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樊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不大的客厅被人塞得满满当当。
他缓缓地缓缓地眨眨眼，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啊，凡西，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做一个好梦？”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迪克。”
“是吗？那就是睡得很香了啊！”
迪克的轻笑声传到樊夏耳边。
“他应该是坐在我面前。”
樊夏默默想，又眨了眨眼睛。
接着，他坐起身来。
62.
一只手搭上樊夏的肩膀，还有一只手揉了揉樊夏的头发。
“早上好，凡尼。”
他们同时说道。
揉他头发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在他旁边坐下，还递给他一块三明治。
凡希尔默默地吃起杰森亲制三明治，杰森则平静地审视着他的兄弟们。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来打扰凡尼。”
“可是……”
“没有可是！”
“大红，冷静一点。”
“冷静？哼，我已经足够冷静了。”
他们的谈话带着一□□味，是樊夏熟悉的模样。
63.
“没关系的，杰。”
樊夏接过杰森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起手。
“不会更糟了。”
杰森冷哼一声，对他的话不作评价。
“迪克、提姆，还有达米安，我很高兴再次听见你们的声音。”
樊夏认真地一字一句吐露出对他们的欢迎。
虽然表达的意思有点怪怪的，但樊夏觉得措辞精确更重要。
一直没有出声却被叫出名字的小韦恩先生冷哼一声，而后继续沉默观察。
64.
凡希尔表面上完全没有因为失去了眼睛而失去“看见”他人的能力。
嗯，“表面上”。
这可算不上好事。
毕竟凡希尔以往每次吸入恐惧毒气后，他表现得越正常就代表他的精神状态越糟糕。
提姆摸摸下巴，心中有了定论。
杰森没有发话。
他早说了的。
一个个的非要过来亲眼看看才肯罢休。
他捏了捏凡希尔的后脖颈，心死得像一具尸……算了，那个比喻不太好。
总之，现在好了，凡尼的PTSD又犯了。
65.
樊夏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有点头晕目眩，还有点想吐。
就像掉san了一样，眼前的这片虚无逐渐变得艳丽又扭曲起来。
在这地狱一般的场景，他坐在一堆骸骨中，目之所及皆为白骨。
他感觉他的双手有些黏腻，低头却只看到一滩鲜红的粘稠液体。
他的躯体似乎也是由这滩液体组成。
奇怪……
他明明没有眼睛了……
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对。
66.
杰森又捏了捏凡希尔的后脖颈。
这块肌肉紧绷，凡希尔的表情却没有表现出什么问题。
他在内心评判着凡希尔的情况的严重程度。
提姆看着杰森的动作，在耳麦里让其他人都不要过来了。
迪克蹲在凡希尔面前，仔细观察他的脸部肌肉，发现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让出这个观察他的最佳位置。
67.
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被凡希尔发现的蝙蝠侠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到凡希尔面前。
他蹲下身，冰凉湿润的手轻轻拨开凡希尔的眼皮，将这对眼睛取了出来。
然后从腰带中拿出一个透明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双与凡希尔曾经那对灰蓝珠石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眼球泡在浅绿色的液体里，杰森只看了一眼就扭头不再看这边。
蝙蝠侠给凡希尔换上一对新的眼睛。
68.
有点地狱，樊夏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精神已经差到能直接把自己开除人藉。
但他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四周，不打算探索非人类的移动方式。
然后，天空下起了血色的雨。
红色淹没了他的视线，与他融为一体。是错觉吗？他感觉自己好像变大了一点。
凉丝丝的雨淋在他身上，他只感觉十分舒服与熟悉。
难道，他曾经也见过这么一场血雨吗？
他不知道，大概也不会知道了。
69.
凡希尔眨了眨眼睛，看向蝙蝠侠，表情疑惑。
“蝙蝠侠？现在应该是白天吧？蝙蝠侠怎么会在这里？”
蝙蝠侠当然没有回答他，他径自离开了杰森的安全屋。
杰森有些不爽地看着蝙蝠侠离开的背影，但也没再给予蝙蝠侠更多的关注。
而达米安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了，提姆也是。
迪克则在凡希尔清醒过来后给了他一个抱抱，然后又说了一些话，而后高高兴兴地离开。
70.
