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偷来的?’
‘若是让伯爵大人知晓……’
她跪在地上,抓紧对方裙角,惊恐求饶。她在哭,涌出的泪水落在干净的地毯上。
伽尔身边的管家见状,问是否需要帮忙。
‘……’
·
晚餐后,女仆端着圆盘敲门,得到允许做礼低头:‘小主人,这是伯爵大人带回的熏香。’
熏香?他记得好像是一种香料。
‘放那吧。’他坐在窗台边,没有看仆从手里的东西。
仆从习惯冷言,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月光朦胧,逐渐让少年的脸有了些温度,他手搭在膝盖上,偏头看向熏香的位置,似乎在思考什么。
自从被关在这里,伯爵时不时会送来一些东西,根据仆从和管家的解释,这些在市面上似乎是买不到的珍贵物品。
他对钱财珍宝毫无兴趣,只想离开这里。这里待的越久,伽尔就越能体会到在莱卡利亚是多么自由,曾经被嘱托的话是多么重要。
他脑袋抵着手背,另一只无力垂于身侧。
他又开始想念以前的家了。
如果不是他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莉莉有些担忧。
小主人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脸色也白了许多。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伽尔合上书本。他站在窗边,背对莉莉,阳光撒在身上,让那瘦小的人影多了些温度。见他没有动,她突然想起女仆的话,曾经的小主人据说是非常爱笑的,但在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后,小主人就变了。
她晚上出门的习惯未曾改变,一如既往,真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女仆们没有再为难她,倒是自由许多。
莉莉对待小主人的态度有了变化,感觉越来越上心。从早到晚,几乎没有闲着,因时间安排巧妙,女仆也挑不出毛病。她们其实看不起从那种地方来的人,如此讨好卖力的行为,让人非常不爽。
因为大部分工作是女仆协作的,所以莉莉的工作量日益增长。
‘哼,累死你!’
‘瞧那样,我就不信小主人还会偏袒你。’
听着楼下的声音,少年练字的手顿了顿,言语中的内容让他不解。
什么叫偏袒?
他偏袒了吗?
他只不过说了句话。
怎能叫偏袒?
‘这些人说话不太好听。’
【那就撕了她们的嘴吧~】
空无他人的房间突然响起令少年警觉的声音。
‘谁!?’
【又见面啦~】
那无形的压迫与轻快的字句,让他手里的笔逐渐攥紧,笔尖墨水浸染纸张。
被呼唤名字的少年咬牙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
【哎哟,明明是你叫我们来的,怎么还嫌弃啊?】
‘我没有叫你们。’垂在身边的手紧握,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的。
一团淡淡的雾气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在笑,【怎么会,是负面情绪引来我们,而造成那种情况的,不就是你吗?】
哐咚!
他猛地起身,椅子倒地,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非常清楚,不一会就有人敲门。
听见声音,伽尔回神想质问,却发现雾气消失了。他开了门,表明自己没事。
远处的怪物一直注视着他,如今的少年,还没有能发觉主动隐匿气息的魔物的能力。
【真可爱,单纯又好骗。】
【可惜啊,太小了,等你再长大点,就能吃掉你啦~】
【才不是因为情绪来呢,无论你去哪里,都会有我们的身影,我们不会让你寂寞的,小伽尔~】
伽尔睡眠出现问题了,最近自己总会梦到一片黑黑的地方,摸不着,看不到,声音也无法传达。他有点害怕,害怕这个没有光的地方。
紧绷的精神逐渐磨灭意志,他开始乏力头晕,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医生诊断是高烧,开完药嘱托几句就离开了。
因发烧,伽尔行动受阻。他躺在床上艰难呼吸着,朦胧的视线中好像有人影来往,耳边传来水声,额头有块凉爽的东西。
人在生病时很脆弱,加上又是小孩子,态度一反平常。莉莉正要收拾水盆离开,却听见断断续续的呢喃。
‘姐姐……哥哥……别丢下我……’
‘妈妈……我好难受……’
他好像在哭。
莉莉顿了顿,然后轻轻走到床边掖被角。
‘我想回家……’
她听着那带着哭腔的声音,眼神带着心疼。
·
伯爵的名义很好使,医生开的药非常有效。伽尔第三天就退了烧,人清醒了,但身体还是软绵绵没有力气,只能坐在床上。
他看着莉莉每日送早餐,帮助他洗漱穿衣,还给他带来很多书籍。少年感受不到和女仆相似的情愫,被温柔对待,让他想起了那位莱卡利亚的公主殿下。
