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安德罗米亚和弗得格拉的交谈比想象中更快地结束了。
不拐弯抹角的好处就是高效，弗得具体言明他想要的东西，安德在收取蛋糕后又附加了一些条件，两人均同意对方提出的要求，于是飞速地谈拢。
至于安德付出了什么——一些对她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一个蛋糕有了，要不要再带点其他的呢？”
与杜特初次见面时，他放在安德胸口的蔷薇令她印象深刻。小雄虫想连带上回的礼物一块儿送出去，这样的话蛋糕好像就显得过于单一了。然而说到‘送礼’，安德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选项仍旧是祖父的果子。
她其实不太想将祖父的杰作当作自己的心意送给别人，奈何安德在联邦需要她完成的任务上卓有建树，可轮到业余的兴趣爱好，那叫一个贫瘠。
当初弗得格拉来问该如何寻找能延续一生的爱好，安德很想说这问题你真的找错了人，维托瑞和布姆都是更好的解答者。
阿布、维托、杜特，还有祖父，这些安德熟悉的雄虫们都有自己非常明显的标签，提及布姆就是他的音乐，提及维托就是他的收藏，提及杜特便是衣装。而提起祖父，除了众所周知的冕下称号，就是那些不断更新换代的作物了。
但提及安德会有什么呢？模范雄虫。甚至茶话会都并非安德的兴趣爱好，不过是她了解社会、打发时间的方式，要说喜爱——肯定没有。
“也许需要寻找爱好的不仅是弗得，还有我……”
无论如何，和杜特见面的日子近在眼前，临时培养一个标志性的副业肯定来不及。纠结之下，安德罗米亚还是无奈地选择回丽珠星去祖父那儿薅一点最新的水果。
乘坐星梭降落，她连自己的庄园都不回，第一站就跑去祖父的现居地。
由于是临时起意，安德出发前半小时才在通讯环里告诉祖父她马上就来串门的消息，算上来往两个星球的时间，说是飞一样地赶来也不为过。
这些日子里未曾变化的老人依然戴着绅士的高帽，拄着拐杖在门口欢迎孩子回来。现在的他们在丽珠星的居住区域进入了冬季，周围好些往日绿茵茵的大树都没了叶子，只剩孤寡苍白的枝干。安德下船的时候外面还飘了小雪，绒毛一般轻盈的白点慢悠悠地落在发间以及老雄虫厚实的风衣外套上。
“祖父，我回来啦！”
安德笑容满面地上前，挽住李努维的臂弯。
后者也露出慈祥的笑容，开口问她：“碰到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回来？”
“有些交友和人生上的小问题，想来想去还是问您好一些。”
她也没故弄玄虚，坦言这次并非特意来探望老人。和最亲的亲人用不着客气，安德悄咪咪地打探消息：“祖父最近有没有种出新的特产？有的话给我一点呗。”
“有是有，但我们的安德回来就为了这个？直接吩咐管家订一船回去更方便快捷。最近这边和中央星的季节不同，就算你身体健康，也要注意一点。”李努维不赞同地摇摇头，他带着安德往屋檐下走去，“最新的果实运过来还要一会儿，先进屋吧。”
老雄虫的住所和他送给安德的庄园别墅没有太大区别，外观和构造都十分相像，只在细节上有些许出入。进门后，李努维隔着皮手套在小雄虫的头发侧轻轻拍了几下，将细小的雪花拂去。
而外套上的，则在脱下后由仆人们清理。
屋内非常原始地用柴火烧着壁炉，比外边暖和许多。
对安德来说，这里就是她在丽珠星的第二个家。轻车熟路地到藤椅里坐下，拿起已经放在茶几上的冰镇果汁吸进一口，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给你捎了好几个品种，回去先试吃一遍，把喜欢的多留点下来。它们还不是成熟的完成品，产量上不去，都送给别人，你自己就没得吃咯。”心眼都是偏着长的，尽管还不清楚照看长大的孩子又要去拜访哪位熟人，但不妨碍李努维教她别傻乎乎地吃亏。
“知道啦，我就拿一点以免空手去，不会带很多。”安德像鹌鹑一样频频点头，随即终于问出这趟回程最想知道的问题，“对了，祖父，您是怎么发现自己很喜欢培育作物的？我也想有个可以认真投入并持续下去的爱好，可是实在没想到有什么能做。”
“唔。”
已经将近一百四十岁的老雄虫陷入沉思，这项副业陪伴了他太久，以至于有些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虽然真正将重心转到田地里是退休后的事，但李努维在年轻时候就早早地推开了这扇门。
翻找回忆之书的老雄虫沉思半晌后终于抵达原点，他轻咳一声，回答自己的孩子：“喜欢上培育作物只是个意外，我想大多数有明确爱好的朋友都是这样。不要抱有太多的功利心去寻找，顺其自然就好了。我们的安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最近的生活太无聊了吗？”
