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一片原野，覆盖冰雪湛湛，一对重逢恋人在互诉衷肠，谋划复仇计划。
躲在暗处的白骨骷髅握着手中的黑镰刀。
他曾在帝都城见过这位玛丽王后，没想到她竟然隐瞒了如此一个秘密。
她与国王陛下的名义上的双生子，实际却是其他男人的孩子，而这位骑士，更是来自普雷斯顿家族！
白骨骷髅一时对这种人物关系感到困惑，又是听到玛丽王后的仇恨宣泄而心中压抑。
她要复仇的对象，已经明确到了乔伊家族，艾德公爵，更多的人，甚至是现在的国王陛下——更是他现在的宿主了。
白骨骷髅怒火高涨，想要冲出去直接砍了那两人的心都有了。
但不可以。
如今宿主身不由己的处境，而他也处于一种灰色游离地带。与那些骷髅混在一起可以遮掩耳目，行动上有便利，但如果要铲除异己，扰乱副本世界，可会招致杀祸。
他没有忘记，上次追杀那个逃犯，却令宿主惨遭天道惩戒。
忍耐，再忍耐。
白骨骷髅按耐住自己的愤怒，想到按现在的情形，是要作死闹事的发展了——投疫病种子，想要所有人都去死，疯得不轻。
那边相拥相抱的守护骑士，以及玛丽王后已经各自分别了。
他们各自身份有别，只能暗地私会，临走前，守护骑士特别嘱咐了，一切有他不要擅自行动。
如果这个秘密揭露，那么普雷斯顿家族出现了这种丑闻，一朝就是各种纷乱四起，那些拥护雄狮家族的贵族也自然会感到遭受欺骗，信任不再，联盟分崩离析。
白骨骷髅思绪百转，决定先回去同自己的主人商议。
在他暗中观察预备悄悄退走时，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一扭头，见到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矶鹰。
探着脑袋，不知道看了多久。
黄金瞳与他的幽幽鬼火对视，矶鹰望了望那边相拥的人类男女，又是看眼窝鬼火幽幽的白骨骷髅，白色眼膜快速闪了闪，是在眨眼睛，不解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嘤——”
在白骨骷髅挥起镰刀时，从人类男女爱恨情仇中醒神的矶鹰惊慌，想起来她逃来此处，要呼唤他的主人，却是被身后一起出现的小骷髅一把扑倒。
“封。”
相比较白骨骷髅的粗暴武力，小骷髅显然更擅长用咒，直接封死了矶鹰自身五级灵兽的血脉与主人的灵契仪式。
矶鹰张嘴哀嚎，一个劲嘤嘤叫，却发觉没有用处，一双黄金瞳逐渐变得惊恐而呆滞。
“嘤嘤？！！”
看着个头比不上她翅膀一半宽大的小小骷髅，却对她下了血脉封印咒术。
白骨骷髅抱臂俯瞰这只风中凌乱的矶鹰，很不客气讽刺，“你真的是灵兽吗？真的很弱。”
下完咒就退步的小骷髅，同修长骨骼的白骨骷髅站在一起显得瘦弱矮小，话不多却见实力。
在矶鹰悲愤怒目下，小骷髅也轻微点了头。
“……嘤。”
威武霸气的矶鹰要气哭了，被两具行将朽木的枯骨来回嘲讽，矶鹰悲愤又委屈，身上的羽毛都在哆嗦。
被封住力量的惊惧，矶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白骨骷髅提起矶鹰，像是提着死鸡一样，带着小骷髅赶回去主人身边。
从普雷斯顿家族蔓延的戍守边境，到乔伊家族的路途，普通脚程几天几夜也走不完，一大一小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矶鹰，半路就与骑马赶行程的诺曼一伙人再次遇上。
身为一个没有任何驭灵力的普通人，诺曼在恶鬼阵营里，一柄黑剑穿梭冲杀，如果不是强悍的身体素质，早就被恶鬼撕成碎片了。
见到被囚困在黑雾之中的青年，小骷髅当即冲了上去，将团团黑雾中的诺曼一把扯住。
黑雾撕扯诺曼的身体，缠住他的脖子差点令他窒息，小骷髅张嘴就咬住那些恶鬼，在它自身携带的驭灵符咒力下，恶鬼尖叫着崩散。
那些被纠缠的其他人类也得以救助，被拖到空中又跌落下来。
为首的诺曼，也要为了保护他人，身上多处伤势肉眼可见的血肉模糊，因为沾染的毒物，致使伤口发黑涨紫。
“疗伤。”
小小骷髅丝毫不耽搁，揪着诺曼的手臂，尖利指尖划开腐烂皮肤层，替他放血疗毒。
