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珈伦啊,她两个月前去教会工作,很久不回来啦,”鞋匠铺主人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满头银发,吃得不富态,像一只紧巴巴的皮靴,“真是要感谢我们无私的主。”
在与别人会合之前,苏晓先注意到了这家鞋匠铺和这位老鞋匠。不为别的,《安徒生童话》他读过的也不多,但为数不多的几篇都与鞋和脚相关,刨去不符合条件的,还剩下养父讲给他的《红鞋》,正巧这有个叫珈伦的女孩。
故事中,孤儿珈伦无依无靠,老鞋匠看她可怜,给她做了一双保暖的小红鞋。
珈伦喜欢红鞋,见到游行中公主的红鞋时更心动了,并下定决心,暗道自己以后也要有这么一双华丽的红鞣皮鞋。后来她买了一双与公主的红鞋一模一样的鞋,然而去教会祷告时,珈伦却满心眼都是自己漂亮的红鞋。
虽然在原本的故事中没有明说,但神降下了怒火。作为珈伦分心的惩罚,她脚上的红鞋开始不停地跳舞,她跳到荒地里,恳求刽子手砍下红鞋,连同她的双脚。最后,踩着木脚的珈伦通过佣工与勤恳的祷告赎清了自己的罪孽。
小时候养父为了偷懒讲《红鞋》吓他,看苏晓一副害怕的样子还捏他的脸说这算啥,你爹见过更可怕的。
现在加强恐怖版的《红鞋》可算是来了。
莫蕾听完他的故事,龇牙咧嘴的:“你们小时候读这种故事啊?”
难怪轮回乐园那么多疯子。
讲完故事后,莫蕾上楼叫了沐羽和流光,六人都是从村子西方来的,因此还剩村外三个方向没有搜查,三个乐园各选了一个方向进行排查,莫蕾和白兰地在东边发现了老板所说的去城里的路,因而先行回到旅馆。
这时西边天隐隐泛紫,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灰弥漫在天际。
白兰地坐不住,想出去,找老鞋匠打听打听信息。这个世界没有限制属性,他对自己的魅力属性还是比较自信的。
苏晓的故事里有两双红鞋,他记得,一双是老鞋匠做的,另一双是珈伦自己买的。由于时间久远,苏晓只记得大概,既然不停跳舞的红鞋是红鞣皮鞋,那还有保暖的小红鞋呢?
老太太还欣慰于珈伦的进步。毕竟这孩子是个内向的孤儿,没几个朋友,没想到去了教会便结交了那么多游客。
“珈伦两个月前去教会工作啦——你问红鞋?”
她因为微笑堆起的褶子分散开来,盯着白兰地,仿佛他犯下什么大错似的,浑浊的眼睛闪烁着精光:“你是珈伦的什么人?来帮她要那双红鞋?她还是对红鞋不死心吗,冥顽不灵,对主不虔心的东西!”
说罢,老鞋匠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有些慌乱的白兰地,尖声叫道,声音仿佛铁丝划过骨头一般让人后背发毛:“冤障!冤障!我要向主告发!主会惩罚你!把你放进油锅里直到你身体里的罪恶全被炸碎,你该下地狱!”
伴随着老太太的指控,紫恹恹的天完全暗下来,白兰地瞬间被忽然到来的黑暗笼罩住。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闪烁的星子,一丝光亮也无,村子好像也骤然寂静下来。
他只看得到她蓬勃高涨的怒火,这让他心生恐惧——他本不该恐惧的,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但他感到自己的皮肉顿时热了起来,还伴随着炙痛!
有东西在他周围!
旅馆就在旁边,只要他大叫一声,莫蕾就会听到。白兰地张大嘴,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的喉咙被灌入了热油一般又热又痛,喉咙的内壁被炸出了血泡,炸裂地在他喉咙里膨胀起来。
此时剧痛和炙热都不算什么了,那个像烧红铁球般的血泡堵住他的气管。白兰地感觉自己的头像个摇摇欲坠的铅球,而脖子以下却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这就是梦境世界的恐怖之处,死亡如喝水般轻易,连放弃的权利都不会给他们。
意识微弱之际,他抠挠着脖子,挣扎地想道。
“喵!”一声猫叫在白兰地耳边炸开!
