到现在也不觉得困。
电话那头不管说什么，祝宵通通应下，祝沛龄也知女儿现在争分夺秒，不再多说，只提醒她别忘了把红包带上。
结束通话，祝宵把手机放回原位接着充电，这才腾出手摸摸小狗的脑袋。
“嗷嗷最聪明最乖了是不是呀？”
“汪！”
祝宵莞尔，又摸摸它，起身回了浴室，带上门。
嗷嗷小时候爱扒拉门，现在很乖，不让它进它就安静守在客厅，只是等人一出来，小狗就爱迎上来在腿边转圈。
排风扇响个不停，祝宵仍觉得有些闷。
身上沾着水，实在黏得不舒服，用浴巾擦去也总觉周身潮气。
她不算有强迫症，但在某些方面总有一些微妙的坚持，比如——洗澡后不把自己晾干，就不穿睡衣。
在江州时只有自己住，祝宵自在得多，洗完澡敢赤条条就出来，反正客厅窗帘也拉着，等感到身上最后一点湿润气也散尽了，才会老老实实把衣服穿上。
在家就不行了，只有她和嗷嗷也不行，做过绝育也还是只小公狗。何况她在小边牧面前自称妈妈，身份加持，一下子就要脸起来。
今天就顾不得讲究这么多。
祝宵吹完头发，换下浴巾，随意披上条睡裙，穿过客厅回到房间。
凉快几分钟，先换上妈妈提前熨好挂好的伴娘服，而后从行李箱翻出化妆包，马不停蹄地上妆。
为能赶上季婧的婚期，祝宵提前安排了工作，以为一切妥当，原计划是昨天下午回来，临行前却收到品牌方的改稿邮件。合作已久，点名要她亲自修改。
祝宵熟悉这家的风格，包括产品的和人员的，对接唯唯诺诺，领导龟毛事多——往好听了说也算精益求精，只是没想到的是，这次的设计图稿先前已经返过三轮，几乎定下，临了又要修改，恰好撞在这天。
祝宵不是糊弄的性子，婉拒了组员揽活的好心提议，连夜赶了出来。回家休息两个小时，就带上行李直奔高铁站。
到现在化完妆弄完头发，十点出头，祝宵正要叫车，微信弹出来。
【你姐叫我顺路捎你过去，车停在你家小区东门。】
没等她回，对面又发来一句。
【不急。】
郑丘跟她不常联系，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年初，聚餐结束后问她和姐到家没。
祝宵并不忸怩推辞，回了个ok的表情包，又敲几个字发过去。
【谢谢哥。】
【跟我还客气。】
祝宵加快速度收拾好东西，站全身镜前最后检视一眼，迅速下楼。
祝宵打开副驾车门时，郑丘明显有些错愕。
“这么快？”
“那当然，怎么能让郑总多等。”
郑丘笑说：“什么郑总，少打趣我啊。”
见她系好安全带才开车出去，拐个弯驶入车流。
祝宵主动问起：“听我姐说，你要来江州？”
郑丘点头：“做投资嘛，南城的土壤总归不如江州。”
猎头高薪挖人，思量再三，没有不去的道理。
祝宵大学考去江大，留在这座城市至今八年有余，算是半个东道主，郑丘顺理成章敲她一顿饭，祝宵大方答应：“等你来了，我一定请客。”
话音刚落，肚子咕噜一声，郑丘往声音来处瞥一眼，笑意不止。
“看来得我先请你一次了。”
“不用……”祝宵多少有点尴尬，解释道，“早上才回来，路上喝过咖啡了，还以为能撑到中午。”
离正式开席还有段时间，郑丘坚持让她先吃点东西垫垫，最终停在一家面包店门口。
祝宵来不及阻拦，郑丘已经下了车，只留下句：“等着，很快。”
祝宵目送他小跑过去，轻轻叹口气。
郑丘实在是季婧那群朋友里最擅长照顾人的一个，仿佛总能注意到每一个人的状态，适时提供帮助。每次聚餐结束，也总是他挨个确认是否安全到家。
祝宵作为季婧的小尾巴混入其中，小他们三岁，郑丘常常格外照顾一些。
从高中到现在，恐怕还把她当小孩。
他果然快去快回，带来一大袋面包，品类繁多，应有尽有。
祝宵呆住。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乳酪面包，但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就都拿了点，”郑丘开车出去，“你们女孩子怕长脂肪，所以我也拿了全麦的，你自己挑挑看。”
祝宵虽知道郑丘一向细致，却没想到他还体贴到这个程度，当下词穷，只本能感叹：“好贴心……”
郑丘被逗笑：“总不能对不起你叫我一声哥，是不是。”
半年多没见，一路两人随意闲聊，氛围融洽。
祝宵边聊边回季婧的消息。
她问郑丘接上她没有，祝宵回复后，把那一大袋面包拍了发过去。
【郑丘哥给买的早饭，跟进货一样。】
季婧回了个问号，附一条语音。
祝宵想点开听筒播放，不小心手一滑，季婧的声音大喇喇外放出来。
“郑丘喂猪呢？”
“……”
祝宵沉默，郑丘目视前方，微侧过脸：“什么喂猪？”
“没什么。”
把这个话题囫囵过去，前面又堵，车速慢下来。
祝宵看看时间，纳闷：“不是通勤高峰呀。”
“最近舟心湖在网上很出名，湖边枫叶正好到了观赏期，很多人从周边城市过来自驾游。”
今天还是周六，也难怪人多车多。
祝宵仍然担心时间，便问季婧什么时候彩排。