诺曼摸了摸小骷髅光溜溜的那块后脑勺骨头，很歉疚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小骷髅摇摇头，由衷道，“你很厉害。”
在不远处被倒提利爪的矶鹰听到这，挣扎抗议起来，翅膀剧烈扇动。
区区人类之躯，都可以称得上厉害，凭什么她不行？！！
然而，黑镰刀横在面前时，矶鹰顿时蔫了吧唧，嘤嘤哼哼一声。
白骨骷髅看着小骷髅与这个人类青年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周围其他人影走动，他视线忽然凝在一处，顿住了。
浓浓黑雾散去时，小骷髅的身形就显露出来，惹得那些获救的人类再次哀嚎起来，认为再次落入困境。
“怪物——！”
诺曼解释也没有多少用，他们见到那骷髅架子动起来，惊惧呼叫鬼怪，连连后退。
在一群人里，清隽侧颜的少年身姿挺拔，狂风之中稳稳屹立。
一双琥珀瞳在阴蒙蒙天空下，剔透见底，眼珠微微转动，映照出在他面前堪称诡异的，人与鬼怪互相扶持的和谐景象。
在他掌心里，有火焰之光在摇曳闪烁。
惊惧的人们退散逃走时，那边相对而立的白骨骷髅就于他金瞳眼底尽显无遗。
那没有皮肉覆盖的白骨头颅，面孔显得冷峻而漠然，只有空洞眼窝鬼火幽幽闪烁。
执掌赤红火焰的少年，目光定定落向他这里。
一暗一亮的目光对视之间，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少年张嘴欲喊，却见白骨骷髅倏然跳向高处，踏空几个跳跃，黑袍衣角飘动，他踏进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
…
…
屋外，人来人往。
他听见马的嘶鸣，刀剑在磨刀石上来回顿挫的粗糙声音，以及弓箭紧绷再放箭射中靶心引来周围人的庆贺声。
谨遵主人之令的傀儡仆人，现在的霍伍德家族的新任家主，已经清理了闲杂人等，房内恢复静谧。
盛渊仰躺在一张藤椅编织成的宽大摇椅里，深红眼目盯着上方一个奇怪的装饰物。
吊在头顶的一个类似兽类的巨大颅骨，从凹陷下去的眼窝，鼻窦，长而尖锐牙齿的口腔内延伸出长长的锁链一直隐没于黑暗。
从俯瞰的角度观察，看起来他舒展的躯体被困在了这里。
“埃德蒙。”
站在身后昏暗角落里的傀儡仆人悄无声息走出，盛渊抬手，伸出两根修长手指，点了点他头顶上方的那个巨大头骨。
“砸下来。”
傀儡仆人走到了他面前，沉默站定。
盛渊看到他脸上丑陋的伤疤，以及深刻眉骨下，一双算得上是正常人神态的清明双眸，沉默与他对视。
盛渊冷声重复道，“我说，给我砸下来。”
只仆人埃德蒙沉默半晌，伸出手，向着他来。
盛渊眉头一皱，毫不客气放出一串明火，袭上这个不听话的仆人。
埃德蒙闪躲了一下，后退好几步，抬头见到站在上方的盛渊，眼中怒目火焰，当即撤步右腿膝盖一弯，重重跪下。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埃德蒙抬起头，看着忽然就暴怒无常发脾气的主人，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盛渊上前将他拽起来，凶狠的模样，想是要再次照他脸上扒下一层皮，“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能耐了，随便找了一个霍伍德家族坐上狗屁家主的位置，你就成了一个活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自尊不想要再继续给别人当低贱奴仆的活人？！
“看看你这个模样，你这丑陋又恶心的脸！除了我，谁还认识你，知道你这家伙的真面目，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仆人埃德蒙被主人拽着衣领唾骂不休，只是深深埋下头去，不反抗，只是承受主人的怒火发泄。
“说话，你不是哑巴，给我说话！”
埃德蒙张嘴，吐出沉重而低哑的声音，“……不。”
盛渊瞬间怒火中烧，感到被戏耍，扬手就要打死这个不听话的奴仆。
但在下一秒，埃德蒙接着道，“……只要主上。”
盛渊顿在那里，神情怔了一下，随即变得扭曲而古怪。
埃德蒙抬起头，一张丑陋脸上，骨骼坚硬，来不及处理的皮肉还在淌血，一双眼睛里浸透在血液中，却以往的麻木不再，浮现出非常不一般的神采。
