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窗扇被强风吹开。
撞到内墙又是弹回,铁钉摇摇晃晃,在木窗里钻出深深的凹痕,木屑落在覆盖了一层灰的窗台。
冷风吹拂赤膊,叫伏案的人醒来。
从面前开合的窗口方向望去,低低的东方天际,有一颗红色的彗星,那是血的红色,火的红色,拖着龙的尾巴。
彗星尾巴划过清晨,好似紫红天幕上的一道伤口。
身形单薄的少年看了一会,披了一件抵御风寒的厚重衣袍,开门出去,一打眼就是见着在院子里练剑的人。
天未亮,夜将退。
靠近北境的军营驻扎地还是安静的酣眠之声。
沙地里的青年,一身青色单衣,束袖口阔裤腿,利落短发,在热气腾腾的淡淡白雾里,一招一式眼花缭乱。
下腰,腾空,刺杀,反挑,随着口中呼出的热气越散,速度越快,忽的——
剑身铮鸣一声。
微微阴蒙蒙的天空云雾下,一双微微泛蓝的眼眸里,掠过微微颤抖的剑身反射的剑芒,透着肃杀之气。
“呼——”
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收步,挽剑,一气呵成。
诺曼注意头顶掠来的目光,抬头望去,与那面色苍白皮肤的人对视。
坦格尼斯家族的少爷。
身负血印,通天达命者——
怎么会是这人呢?
诺曼不理解,这中间发生了多少变故。
站在楼上栏杆处瞭望台的人似乎很冷,身形单薄,陷在身上罩了黑色厚重衣袍里,只露出一张清瘦俊逸脸庞,在这冰雪世界里显得无血色。
只一双眼眸,清晨灰雾里,微微闪烁点点光彩。
他站在楼上一会,下来楼梯时,就有守夜的仆人来,催促少爷怎么起来了,应该回去休息。
“不。”
有些喑哑的声音,诺曼注意力偏移过去,听着那少爷吩咐仆人,清冷空气里,声音有些显得激动高昂,“去牵马,去牵马。”
仆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少爷吩咐去马厩牵来一匹白马。
诺曼擦拭长剑的功夫,忽觉身边多了一道气息。
——去。
小小的声音。
诺曼停下动作,向着某处投去疑惑目光。
——跟着他。
有些着急的声调。
马蹄哒哒,诺曼转头,看到那坦格尼斯家族的少爷已经骑上马,仆人还在为他安置好脚蹬,系好束缚腿绑带,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拉起缰绳,拍了马屁股,使得马匹挣开了仆人拽着马笼头的手。
仆人后退几步劝说,“少爷,您等等,我们去叫人跟着您,外面太危险了。”
他没有听,只是调转马头,驱使马匹跑了起来,朝着军营驻扎地外,驾马飞快而去。
仆人抓紧时间去叫侍卫,一旁的诺曼就开口阻拦,说他自前去。
“不必大呼小叫惊动他人,我会把你们的少爷安全带回来。”
马厩里哒哒快跑来一匹大马,在仆人有些疑惑目光下,诺曼提起脚边的一条长棍,带上马,拉起缰绳快速离开了驻扎地。
…
…
晨空中飘着几朵浅灰薄云,但在云层之外,依旧可见那淡红的线条。
林间很暗,彗星的蒙蒙光亮撒下来,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轻巧矫健的脚步,踩过脚下的大地,落叶的轻响,厚重的树根和坚硬的磐石,还有层层的腐殖质。
“伯格——”
雪白披风,用镶珠宝的别针系在他的肩头,夜晚飘落的漫天风雪里,小理查德抽穗拔高的身形清晰显现。
当初见到的孩童的稚嫩脸蛋已然舒朗长开。
苍白而无瑕疵的皮肤,柔软黑色短发贴着他青涩面颊,因为情绪激动,他羞涩扬起笑弧的苹果肌上,浮现出两坨明显的略显不健康的红晕。
“你回来了。”
拨开草丛的窸窸窣窣声响,有悄悄拔剑出鞘,多出来的呼吸声。
久久站在荆棘丛里,一直没有反应的盛渊转了转眼珠,两片唇瓣轻微翕动。
“站住。”
小理查德眨了眨眼睛,看到那陷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苍白面容,和那一对明显的幽幽竖瞳。
他回身,招呼身后跟随的侍卫兵。
“别跟着我,退远点。”
小理查德喊了一声,又是转过身来,对那面色无动于衷的人露出一个可以说比之前算得上是乖巧的笑容。
“你们吓到我的伯格利亚了。”
兰登·小理查德·普雷斯顿。
“小心,殿下。”
——小恶魔。
拨开周围层层掩映的枯枝草丛,小理查德完全站到了他的面前,普雷斯顿家族的肩章在闪耀。
他目光落向他垂下的双手,声音轻轻的,“伯格,你受伤了。”
盛渊垂下眼,避开他的碰触,错身要离开,小理查德却是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拉近。
“伯格你去哪——”
盛渊抬手便是将挥舞到身后的鞭子拽住,却是那鞭子如灵蛇,闪电般,迅疾将他的腿脚缠上,立时收紧。
他抬起头,目光慢慢变冷。
掌心内慢慢凝聚起一团火球,熊熊燃烧,举抛起,飞向他发动袭击的小理查德。
“哧——”
火焰惊动了紧随的侍卫兵,他们高声叫喊,有弓箭手射出几支利箭,尽数又是被喷薄的赤焰焚烧殆尽。
赤焰一出,盛渊眼底的眸光剧烈晃动着,再是睁眼,已经变了几变。
主上大人醒来,强行将“他”压制下去,那猩红眼瞳里的烈焰在积蓄。
赤红烈焰,点亮黑幕,宛如绽放的一束火花。
几步外,小理查德的目光与那竖瞳里充盈的冰冷火焰光束碰撞上,清冽声线有些发抖。
“伯格,你不记得我了?”