姐姐……
莉莉倒茶的动作一顿,然后连忙松开茶壶。见她被热茶烫到,伽尔有些着急。
‘我这里有膏药,你拿去吧。’他平复呼吸,声音有点哑。
她摇头。
认为她在意之前那件事,伽尔没有要求,‘那……你先去处理好了。’
她又看了看茶壶和杯子。
‘我不渴。’
见人离去,伽尔侧目,看见了莉莉今日带来的书籍,陈旧的封皮让他思绪万千,但他明白,自己不能沉浸过往。
因为贝蒂对他说过,要一直向前。
在这个人的照顾下,伽尔调养的很好。莉莉给他感觉很像贝蒂,但他知道这个人不是那位公主殿下。
伽尔是个念旧的人,很大程度和经历有关。他十分想念曾经的生活,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带给他的温暖。
突兀变化的环境让他窘态不堪,以至被人欺瞒,因为贪恋那份温暖,他最终还是放弃抵抗,变成自己理智上最讨厌的模样。
但他忍不住,他想靠近人间暖光。
少年坐在床上,注视整理书本和水杯的女孩,被褥上的双手动了动。
‘莉莉。’
她抬头,似乎在等下文。
伽尔看着她,因还未恢复脸色有点白,‘没……’,眼角泛着光。
她愣住了,手上止了动作,整个人宛如木桩。她回神才发现,坐在床上那个小主人此刻非常失落,神态委屈极了,完全不是之前冷漠寡言的模样。
她稍微走近了点,有些担忧。
片刻,安静的房间传来声音。
‘我是不是很笨?可我没有选择。’他苦笑,内心涌动压抑的情感宛如泄洪。女孩看见他紧握的手和被褥的褶皱。
‘契约在那……我根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伽尔脑袋搭在膝盖上,断断续续的呜咽伴随颤抖的身体暴露在外人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无助的少年。
他可以离开,但又不能这样做,因为会带来浓厚的背德感。他应当如国王所言那般,帮助人民,驱散魔物,为这个星球带来安全。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的家……莱卡利亚不在了,我……还能到哪去?’
‘姐姐……我想回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手放在少年头上,轻轻抚摸,仿佛在安慰。
他回神,看着被眼泪浸湿的被褥,连忙抬手擦拭面容。
他竟然!
察觉到旁边还有个人,伽尔身体僵了僵,正要解释时,头顶那只手有动了动。察觉那轻柔的动作,伽尔红了眼眶。
面前有杯温水,他抬眸注视来源,是微笑的莉莉。
‘谢谢。’
在漂泊的大海中,他的港湾失于风雨,异地他乡又获得一艘小船。
即使这艘船破破烂烂的。
这场高烧来得突然,哪怕已经好了,伽尔头还是有点疼。他不清楚原因,也从未考虑过是敌人带来的,但在未来的某天,他会明白,这种东西,叫做——言灵。
纳威星的科技展早已结束,他从窗外见过不少远处的来往飞船,人脉流动,来自各个地区和星球的种族都向往炫酷又高端的产物,有虫族,光族,雷王星,圣空星等陌生面孔。
伽尔收回视线,接过莉莉递上的水杯,不经意瞥到对方手腕的青紫,目光立马多了些探究意味。
‘你似乎经常受伤?我给你的药品,难道都治不好吗?’
女孩愣了愣,虽然无法说话,但她紧张又窘迫的神情,以及传达过来的情绪,让伽尔产生困惑。
‘难道那些女仆又欺负你了?’
她摇头。
工作多,却不是折磨。
‘嗯……那是摔着的?’
她很小心,并没有受伤。
莉莉定了定神,然后正脸点头,心虚收手藏在身后。
伽尔看了她好一会,然后叹气。
‘姐姐你在骗我。’
闻声,她身后的手不敢动了,脸色有些泛白。
少年不懂,他走到书桌旁,不解道:‘为什么?’
她启唇,片刻又闭合,像极之前伽尔生病的欲言又止,但似乎还多了别的东西。
虽然又被骗,但这时候伽尔却生不起气来,他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欺瞒的失落与委屈。
他只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你的心,在说谎,它说不是这样的。这与姐姐刚才的回应完全不同。’
‘不要欺骗自己的心。’
‘a……啊……唔啊啊!!’
她试图表达,却被那沙哑难听的声音惊住,逐渐失去支撑滑坐在地。
‘别哭。’伽尔在她面前蹲下,从刚才的反应来看,他知道莉莉的哑巴是后天造成。因为正常聋哑的心绝不会如此动荡,那宛如潮水汹涌的情感传递给他,让伽尔遭受猛烈冲击。
愤怒,却又害怕到极点的无奈。
‘姐姐,可以告诉我吗?’
‘这次换我来倾听你的声音了。’
她焦急的神色慢慢平复,最后对眼前的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说完这句话时伽尔有点困惑,因为他不太清楚如何与对方交流,特别是莉莉主导的,只能通过动作和神态去读写她所想所愿。
‘我们用文字交流吧,嗯?’