无聊倒也不算。
安德罗米亚将烦恼一字不漏的讲给祖父听，深究起来，不过是由于礼物问题而延伸出的古怪感觉。
李努维听完后哈哈大笑，直喝了几口水润润笑得发干的嗓子，才又好笑道：“傻孩子啊，你只是被我们这群人骗了。去接触更多的朋友，你就会发现整天无所事事，今天种下花朵，明天又想把花田改成泳池的家伙多得是，需要祖父介绍几位给你认识认识么？况且祖父的水果怎么就不能代表你呢，难道你不是我的孩子吗？”
话是这么说，老雄虫多少也能理解安德的想法。
爱好乃逃避现实的港湾，即便小安德过得不痛苦，也想要个地方能与雌虫割离，忘掉那些麻烦事，专注于自身。
身后的仆人端来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色彩缤纷种类繁多。他一边让小雄子多吃点，一边说：“小小安德啊，你还年轻，不用那么急。多接触、多认识，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如果这么做了以后还是没找到呢？”她问。
“那就没找到呗，难道这是很丢人的事？爱好用来让生活更快乐，不是生活本身。”李努维也吃了一块自己的种下又采收的果实，心情不错地扬起被白胡子遮住的嘴角，“况且朋友之间相处本来也不用那么拘谨，假使有朋友空手去你那里做客，你就会觉得他不礼貌，有**份？我想不会的。”
安德觉得杜特肯定不会这么认为，毕竟一切都只是她的突发奇想，是她想送，而不是杜特想收。或许她不该在如此简单的事情上再三烦恼，祖父说得对，她还有很多的时间。
“好吧，也许我的确可以慢慢来。”
本来也不是大问题，安德罗米亚在祖父的劝导下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开心地在这里吃吃喝喝。期间李努维还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她和斐礼的相处情况，显然对这只惯会装温柔的雌虫拱了自家的大白菜这件事非常不满，总觉得他肚子里藏着阴谋诡计。
得知小雄子的天赋能力后这份忧虑减轻了一些，但不多。
最擅长用言语编织陷阱的研究员，想欺骗他家见识不多的傻孩子可太容易了，李努维每回见到安德，都要用他的方式好好评判一番最近斐礼有没有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
安德感到无奈之余，倒也老实地将他们之间的相处细节都讲给祖父听，没有添加任何主观感受——当然，这件事她也知会过斐礼。
拜访完祖父，安德给老师留言，告诉对方今天自己会在庄园休息，他忙完工作可以过来。
柯诺森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在天色即将暗下去的时刻，雌虫踏进了安德罗米亚的家。他还记得第一次过来时发生的事情。在门口等候的回收机说着欢迎，和细心装扮自己却踟蹰而不敢贸然踏入的心境。
即便是已然称得上彻底熟悉对方的现在，柯诺森的心底还留存着一份畏惧。
也许失去过一次伴侣身份的雌虫，总在恐惧着相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晚上好，老师吃过晚餐了吗？”
“尚未。”
“那一起来吃吧，我让亚伯多准备一点。”
柯诺森在侧位入座，作为餐前点心，两人如往常般说了些近况。
因为不算经常见面，通过交谈的方式了解各自的情况是必要的环节。安德不可避免地说起新获得的关于嵌合兽的知识，作为最早与她接触的雌虫，柯诺森对安德罗米亚主动去获悉这种对雄虫而言无用且常人避讳的信息毫不意外。
见她对此极有兴趣，他便顺势提及：“您如果非常好奇，可以去中央塔地下研究所参观实物。不出意外，那里有部分嵌合兽的尸体和标本。”
“研究所？”安德一愣，“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就有嵌合兽？”
“嗯。远征军每一次返回，都会带回嵌合兽的尸体，此事和军防稍有联系的雌虫都知道。中央塔的地下研究所拥有最先挑选权，剩余的会送往其他各个星系的研究所。”面对安德提出的任何话题都表现得能深入沟通下去的雌虫，果不其然又给好奇宝宝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方向，“前阵子东四部回来，理论上也带来了一批新的战利品。现在过去应该可以看到完整的尸体，等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要切分成小块用于研究了。”
