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僻一林的温泉池雾气弥漫，似是笼罩了一层薄纱。
雾气在微微蹙起的眉毛上面凝出几颗小水珠，苍白薄唇贴上来。温柔的吻在眉骨间游走，贴着湿漉漉的眼睫毛，到晕红的脸颊，一直吻到雾气蒙蒙有些冰冷冷的嘴唇。
“呼——”
在盈盈闪动的光亮下，睫毛根根分明，纤毫毕现，在眼下形成一道扇形阴影。
盛渊睁开眼就是看到这双眼睛，深沉又剔透如寒潭，盛渊偏开脸，将低下头来还要继续亲吻他的人推开，坐起身。
他额头沁出一些热汗，被充满热气的峡谷温泉池熏蒸，身体还有些脱力之后的疲软。
“身体哪里还不舒服吗？”
巫大人用温热手帕为他细致的擦脸，盛渊转动眼珠子，看到自己身处一间小木屋，外面是傍晚了，山谷充斥着浓郁似牛奶的雾气。身后靠上来慵懒的起伏胸膛告诉他，灵体修复过去，他睡了很长时间。
“我炖了鲈鱼汤，你会喜欢的。”巫大人的声音比还是低沉，不过仔细听能感知到不同以往，收起了他尖锐刻薄相。
巫大人梳理他满身墨发，像是照顾孩童一样，端来鱼汤喂他，盛渊确实饿了，没多少昨晚抵触得抗拒，张嘴含住汤匙，然后将那拌了玉米粒的浓郁鱼汤慢慢咽下，盛渊吃半饱就把碗推开。
“再多吃点吧，你需要养好身体。”
盛渊唇上的汤汁被擦掉，巫大人神情是那样奇异的专注。
“既然已经成为受体，就要好好爱惜自己。”
盛渊不止一次觉得，当初系统给他安排翼龙主上这个身主，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在投身于一个柔弱白色小狐狸是为了躲避世界运行的捕捉，那样一个生灵，是掀不起大风大浪的，而也因为太过弱小，寄宿体很轻易就被折腾死掉了。
换了一具身躯，投身于翼龙主上的身体，让其长久的睡眠中苏醒，倒是实力强悍无所不能，却是招惹来如此多的麻烦。
身为翼龙族的主上，因为一次蜕化，身体变成这副模样。
“这是翼龙族的进化。”
“为什么是我？”
“因为翼龙主上是接近完美的物种，是种族复兴的关键。”
“你一早就知道了。”
盛渊脸色冷酷，被他狠盯着的巫大人只是颔首。
“很抱歉，身为翼龙族的长老，让你不得不承受这些。”
从昨天混乱的王宫离开，巫大人带他来这处私密地方，盛渊余怒未消。听完他这道歉话，看着用木勺拌匀一碗粘稠药剂的巫大人坐下来，盛渊直白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死算了？”
从翼龙族接二连三的试图耍心眼凑到他眼前或者直接点，恳求他可以施舍一点爱怜，或者更直接点直接爬上床，盛渊就变成这样，满口去死去死下地狱去吧！
巫大人亦不能幸免，即使他们本质上是任务者，却现在此时此刻的翼龙主上和长老身份。嗯，盛渊诅咒他去死的次数更多，话语也更加充满感情，完全出于真情实感。
“你们真应该去死。”
“还不到时候。相信我，到了时间，会如你所愿。”
盛渊朝他扔了一个火球，巫大人闪身避开，那火球从小木屋窗子飞出去，落入不远处芦苇丛里，惊飞了在溪边饮水的群鸟。
巫大人走到他跟前，手掌覆上他的发丝。
“如果你不想要满身都是发-情的气味，吸引更多翼龙族或者还有其他种族来，你可以坐着不动，”他弯腰俯身，掌心顺着盛渊柔滑的侧脸，到下颌轻轻摩挲。
巫神态十分认真，好似在思考般轻轻侧歪头，然后正色道，“我会替你绞杀他们。”
盛渊神情凝滞一瞬。
愤怒过后骤然起伏胸膛松懈下来，没注意到自己紧张到将身上的睡衣揉出褶皱，巫大人微微下移眼珠子。
注视的目光叫盛渊低下头，看到自己领口打开半袒露的胸口，深呼吸几次，盛渊推开他，背身对他。
身后长发被挽起，碰触到他发热的耳朵尖，深呼吸吐热气的盛渊莫名一抖，感觉到这和以往的毒素发作不一般。
“敷了药好好睡一觉，你会好受点。”巫大人声音又低哑了些。
冰凉粘腻的草药均匀抹在了脱下衣服袒露出来的背部，动作轻而缓的巫大人扶着他肩膀让他躺下，之后盛渊真就应了他的话，稀里糊涂，陷入昏睡之中。
直到在这傍晚醒来，盛渊感受到灵体的强健活力，终于接受了翼龙主上是受体的现实。
巫大人为他收拾好，两人一起回去了帝都城。
艾德公爵提前吩咐了守卫见到国王回来第一时间通知他，驯兽场里甩着马鞭的布林登，在空气里破开声响，转瞬身体就是几乎闪现到了随身侍从和艾德公爵中间，追问，“他在哪里了？”
帝都城灯火通明。
晚餐时间，艾德公爵安排了一次家宴，盛渊见到了前来入席用餐的玛丽王后以及瑟曦公主，还有公主夫婿波利亚特。