樊夏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他不是瞎了吗？
为什么他又能看见了。
……奇怪。
联想到刚刚蝙蝠侠来过，不会是蝙蝠侠给他安了一双新眼睛吧？
……简直不敢想。
杰森没有解开樊夏的疑惑。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敷衍地忽悠着他。
而樊夏也没有再问起。
71.
凡希尔总是很沉默，在换上新眼睛后就更沉默了。
“他知道了？”
杰森神情贯注地给他心爱的枪做保养。
“不，他不知道。”
樊夏的目光投向另一处，那里也有一个“杰森”。只不过，他的脸色苍白，就连眼睛的颜色也比杰森更深。
“杰森”颇为戏谑地看着樊夏，深绿色眼眸里涌起汩汩恶意。
“我们瞒得很好，不是吗？”
那恶意几乎将“杰森”淹没，但他貌似稍含清明，只是盯着樊夏，没有任何动作。
72.
樊夏闭了闭眼。
“这是地狱吗？”
他感受到了“杰森”的恶意。
那黏稠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恶意。
“杰森”在樊夏的眼中逐渐化为了一具眼眶中漂浮着绿色火焰的骷髅。
“杰森”骷髅没有说话，只是阴森森地盯着他。
然后樊夏动了动手指头，果然，感受到一手黏糊糊。
“好极了。”
樊夏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告诉杰森，他要出门。
杰森没有回话。
所以……樊夏当他同意。
73.
杰森看着凡希尔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然后走出安全屋，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凡希尔的瞳孔紧缩。这是凡希尔每次犯病时唯一能被直接观测到的症状。
“……凡尼。”
杰森静静地注视着凡希尔的背影。在彻底看不见凡希尔后，他结束通讯。
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
至少这次，凡希尔不会遇到小丑。
74.
樊夏走出房子，抬头看向深红色的天空。
空气中游离着浅色的颗粒，在呼吸间进进出出。
“杰森”骷髅在活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樊夏不想去看他。
“嘿，你怎么回事？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凡希尔印象中讨人厌的大人会说的话，对樊夏指指点点。
“闭嘴，别以为用杰森的样子，我就不会打你。”
“哈哈哈，你会吗？咯咯咯，你可不会，你心里愧疚着呢！怎么可能打哥哥呢！”
樊夏不想说话，直接用拳头代替语言。
75.
幻影被挥散。
樊夏继续向前走。
没过多久，他走到墓园。
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墓碑。
照片中的孩子神色平静，灰蓝色的眼中波澜不惊。
他总是这样。
这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
这个梦好像也没有那么美好……
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呢？
76.
布鲁斯来到了墓园。
他在这里找到了已经睡着了的凡希尔。
抱起凡希尔时，他注意到凡希尔身后的墓碑。
稍显稚嫩的青年温和地看向镜头，嘴角微微上扬。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
77.
梦醒了。
樊夏告诉自己。
梦早就该醒了。
……
他已经累了。
在这无妄的轮回中，他愈发偏执。
哈，他想起从前听到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首先你不要出发。”
是谁说的已经不记得了，连那人的面孔也一并模糊。
他从前只觉得好笑的话，到现在已经变为了刺向他的最锋利的刀刃。
78.
白色的房间里，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滴嗒声。
白色的人偶在樊夏一旁的椅子上陷入沉眠，宁静的，安详的，永眠。
樊夏平静地躺着，呼吸绵长。
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美梦，以致于梦中的场景都是那么的荒诞。
“眼睛被挖走然后又被安回来……什么的……我不知道我还有受虐癖好……”
他神情恍惚，瞳孔紧缩。刚刚那一场噩梦实在耗费精力。
79.
在一阵无言的孤寂中，樊夏粗暴地扯下那些插在他身上的粗粗细细的管子。
然后，就这样无防护地走进门外的人间炼狱。
空气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的呼吸，樊夏闭上了眼睛，凭借自己的其他感知走路。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像也没过多久，他来到他们的墓前。
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花丛中。
但他想象中的刺痛没有到来。
是身体已经麻木，又或者是痛到失去知觉？
他不知道。
只是，这次，他不再挣扎。
“晚安。”
80.