【不急，等你到了再说，反正我们昨天晚上就简单排过了，就把你们要怎么走熟悉一下就好。】
“你们”是指六个伴郎和六个伴娘。
人数众多，后来才了解到是现在的姐夫朋友太多，险些凑十人团，被姐姐制止了才算。
祝宵这才注意到郑丘的西装打扮，很有伴郎的味道，一问果然是。
“你姐夫那边一个伴郎临时有事来不了，你姐让我顶上。”
祝宵好奇：“不是说姐夫朋友很多么，怎么找你？”
“伴娘里有一个是你姐夫朋友的妹妹，你知道吧？”
祝宵点头，这事季婧跟她吐槽过。
本来说好各找各的朋友，结果就因为朋友的妹妹想体验当伴娘的感觉，邹峻就往季婧这边塞人挤名额，季婧一直不同意，被家长劝了才松口。为此放了自己的朋友鸽子，她始终不高兴。
“还没结婚就让我受这鸟气。”祝宵记得季婧当时在电话那头这么说。
祝宵则默默听着，酝酿好一会儿，问她：“姐，真的就结婚了？”
片刻沉默后，季婧语气轻松地回她：“昂。”
郑丘的声音让祝宵短暂出离的意识回笼。
他说季婧追求公平，既然邹峻往她这儿塞人，那伴郎那边也该有个她的人才对。反正那个朋友昨天才说不来，重新订一身伴郎服太赶，恰好郑丘身形相仿，还能废物利用。
郑丘强调，“废物利用”四个字是季婧的原话。
“你也知道你姐的嘴皮子有多厉害，说得人哑口无言。”
祝宵乐不可支：“他就答应了？”
“不然怎么办，又说不过。”
祝宵又看他：“你就也答应了？”
郑丘耸耸肩：“我敢说不么。”
别的还能商量，涉及到找场子的问题，那绝无拒绝的余地。
季婧曾评价自己：不行啊，我面子比天大，我知道我装，但对不起，改不了了，你们忍忍吧。
季婧一张脸温婉明媚，行事作风却偏生沾点江湖气，走到哪里都能呼朋引伴。
朋友哪有什么忍不忍，人无完人，各自揣着一身小缺点玩到一起，越是亲密越知道该直击对方哪里，不能更好玩儿。
祝宵从小拿这个表姐当楷模，小时候写作文，把季婧写进《我的偶像》，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苦口婆心教育半小时。
“‘姐姐竟然一下子就把他摁在地上！我都忘记哭了，反而那个欺负我的男生哭得很可怜……但是我也偷偷学姐姐朝他身上打了两下，谁让他欺负人……我要和姐姐一样，做个勇敢的人！’，”老师读完瞪她，“跟男孩子打架是什么值得学习的优点吗？他欺负你，你可以找老师和家长教育他，不能打架的知不知道？”
说完又补充：“万一打不过呢？”
“还有——‘姐姐爬树可厉害了，一下子就能蹿到树上第三个杈，我就不行，我第一个杈都上不去……我也想像姐姐一样厉害！这个暑假一定会跟她好好学习的！对了，爬树还能锻炼身体……’这又是什么啊？！”
……
老师抓狂，生怕这个乖巧的好学生走上不归路，于是祝宵那段时间成了她的重点关注对象。
祝宵后来想，老师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她到现在也没有变得和季婧一样。
姐妹俩一动一静，相比季婧，祝宵内敛得多，不算内向，只是话少，只有触发某些关键词才会变得健谈。做事也符合章法，祝宵连跟人吵架都吵不起来，在被甲方气到时，通常只会默默多喝水。
曾有人嘲笑她太好欺负，一边自己也欺压得不亦乐乎。
还好下场不怎么样，祝宵总算支棱起来，咬他一大口。
*
车行至办宴会的地点，市内最奢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姐夫是拆二代，他爸当初用补偿的现金开了家工厂，颇有生意头脑，这些年来财生财，他们家在当地算实打实的有钱人，婚礼必然要办得风光体面。
祝宵见过这个姐夫一面，当时季婧刚准备与他谈婚论嫁，祝宵特意找了个周末回来一趟，三人一起吃了顿饭。
姐夫一身奢牌，出入豪车，谈吐也勉强算有风度。
但祝宵喜欢不起来。
饭后季婧问她觉得怎么样，见祝宵的表情一言难尽，便让她大胆说实话。
祝宵纠结了一下措辞，决定还是表达真实感受：“太装了……”
季婧大笑。
她对祝宵的评价表示赞同，但并没有要终止议亲的想法，也没有回答祝宵进一步的追问——关于为什么他们相亲认识，才过一个月就决定结婚。
季婧只是扯开话题问祝宵，如果在花岛酒店办婚礼的话，怎么样？
祝宵讷讷回答，挺好。
酒店当然不错，最终果然定在这里。
两人下车，郑丘将钥匙交给门口负责泊车的工作人员，转头便遇认识的人打招呼，祝宵来不及上前，握着翻出来电界面的手机向他示意，郑丘点点头。
防止挡到其他客人进出，祝宵往一旁挪挪，接起电话。
只来得及叫了声“妈”，那头略显慌乱的声音已经传来，带来的消息能把人砸晕。
“出事了宵宵！你姐逃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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