听到此处，真有兴趣去参观的安德顿时面露难色。
“啊，可是明天我就要出发去杜特那里，恐怕来不及……”
深知安德罗米亚秉性的柯诺森猜测，她大约不想让研究所为了自己而特意留出一具完整的嵌合兽尸首，于是顺其心意转而说道：“下一队远征军交接在半年后，殿下可以到那时再去参观。另外，研究所应该也收录了迄今为止解剖研究的所有嵌合兽的全息影像，如果不执着于实物，这种选择更温和一些。”
虚拟影像的科技简直太有用了，安德高兴道：“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谢谢！”
雌虫总是如直线般的唇线仿佛也弯了一点。
柯诺森不大会笑，就算内心真的很高兴，神情也往往都是淡淡的，与安德的另一位伴侣截然相反。譬如现在，他的心情就非常好。自己留意到的信息能为小雄子提供帮助，没有比这件事更令柯诺森感到愉快的事了。
即使在见面之前，雌虫的内心在高兴之余不免也生出些许恐惧，但这些负面的情感往往会逐渐在交谈中淡去。
就像……就像在平凡的傍晚，与平凡的朋友一起聊天，度过一段平凡的时光。他在安德身上得到了与之完全相反的体验，毕竟雄虫殿下的庄园并不平凡，被雄虫殿下召见的时间也不平凡。
其中最不平凡的，还要数安德罗米亚自己。
说着说着，晚餐做好了。
管家推着小餐车过来布餐，食物的香气立刻让安德觉得肚子空空。
小雄子的晚餐不算丰盛，在柯诺森眼中大约只比自卫队的食堂好上一些。她似乎没有追求更好的**，所以柯诺森便没有提厨师的事——他有长长的名单，上面记载了许多雌虫的名字与擅长的事务。
假如哪天安德忽然想询问他关于增添人手的意见，柯诺森也能有所推荐。
他没有长处，便只好将后天习来且尤被小雄子看重的‘博学’姑且作为优点。
“虽然中央星很不错，但果然还是到这里才有回家的感觉。”
安德惬意地叉起一小块半熟的牛排放到嘴里，恰到好处的调味与柔嫩的口感相乘，让这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牛排料理也有可说道之处。亚伯准备的菜色与在中央星没有不同，然而换了一个环境，这些食物就像是也披上一层温馨的氛围，泛着暖光。
小雄虫随口道出的感叹令柯诺森忽然想到一件……有些重要的事，他不确定安德是否已经清楚。
但它不合适作为话题抛出来，所以念头闪过后，雌虫就暂时将其搁置到一边，免得小雄子殿下的好心情因此低落下去。
不知老师内心活动的安德美味地享用着晚餐，一边提议：“说起来，近几次回来都没仔细看过庄园里的其他地方，我们吃完饭之后出去散步吧？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飘雪，湖面肯定很漂亮。”
“好。”简单地应下，柯诺森又说，“这几日都有雪，刚才来的时候，下得很大。您外出最好披一件袍子，或者撑伞。”
安德不太穿带帽子的外袍，所以果断选择了伞。
她打开门，外头果然还在下雪。这时天已经昏暗下来，所幸庄园内的灯光很明亮，没有半点风雪夜的诡异，反而极具静谧的氛围感。
主人不在的时候，管家亚伯也一直记得当时的嘱咐，远程将这里维护得很好。
树木植被虽有被修剪过，但尽可能地保留了它们原本的模样。小小的湖泊依然清澈见底，小舟干净而不落灰尘。水面还没有结冰，让安德可以安心地乘上小舟泛到另一头去。
柯诺森撑着黑色的伞，先踩到小船上，然后将手中的伞移到小雄子那边，掩护着她不沾上雪花。
可是雌虫自己却暴露在外面没有遮挡，白色的雪落在漆黑的发间，对比如此鲜明的色彩，却转瞬之间就隐没在静谧的黑里。安德坐下之后又往旁边挪了挪，为了让伞能完美地覆盖，两人几乎贴着坐。
小船尽管外观上只是一艘极其原始的木舟，它被木头掩盖的内在却仍旧是星际科技的产物，根本不需要人力划桨，调出控制面板就能简单驱动——喜欢田园生活的祖父大概也觉得划桨太麻烦。
当它以缓慢的速度安静地划过水面，穿行在黑夜中的湖泊时，与平日里格外不同的庄园景象令安德罗米亚感到尤为新鲜。
“老师，快看！”她趴在小舟边沿，指向被灯光照亮的水面之下，“好迷你的小鱼，是最近新孵化出来的吧？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活过冬天。”
小鱼的鱼群被安德的声音惊吓，一下子就游到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所幸柯诺森一直都关注着小雄子，没有漏过她指尖所示之物。
“会的。”
他回答得十分肯定。