身上所有痛感如潮水般褪去,青年大叫一声,捂着喉咙虚脱地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气。他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鞋匠铺已经关门了,整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一只猫。
苏晓的从者跳到他头上,又跳开。
他好像看到这猫眼里的小情绪,嘲笑他就这么轻易地中计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想把猫抱起来,结果被它一个小跳躲开,往自己身后跑去。
白兰地只好自己站起来,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向猫咪跑去的方向,先看到幽绿色的光源,那是所罗门法杖上的宝石在发光。接着他才看到走近的苏晓和所罗门,颠着小步子的猫纵身一跃跳到苏晓的肩上。
在照明术的帮助下,摇晃着站起的白兰地从一网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神情恍惚,一见到人来了,没想着回旅馆,却立刻跑到他们身前。
在他看到苏晓的同时,苏晓也看到了他。所罗门将法杖往左一抻,他们就认出来这是到鞋匠铺了。
天启乐园的契约者们发色都很独特,这个跪在地上的青年有一头金灿灿的卷发,现在如枯草般憔悴,他跑过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没等苏晓他们开口询问,直接抓住两人的胳膊把他们拽回了旅馆。
旅馆里只有莫蕾一人,看到他死灰般的神情,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我刚才中幻术了。”白兰地捂着喉咙,大口地喘着气,发出呕吐的声音,趴在桌子上,“要是没有白夜的从者帮忙就要在幻觉里被活活烫死了。”
他直起身子,冲贝妮拱了拱手:“感谢这位,呃,猫壮士。”
“她叫贝妮。”
“贝妮壮士。”
莫蕾扶额,这家伙已经吓傻了。
在白兰地还没缓过神的空当,圣域乐园的两人也回来了,沐羽流光看到瘫坐在椅子上的他也有些吃惊。
几人先是说明了彼此探索的结果,除去天启乐园外,圣域乐园与轮回乐园皆是一无所获。
众人随之询问白兰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受害者白兰地将整个故事和盘托出,等他说完,沐羽已惊讶地说不出来话了。
他白天也去鞋匠铺里看过,完全没发现她的问题,白兰地只是问了一下红鞋,她就发疯到这个地步,但为什么问珈伦反倒没事?
“或许是白天与黑夜的问题?”以此为基础,沐羽猜测道,“现在外面确实黑得吓人了。”
白兰地仔细回忆,有些犹豫,但还是否定了他的猜测:“不,她发怒时还没到晚上。但是,但是夜幕降临时,惩罚开始施加到我身上了。”
所罗门盯着认真回忆的白兰地,没有说话。既然油锅,窒息是幻觉,那天黑是否也是幻觉?
“红鞋本身或许就是她的触发器。原故事里老鞋匠确实不喜欢珈伦穿红鞋,但是有没有扔掉我忘记了,”苏晓也不太同意白天和黑夜的说法,“明天白天我去问她,不提到红鞋。”
而莫蕾执着于城里的教堂:“你第二天不去教堂?”
“兵分两路,三三分,”苏晓觉得不能放弃这个村子,“明天我们必须要去教堂,莫蕾沐羽和我去教堂,所罗门,你和流光白兰地留在村子里。”
没人对这个分队有疑问,教堂是未知地,莫蕾沐羽相较于流光白兰地更强,遇到危险也容易脱身,而每个乐园彼此分开也是为了完全获取信息。
显然三个乐园都不怎么信任彼此,毕竟虽然现阶段在合作,但本质上还是世界争夺战,自然要在通关的基础上尽可能淘汰敌人。
“对了,我和沐羽在行动时,发现不知为何,简单的术法还可以使用,在这里跟你们说一下,以免你们不知道,”流光捏了个照明术,在轮回乐园的两人选择合作后,她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因为这里特别黑。”
其余人都点了点头,而所罗门看了眼苏晓,没说话。
两人单独行动时,苏晓将自己执行猎杀任务误开出梦境世界之核的事告诉了所罗门,刚才使用的照明术也是所罗门尝试的结果。
不过苏晓隐去了团长的信息,他内衬上别着一个黑色胸针,正是变形后的通讯器,所以这时看似旅馆里只有六名契约者,实则还有第七个人在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莫蕾在旅馆里待的最久,她在所有人回来前检查了旅馆的各个角落,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是她还是在白兰地的阻拦下推开了旅馆的门,踏入了黑夜中。
虽然没多久就退回来了。
外面实在太黑了。
她没有黑夜恐惧症,但走在白天分明十分热闹的村子里,这个夜里居然看不到一点灯光,听不到一点声音。这种寂静当然并非宁静,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任何声音的出现都会打破某种禁忌,引发不可预知的东西。
莫蕾回来时,只有白兰地还坐在一楼,小旅馆的老板早已睡在了前台。
其他人都上了二楼。
没了别人,他问莫蕾:你觉得珈伦在教会里吗?
少女痛饮热茶压惊,随后点了点头:“在不在教会我不知道,但是一定在城里。所以城里是我们必须要探索的地方。”
今天除了确定了故事外,几乎没什么进展,还差点赔上了一个契约者的小命。
“还有,”莫蕾伸出一根手指,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最后一名契约者应该就在城里,”苏晓对所罗门说道,“故事里,老鞋匠死在珈伦的红鞋失控前,现在她还没死,那红鞋可能还可以脱下来。”
这些细节,他都没告诉其他乐园的契约者。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仅有的窗户边上,这里正对着鞋匠铺的方向,但现在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所罗门这个人不喜欢表露自己态度,但在苏晓这个朋友面前,他还是比较健谈的:
“你让我留在村子有原因吧。被梦境化的世界不可能完全按照原定方向发展,那既然最后那个人在城里,我们这边人数多信息少,那不难想他那边今天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但愿这人是轮回乐园的,要不然——”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苏晓也知道一定是“逼供”“严刑”之类的词,因而会意:
“我知道了。让你留在村子里,其实也是考虑到你说的,如果没按照原文来,那珈伦的脚就会被砍掉。地点是在一片荆棘丛里的房子,里面有个刽子手。这里离“荒地”十分近,所以我猜这个地方在村子周围。阿姆和贝妮——”他微抬下巴,示意屋内,“他们会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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