“……那就做给我看。”
盛渊用力推开他，站直了身体。
在他冷酷盯视目光下，埃德蒙慢慢站了起来，他摸到腰间佩剑。一柄用精钢打造的铁剑，沉重而锋利，在他手中挥舞起来如同一把斧头，他挥剑砍向上方那一颗巨大头骨。
随着一声巨响，被砍得稀巴烂的骨头轰隆倒塌，碎块掉在盛渊侧方不远处，零星几块石头和土尘就落在鞋面。
傀儡仆人松开佩剑，蹲跪在他面前，擦去他脚上的尘埃。
盛渊看到那被落石掩埋的摇椅，想到刚才傀儡仆人伸出手的动作，是同巫大人一般的……他一直坐在那里，傀儡仆人想执行命令又不想他沾染尘埃，就想要抱他起身。
埃德蒙低头仔细擦干净他的鞋面，头顶处就按下来一道细长手指，炽热柔软触及他冰冷的伤口处，埃德蒙陡然一下僵在那里。
“既然会讲话，就不要当个哑巴。”
“吃得哑巴亏和教训还不够吗？”盛渊望着那边残破的一地狼藉，声音仍是冷漠尖锐。
“说句话会死？还是说，你故意看我这个主上的笑话——”
在他冷言嘲讽时，傀儡仆人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盛渊眉心一跳，锐利眸光落下来盯住了面前这个胆大的仆人。
埃德蒙与主上冰冷目光对视，慢慢松开，滚热而灼热力量断开，他声音低沉道，“主上不需要为我这样做。”
他面额的伤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原来盛渊在不自觉间就想要愈合他的伤势了。
另一个“他”真的心软得不可思议，谁都同情，谁都可怜。
而他则是暴怒无常，连一个傀儡仆人有了意识后也不当他是人，随意就叫他在一个家族扎稳的地方大肆破坏，只为了保证自己至高地位。
心中是无比畅快的扭曲恶意。
盛渊垂眼望着掌心，眼中暗色红光闪烁不定。
埃德蒙见到主上阴晴不定，神情复杂，一时阴郁一时悲伤，一时痛苦扭曲，静默无言却也能感受到他此时心境起伏跌宕。
也不知怎么，他原本平和无甚波动的心湖，也因此产生了一些涟漪。
傀儡仆人已经死掉的身躯，胸腔内那一处只安置了一颗坚硬的熔炼晶体，空洞得几乎落子无声。
但在这一刻，那原本枯寂死亡的地方，有了温热的力量在流淌。
一声奇异声响传来。
咚——
…
…
傀儡仆人是赐予他力量的主人的忠实奴仆，这一点在埃德蒙身上充分展现。
陌生外客在霍伍德家族的闹事，差不多在格瑞尔导师回来前，已经发酵够了。
盛渊叫埃德蒙以霍伍德家主的身份，向乔伊家族发出书信，提醒他们乔伊伯爵不日回去，令他们着手准备。
埃德蒙也没耽误，准备了马匹以及护卫队，同霍伍德家族的学士，以及家族管事表明了要护送乔伊伯爵回妥曼斯城的事宜。
长桌上，围坐一起的几位大管事听完，群情激动，无一不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您是我们家主，这是诸神的指示，叫您来拯救霍伍德家族。”
“现在边境危机，各大家族之间沆瀣一气，随意换上位者会造成动荡，我们不能随便再拉一个上位！”
群情激动声音里，只一小群人坐着沉默，可以看出他们中间有一位领袖，上面在激动，下面也窃窃私语，撺掇着男人快说句话。
男人只一声不吭，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眉头常年皱成“川”字，一双狼一样的棕绿眼睛警惕又森然。
他是前任霍伍德家主曼德勒，在这个手握雷霆闪电的驭灵师出现后，这群老家伙就当即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拽了下去。
他们只认拥有雷电能力的驭灵师，哪怕埃德蒙面目全非丑陋难堪，甚至是连话都讲不好，除了一身武力，一眼就知道是个下贱奴仆出身的卑贱存在，只是因为霍伍德侯爵留下遗愿——找到雷电驭灵师，守护家族百年根基。
在前任家主去世后，爵位空缺，曼德勒作为旁系叔侄后辈子弟当上家主，执掌封臣领地事宜，却因为直系子弟凋零，无法没有承袭爵位，这个位置就空了多年。
霍伍德家族以为是没有了希望，哪成想前段时间忽然出现的雷电驭灵师，叫那些一直念着家族荣耀，以及效忠于前任家主的长老都出面，亲自将人领回家族墓前，拜见历任家主，然后坐上了这属于乔伊家族封臣的霍伍德家主之位。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雷电驭灵师，比天下出现了两位火系驭灵师都还要稀罕。