这是个极度浪漫的环境，但雌虫的肯定答复却没有任何浪漫要素。柯诺森只是单纯地觉得管家会维护好这片湖泊的生态环境，不至于让这批新生的小鱼全都死去。况且既然是敢于在冬日前夕孵化的鱼，就必然有应对寒冬的本事。
安德罗米亚将手伸入镜子般的湖泊，随着小舟的行进，她的手掌也在湖面留下一串波纹。成年后她很少有机会泛舟，自然也就没像小时候一样这么玩过了。湖面如果结了薄冰的话会更有趣，可惜现在还未到那种程度。
“湖水好冷哦，竟然还没有冻上吗？”玩了一会儿的安德收回手，自然地用老师递来的白帕子擦拭水分。
柯诺森收回帕子，说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能结冰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啊……以前我还经常在冻严实的湖面上玩呢。”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安德仍会产生一股不真实的感觉，她侧头问雌虫，“老师有在冰上玩过吗？嗯，溜冰、冰钓之类的。”
“没有，不过自卫队会在冰面上进行训练演习。”
训练和玩显然不能混为一谈，安德没指望从老师嘴里听到肯定的回复，她就猜到雌虫们不会自主去选择玩乐。
小雄子于是想了想，与柯诺森做了一个约定：“那等这里冻上之后，我们来玩冰上的游戏吧。之前都在中央塔的虚拟景观里钓鱼，我还没试过真家伙。”
雌虫自然答应了，他听着安德罗米亚坐在边上嘀咕着得让管家准备好鱼竿鱼饵和其他，还有用来钻洞的工具也不能忘记。
湖的对岸是果树园，现在不是结果子的季节，只剩枝干的树木反倒让平时被绿叶遮挡住的视野变得开阔。不管向来处还是向庄园的更外围望去，都是一幅不错的寂寥风景。
安德踩着积了厚厚一层的雪，拉着雌虫在干枯的树下堆起两个滑稽的雪人，转头问他：“老师，你知道这两个都是谁么？”
“……雪人。”
“不是说这个啦，我是指，老师你猜猜我堆了哪两个人物。”
两个雪人分别由两个大小不一的雪球组成，并且一个高一个矮。代表脸的雪球上用手指戳出了卡通的表情，一个笑嘻嘻，一个瞧不出明显情绪。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特征。
如果说它们有原型角色，那也太难猜了。
见雌虫思索半天仍未给出回复，安德撇嘴嘟哝：“好吧，要是维托堆的话肯定能做出非常逼真的冰雕……反正我是不行啦。别纠结了，老师，就当它们是普普通通的雪人吧，反正天一亮就会融化的。”
此时，柯诺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雄子殿下大约依照他们两个为蓝本，建造了眼前的雪人。尽管雪人本身难以分辨，可当下的氛围却是个极大的提示，深陷于各种传说典故中的雌虫恰恰遗失了最应当关注的细节。
这一次，他的博学没能带来好的结果。
“抱歉。殿下的心意，我应当及早发现……抱歉。”
他垂下了鸦羽般的眼帘，被晚风捎来的绒花驻留在睫间。
安德眨了眨紫水晶般的双眼，笑着用刚刚与雪球亲密接触的双手贴住老师被黑发衬托得雪白的脸颊。他的正常体温不高，但小雄子的手更冷。从指尖到掌心散发出的寒意透过亲密的接触传递给雌虫，令这个雪夜更肃杀了一些。
想要蹲下让小雄子不用伸得那么累，手中的伞却不好处置。
想让小雄子用他比脸颊暖和几分的手来取暖，又觉得这样算不上惩罚。
他本来便不是多精明的人，所以才要依靠经验。当经验也不管用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正确了。
最终，安德罗米亚收回双手时，掌心的温度也依然冰冷，完全没能暖和起来。
“惩罚你咯。”她说，“下次认不出的话，就罚老师画一张我的肖像，要我觉得非常、非常相似的那种哦。”
雌虫低低地应声。
伞上落的雪越来越多，飘到湖面的绒球如白色的幕布般垂下。
天上没有了星星，黑乎乎的一片，柯诺森的内心却格外安宁。
看完感觉尸斑都淡了
冷知识：老师虽然因前主家维托瑞的缘故理论知识丰富，但实操能力为零，完全不会画画——但是没关系，安德会溺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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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落雪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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