轻飘飘的，灵魂在世界的夹缝中漂浮不定。
随着世界的呼吸，他被牵引到一个虚无的世界。
这片虚无拥有着自己的意志，祂慈爱地包容了这个疲倦的灵魂，将他视为己出。
祂根据他记忆中的场景，将他的世界复制出来。
然后，就是人，这个不太好解决。祂自己只能创造出无灵魂的个体，也不能去别的世界抢。
不过，那些死掉的是不是还可以回收再利用一下。
祂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81.
第一个被唤醒的是布鲁斯。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眼，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祂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和祂印象中的某个人类有点相似的家伙，将意识投入到放在他房间里的人偶身上，靠近观察。
布鲁斯在她出现的那一瞬警觉地睁开眼。
“啊，你醒了。”
人偶眨了眨雾蓝色的眼睛，高兴地说。
“你、是、谁？”
“我是虚无，你真的和我曾经见过的那个黑漆漆的灵魂很像唉？可是，那孩子记忆中的你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吧！就连你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黑暗的同位体吗？”
虚无在亿万年的孤寂中变为了一个话痨。过去是自说自话，现在找到了可以对话的人，恨不得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
82.
第二个和第三个接连在这栋房宅醒来。
“早上好，理查德·格雷森/杰森·陶德先生。”
理查德一眼就看到等在一旁的人偶。他知道这是凡希尔出师的第一个杰作，在他精神第一次崩溃时就已经毁灭的AI——凡忒希。
但既然理查德自己都能够被复活，“复活”一个AI就更不在话下了。
杰森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直接略过人偶，打开房门。
外面的场景与他记忆中的相差无二。
但他回过头去看那个人偶，却觉得格外虚幻。人偶无言地看着他，良久，她做了一个手势。
杰森看懂了，然后，把旁边的门打开。
83.
理查德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他的目光对上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杰森挑眉笑了笑，坦然地走了进来。
“真没想到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理查德也笑了笑，站起身来，揽过杰森的身子。
然后，忽略眼角和嘴角的淤青，两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来到凡希尔的房间门口。
84.
布鲁斯看着人偶，没有回答祂的问题。
“凡希尔在哪里？”
他不像祂记忆中的那个黑漆漆一样爱笑，而是严肃的皱着眉头的。
但是，没关系，祂知道的，他不是祂认识的那个黑漆漆。所以，祂笑了笑，愉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那孩子在房间睡觉哦！不可以打扰他。”
布鲁斯冷冷地看着祂，然后，将被子掀开，起身穿衣。
85.
理查德想要直接打开，却被杰森阻止。
杰森敲了敲门。
没反应。
但是，这是很正常的。
不过，他们房间里的人偶在听到敲门声后迅速来到他们身边，不赞同地看着他们。
“格雷森/陶德先生，不要打扰主人，他还在睡觉呢！”
人偶们将他们从凡希尔的门口推走。
86.
理查德震惊于人偶的大力，却也了解到他们的处境以及凡希尔的处境。
他看着凡希尔的房门，神情严肃。
杰森烦躁地皱起眉，拳头握紧又松开。
然后，他们被推到提摩西面前。
提摩西端着一杯咖啡，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嘴里还在不停呢喃着什么。
87.
布鲁斯来到门外时，他的五位罗宾已经坐在餐桌上。
只是，凡希尔还没有醒。
所以，他转头去敲凡希尔房间的门。
出乎意料的，人偶们没有动弹。
见此，杰森不由得挑了挑眉。
但是，过了很久，凡希尔依旧没有醒。
88.
布鲁斯打开门。
门内是一片腥红。
随着门被打开，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向外逸散。
凡希尔平静地蜷缩在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床单上，眼睛没有焦距地看向门外。
凡希尔的身边有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偶。
凡希尔的头枕着人偶的腿，人偶温柔地抚摸着凡希尔的头发。
然后，凡希尔眨了眨眼，人偶停下动作。
89.
布鲁斯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早就知道凡希尔的自毁倾向，也一直在引导他去感受生的美好。
“凡希尔，你在做什么。”
布鲁斯站在离凡希尔不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
凡希尔没有回话，他只是疑惑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90.
樊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
他疲倦地看着面前熟悉的一切，第一次感到绝望。
他以为他会和他们一起死去的，在他自己都失去生存意志之后。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奢望着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吗？
连一个赎罪的机会也没有吗？
没关系的，他是最厉害的骗子，只要他再编织一个谎言，他就还能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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