周围侍卫兵已然冲到了他们的殿下身边,防御着危险的袭击。
手持烈焰的主上大人,将捆束自己的鞭子扯下。
使用坚韧虎筋和灵活蛇骨制成的法器,在赤焰的熔炼下,慢慢发黑变得扭曲,油脂嘀嗒。
鞭子变成烂泥,扔在了雪地里。
“凭这种东西也想困住我?”主上大人冷嘲不已。
小理查德身形摇晃了一下,像是大受打击,眼底有泪光闪动。
“那是父亲留给我的。”
侍卫兵将他团团围住迫使他不能立即离开,一束明亮烟雾弹升空。
天边夜幕,炸开绚烂的火花。
碰——碰碰——
抬头望见这一幕的诺曼,认出这是普雷斯顿家族士兵信号。
前方,纵马飞奔的白马加快了速度。
而他的“朋友”已然跳下马背,在林中穿梭的身影,如鬼魅般,在诺曼的视野里径直奔赴前方。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诺曼加快速度,鞭策马匹要一探究竟。
…
林间。
七零八落倒下的尸体中间,站着小理查德。
他手里提着一把佩剑,适合他身量,提在手里,就像是树枝戳蚂蚁洞那样,一个接一个,将佩剑捅进周围那些为他作防御姿态的侍卫兵身体里。
从后背,刺穿前胸,鲜血喷涌。
倒下的侍卫兵,仰面看天空,眼睛里瞳孔扩散,晶状体里倒映他们小殿下的脸庞,他们至死也不能明白,怎么小殿下就学会用剑了?
还用剑的那一尖端,刺向他们。
“伯格——”小理查德杀完了人,丢下被血浸透的佩剑,朝着那边的人走去,语气小心翼翼的,“他们不会碍你的眼了,你消气了吗?”
主上大人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他忽然变脸有些不解。
小理查德杀了他的侍卫兵,一点也没有管那些血液喷溅到身上,脸上手上都是刺眼的红,杀人的时候,他那张还算稚嫩青涩的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抓了一团雪擦手的时候,神情才有点嫌恶。
好像那些雪,比血还脏。
“……”
主上大人受到血腥刺激,不是经由自己创造的杀虐,也没有那种吸血的**,看着那一地尸体,属实恶心坏了。
船上的时候,主上感受到的呕吐感,还没有发泄,在见到那些血腥尸体后,主上大人吐了。
太恶心了。
他没法形容那感受,心神动摇之间,又是感觉自己被焦急不安的另一个“他”又推又拽,压制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去反驳,让出了身躯的主位。
他睁开眼,看到遍地尸首,脸色隐隐有些发作。
小理查德站在不远处,将他眼底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很难过,“伯格,我替你杀了他们,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啊?“
盛渊还记得这个小孩子。
当初那个将白狐折腾死的小恶魔,普雷斯顿家族的小殿下。
他长大了很多,面容和他哥哥有些相似之处,一双圆润大眼睛,眼瞳又黑又亮,看起来多单纯无辜。
就是仗着这份无辜,别人都低估了这个孩子。
肆意作践他人,只要装个可怜,他可以被无条件信任,宽恕,容忍。
盛渊觉得这个小孩是专门克他的。
“伯格,你跟我回去吧。”小理查德跑上来,不由分说就是要抱住他,“跟我回去!”
盛渊推搡他时,手里沾了血,恶心得令他难以忍受,“滚开啊!”
小理查德被他甩开了,跌坐在雪地里,仰头来时,一改刚才那神情哀伤的样子,变了个脸。
他手臂往后一撑,俯视的角度,看起来得意洋洋,娇纵顽劣,眼底更是跃跃欲试,笑意澄澄,“他们就快来了,看到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你这模样,我就不信,他们不把你抓回去。”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逃走被我抓到,或者现在就跟我走。”
盛渊选择离开。
在小理查德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一口咬住他的手腕,盛渊毫不留情一脚踹中他的心口,将他踢开了。
小理查德扑在雪地里,唇边溢出点血丝,他咧开嘴,露出个有些发狠的笑,笑声尖锐刺耳,所以又像哭,伤心欲绝。
盛渊耳边一动,他听到了远方的阵阵马蹄声。
地面颤抖,山脉都在震动,在空荡山谷之间传荡。
低头看了一眼那边又哭又笑的小恶魔,盛渊撤步往后一退。
小理查德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的意思,移动着身躯,嘴里还在大喊,“不许!我说不许就不许!”
因为幼稚孩童身体太过羸弱,他站起来晚了一步,盛渊拢住自己的衣袍,在林间茂密的灌木丛里,雪地里一闪身,便是隐没与黎明前的白昼。
……
隆隆马蹄赶到此处,勒起缰绳停歇时,这里的尸体寥落,血液挥洒如绽放的血花。
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巡巡扫视过这似是经过杀戮的战场,他倏然回头,望向远方的山谷。
飘荡的白影,一晃而过。
银白光华,如梦似幻。
“终于来了……”
呢喃化作晨雾,散于凌冽北风中,不曾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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