巫大人带他伪装实在是超乎寻常人的，艾德公爵都不能发觉他的伪装，只是会在这明显青涩稚嫩的仆人表现出一些逾矩的亲近举动时皱眉，用不悦的眼神示意，提醒他这个风流倜傥的国王弟弟，不要太放纵他了。
布林登已经把眼睛装在了那个名为“莫卡”仆人身上，像是一只等待狩猎的猎豹，玛莎坐在旁边，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关切，盛渊给了小姑娘一些安慰，就是给了坐在下面的年轻公主和夫婿一些关注。
和大王子极为相似的容貌，瑟曦公主五官更为柔美，漂亮，只是因为怀孕身体受累，加上精神不济，气质柔弱，过于纤瘦的身材，让她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的眼神关注并没有多少避讳，瑟曦公主看了过来，也没有闪避，只是朝他虚弱笑一笑。
盛渊手里的刀叉停了一下，细细回想，大王子和父亲同时出事，伤害最深的不是乔伊家族或者普雷斯顿家族。百年家族鼎盛，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过世而崩塌，而一个家庭会。
瑟曦公主失去了父亲和哥哥，而玛丽王后则是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不同于女儿的极度悲伤，玛丽王后没有任何失态，事后也尽是普雷斯顿家族找麻烦，这位王后避而不见外人，在圣堂内和那些修士，为她的孩子祈祷。
玛丽王后是普雷斯顿家族为帝都城送来的一尊被精雕细琢的美丽雕塑，无论何时都是衣着得体，高贵优雅，举止神态都异常的端方，贵族礼仪。
也许是身为母亲太讲究这些贵族仪态，身为女儿的瑟曦虽然继承了王后的美貌，却没有沿袭传统贵族礼仪的刻板和冷傲，自视甚高。
光从她提出要远嫁维斯塔诺家族，就可以看出来，瑟曦不是个乖乖孩子，与玛丽王后同样的，坚强且有自己的主见。
波利亚特在公主寝殿外见到了候着的侍女。
“你们在外面做什么，公主需要随时照看，你们太不小心了。”
“是公主吩咐我们在外面等候。”
波利亚特进去卧房里，看到陪同瑟曦公主入睡的女孩。
房间里有些闷热，因为照顾公主不能受寒，紧闭门户，少眠多梦又焚烧了一些安神香，幽幽萦绕在昏暗房间。
瑟曦公主陷在枕头里，金发揉杂着一些银发，面容有些晕红，是熟睡的恬静。
女孩拥着公主，手臂放在公主的腹部，那微微起伏的呼吸，与她有着同频的律动。
一幅安宁且美好的图画。
在外面忙碌许久才回来的波利亚特坐在床边，掌心抚摸到妻子的面颊，视线转了转，看到睁开眼醒来的女孩。
他轻声道：“米歇尔，辛苦你了。”
米歇尔没有回应，只是抚摸着公主隆起的腹部，注视着她熟睡的面容。
自波利亚特第一次见到瑟曦公主领着她回来，就是一个瘦弱好似风一吹就可以倒下的，但在领地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孩日渐长大，性格也不是波利亚特所认为的那样乖巧，她只在瑟曦跟前乖，在其他人面前却不——波利亚特的手掌下温热消失，他低头看向将熟睡的瑟曦公主揽在怀里的女孩。
米歇尔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闯进家门的小偷，觊觎她的宝物。
波利亚特收回手，在心底默默道，和一个将他视作威胁却只能同瑟曦有着寻常姐妹感情的女孩，他有足够的竞争力。
“好了，瑟曦我们该回去休息了，你有点累了。”酒席过半，玛丽王后就是离席。
看艾德公爵那意思是要单独留下来，波利亚特很识趣的扶着瑟曦公主离开餐厅，在出门拐角处，瑟曦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最上面的年轻又俊美无双的新任国王陛下。
在闪烁着火烛的走廊里，瑟曦公主扶着栏杆停下，波利亚特问她怎么了，瑟曦公主低头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声音里透露着她的颤音，“我感到很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
“他在踢我的肚子，好像迫不及待要出来，”瑟曦公主有些神情恍惚，好像在说梦话一样呢喃，“这太奇怪了……”
波利亚特握住她的手安慰，“你只是累了，回去喝了药好好休息，我会陪着你。”
晚宴过后，艾德公爵表示要与他谈话，盛渊随其先走一步。
水晶吊灯下面，双手摆在餐桌上的布林登一双眼睛黑得发亮，闪烁着恶劣的神采。
他故意打翻了一碟子辣椒酱料，推开上来的侍女，指着那边整理餐巾纸的仆人莫卡，还处于幼龄阶段的嗓音透着一种调皮劲。