霍伍德家族简直是要学乔伊家族，寻找有能人士坐拥家族，这不是白白将家族基业拱手送给外人？！
曼德勒一直都不赞同这件事，但学士和老管事都认定老家主遗愿，他也不得不忍受这个奴仆样的外来人压他一头。
这次埃德蒙说走就走，还可能打算长走不回，只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来客，这可真是不出手就将人踢走的天大的好事！
等候在小厅的盛渊，耳力极佳的情况下，厚重石壁那一边的声音，几乎是全部得知，也大概清楚了埃德蒙回到了乔伊家族领地，坐上霍伍德家主之位的经历。
虽然是一方家主，甚至是侯爵之位，盛渊也难以将这个之前还是傀儡仆人做着奴仆的苦累差事那沉默寡言形象，与现在威风凛凛的家族之主联系到一起。
一直嗡嗡的争吵，没听到埃德蒙回应。
盛渊蹙了蹙眉，心想这个有了意识的傀儡仆人，先前就已经表现出有自我思考的前兆，现在混在这些人类堆里，该更是有了小心思了。
有了现在尊贵的身份地位，对他这个主上，怕不是像先前的百般恭敬，无一丝异心。
盛渊将搁在桌上的手臂放下来，提起桌上的短刀，尖锐一端戳进木头里，慢慢转动。
垂覆的眼睫下，暗红眼眸滑过一丝杀意。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存有异心者，动摇不定者，一旦让他找到有一丝一毫的苗头，他会立时下手，比起遭受背叛与欺辱，因有了感情之后思考如何解决，先下手为强可要简单，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比起那人，要简单容易得多。
竖直的短刀停下刻画，盛渊盯着桌面上深深凹陷下去的纹路里，木屑之间的“波洛·格瑞尔”，心口蓦然一抽。
接着他面容扭曲一阵，奋力摔开这把短刀。
在他胸膛起伏不定，急促喘息的时候，房门口被推开，盛渊倏然转过头，看到出现在此的仆人埃德蒙。
隔壁大厅里的人声已经减弱，不能被任何人拦下的傀儡仆人来到了这里。
现在也不能再叫傀儡仆人了，埃德蒙眼里的属于人性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将腰间佩剑抽出，双手托举走到盛渊面前，单膝跪地，将佩剑放下，以此剑作为媒介向他宣誓。
已经学会讲话的仆人埃德蒙，音色仍是艰涩而粗糙，却气力雄厚，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以诸神之名，奴仆埃德蒙愿誓死追随主上，不论生死荣辱，但凭主上吩咐——有渝此言，天人共戮。”
余音震荡。
被跪拜的盛渊面色不惊不喜，只深沉眸光里，出现了一个白影时，暗红竖瞳悄然收缩。
他掀开眼帘，视线从这个向他宣誓的高大仆人这里瞬时转向房门口，那里站着赶回来撞见这一幕的格瑞尔导师，修长身姿，冰雪面容，一双泛白湛蓝的眼眸看着他。
他应该是不解，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又该如何阻拦，大概是他之前发疯的模样令他印象深刻，格瑞尔导师已经轻易不敢触怒他。
最终格瑞尔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守望。
“……”
盛渊眼眸闪烁了一下，眼底血红更加沉郁，紧抿的嘴角却咧开一个冷利弧度。
“以吾之名，伯格利亚，接受埃德蒙誓言——”
盛渊伸出手去，探到跪拜的埃德蒙面前，在他抬首，一双犹带伤疤的眼睛深深仰望来时，盛渊伸手覆盖到他面额上。
双唇开合，声音轻缓着吐出最后的誓词，不容置喙，落音几乎狠决异常。
“生死皆由我掌管，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也跟着我下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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