见她点头,伽尔凑到书桌旁,对莉莉招手,将羽毛笔和纸张放在她面前。一开始她写的很慢很慢,字迹歪歪扭扭,泪水滴在纸上,似乎从未想过有人会问她想法。
莉莉是贫民窟的孩子。
她洁净柔美,日后定是个美人,见过她的都这样说。但因这份容貌,不少人觊觎她,养她的父母也见钱眼开。
所以她被父母卖掉了。
那时她才八岁。
盯上她的人,都是些有怪癖的,她被当做玩物摆弄,白皙的皮肤变得灰暗,疼痛让她泣不成声。她反抗过,但对方用暴力让她安静。之后某一天趁着那人喝醉睡着,她才逃了出来。
她穿着破烂衣物在寒冷的冬天躲藏,露出来的皮肤冻得通红,又因饥饿奔波乏力疲劳。她拼尽力气走到桥梁下,裹紧身上的衣服,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那时候她在想,如果第二天出太阳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冷了。
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因经历,她对这个东西产生恐惧,连忙起身,却看见有人伫立门口。
她似乎被一户人家收留了。
这里的主人是个果农,因一些原因这对夫妻没有孩子。
他们对她很好。
可莉莉觉得,自己不配和这户好心人一起生活。
她太肮脏了,身上沾染着泥泞,永远洗不干净。
她不想弄脏这户人家的任何一样东西。
不久后她离开了这个家,在外面找到一份工作,无论是洗碗刷盘,或者打扫卫生,只要能混口饭吃,不让自己挨饿,凭劳动所得的回报,都不会产生愧疚感。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
她在狭小的房间里,这个所谓的、属于自己的小家中,对着用自己存了好久的钱、买的小蛋糕许愿,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十岁生日。
不知是不是运气问题,她在某一次下班回家途中遇到了身着盔甲的人。那个人说他是纳韦星王子殿下的亲信。
在被带进王族生活的主城时,她第一次看见精致的建筑,来往的飞船,喷泉等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
毕竟她一直生活在小镇上。
她被打理的漂漂亮亮,连为她化妆的仆从都赞叹美貌。她穿着亮丽轻柔的裙子,上面的珠宝零星闪烁,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让人浮想联翩。
在看见王子殿下时,她总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己这种人怎么可能见到王子殿下呢?
事实证明,王子很喜欢她。
王子很温柔,很会照顾人感受,会问她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几乎和她感受相关的事,都非常上心。这是她遇到第二个对自己温柔的人,或许是缺爱,她逐渐被王子的爱带离自己的世界。
他们成为了恋人,拥眠,接吻,吃饭逛街。几乎恋人间的事除了最后一步都做了。
王子问过她意愿,但她似乎无法跨越以前的阴影,对方也没强迫她。
原本以为会和他一直走下去,但在某天,一如既往一起睡觉,她突然被对方摁在床上。
她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耳尖咬了一口,心底的恐惧再次浮现,她挣扎着,对方力气太大,她动弹不得。察觉身上凉意,她咬着唇,将脸偏到一边,眼泪止不住。
她不太记得那晚上的事,只知道自己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也就是那一天,王子像变了个人一样,走哪里都要盯着她,不允许她出城,也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甚至某次在花园里赏花后,回去就被对方用锁链捆着脚腕,房间成了囚笼。
她变成了囚笼里的一只鸟。
因父母被暗杀去世,王子还没到加冕年纪,他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回来就会在她身上发泄。她也哭过,但对方不喜欢她哭,所以就毒哑她的声音。
从此,她变成了一个哑巴。
一只不能飞翔和唱歌的鸟。
这两年,她看破很多东西,一开始不能习惯无法说话的状态,逐渐被记忆和怀念覆盖。反正都这样了,都无所谓了吧。只要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可以……离开这里。
王宫里人很多,来来回回的贵族与伯爵数之不清。也就是在那一天,她遇到了伯爵大人。对方看见从楼上摔下来的她,情况紧急,周边又无其他人,无奈之举只好将她抱到医生那去,还好只是扭到脚了。
走路要注意安全,这位小姐。
嗯?为什么哭了?
她用笔写字,想回家。
……
这里明明很好啊?
她摇头,这里不是她的家。
伯爵蹲下来看着她。
小姐,眼泪不适合你。
所以,别哭了。
伯爵是个能人,他了解情况后皱着眉。
据说王子殿下是双重人格,但没想到是如此极端的存在,不太好办啊。
她有些害怕。
伯爵摸了摸她的头。
我有办法能让你离开这里,也能给你一份工作。
那个办法就是——
不知哪来的匕首,直接刺穿她的身体,鲜血横流,她失力倒在地上,艳丽的痕迹覆盖她的脸。
她看见伯爵蹲下,用手帕在自己脸色擦了擦。
死了,你就自由了。
伽尔怀念曾经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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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局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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