布林登颐指气使道，“你，过来擦干净。”
玛莎在旁边抱住哥哥的手臂，看着那个很得大人喜欢的仆人走过来，用叠的整齐干净的巾帕擦掉了那大理石桌上的污渍。
莫卡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玛莎太过专注盯着他，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这双深沉灰暗的眼睛，吓得一下子躲在了布林登身后。
“玛莎——”
她太着急，布林登被带动着往后倾倒，拽着玛莎坐稳之后，他想要好好刁难一番的仆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
…
国王寝宫里，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坍塌的痕迹。下面的瓦匠和工匠动作麻利，补上的窟窿几乎看不出修复的痕迹，画师精心描绘上了油彩，细细长长的植物纹路，看起来生动逼真，似是风一吹就要翻起来。
艾德公爵给了信件，推开窗让窗外月光可以透进来。支起桌上倒下的一只蜡烛，看着上面雕刻的美丽花纹，艾德公爵面色蒙上一层阴影。
夜间起凉风了，盛渊看到落笔那里，除了利斯戈，还有一个名字，手臂被冷风拂过去，盛渊身体感到一阵莫名的寒冷。
“我已经发出消息，令乔伊家族领地的军队前去史塔尼克学院支援，明天召开大臣会议，商讨派遣各大家族前去北境戍守。”一直没听到回应的艾德公爵停了一下部署任务，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盛渊，目光发直，要训斥的话随着他的问话而戛然而止。
“关我什么事。”
艾德公爵这段那蜡烛再是细细碾成粉尘，抛向窗外花坛。
再是关上窗回身，艾德公爵看到盛渊手里捏着的信封已经被火焰吞噬掉，“你是不准备听从我的建议！”盛渊甩掉那封信，任由那信件变成灰烬，侧颜美貌却冷酷，艾德公爵发觉，自己这个弟弟神情已经有了不同的冷漠。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受，就只是坐在那里，几步远，却感觉距离十分遥远。
艾德公爵离开了，带着盛渊可以理解的怨气和怒气，盛渊白天睡了一整天，此时夜晚夜深人静，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花丛里虫鸣声，各种窸窸窣窣的动静在他耳里分外清晰。
他又去了那个秘密温泉花园。
那里有着远离纷扰的宁静，世外桃源般。
独栋石楼里，盛渊见到了休憩的小巴，在用毛绒毯做成的草窝里，里面还有几块石头，摸着隐隐发热。
塔楼里外的动静其实一早就被小巴注意到了，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埋头熟睡，盛渊看到它的尾巴尖轻微的抖颤，暗自哂笑一下，丢下这个小聪明去了外面。
转了一圈把园子里的花都浇了一遍水，盛渊重新回去塔楼，小巴就是从背后窜到他的身上，再跑到了他的怀里，撒欢求抱的姿态。
盛渊卡着它的头，叫它那鲜红蛇信子不能舔到自己脸上，“你吃什么了身上一股味道？”
小巴长长的尾巴勾着他的腰，兴致勃勃地带他看自己的储物柜。各类花纹颜色大小不一的鸟蛋，有几个破了一个洞，里面血红色蛋黄搅和，视觉冲击。
小巴顶着胸脯，推了两个好蛋滚到他面前，兴致勃勃的嘶叫两声，盛渊脸色惨淡，摆手婉拒。
两只小东西爬到手背上时，盛渊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巴直接尾巴甩上来，将它们扇走了。
盛渊也被这忽然一下，弄得后退一步站稳，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黑影。
“托莫，你忙完了吗？”
盛渊动手，将扒着自己不放的黑蛇扯下时，“托莫”已经走了进来。
小巴威胁性冲着那边嘶叫，盛渊看到逐渐靠近来的人，那个陌生人的面孔在一阵散发着不知何种光芒的亮光里，影影重重展露出来。
抬起头，清瘦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陛下，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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