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珠眼尖,无意间从厨房窗户向外看一眼,发现墙上挂着的一排冻肉里忽然多了什么。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只肥大的野猫。
北方冬天气温极低,即使中午最热时温度也在零下,纯天然大冰箱,生鸡鲤鱼猪腿羊排都冻得很结实,甚至可以当板砖使。
她每次要做肉前,还要先将肉放到屋子里暖一暖,不然再锋利的刀砍上去也只有一道白印。
因此,虽然肉都挂在墙上,但贺明珠还真不觉得有哪个猫能啃得动,并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居然真有猫敢来挑战硬邦邦的冻肉。
她没出声,悄悄走出去,蹑手蹑脚地靠近墙,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这只胆大妄为的野猫。
野猫正挂在肉上,尖牙利爪并用,努力撕扯冻鱼,试图咬下一块肉来。
忽然被人类从背后戳了一下,惊得这只猫当即毛发奓起,第一反应就是逃。
然而,它刚刚太专心,爪牙深深陷进鱼肉,一时间竟然拔不出来,绝望地在冻鱼上打秋千。
太滑稽了,贺明珠笑得直咳嗽,忍不住又多戳几下。
发现人类近在咫尺,野猫更急了,使劲扑腾,扯着冻鱼在绳子上来回打晃,哐哐哐撞墙。
这边闹得动静有点大,贺家三兄弟都过来看情况,见是只偷鱼的贼猫,贺小弟先急了起来。
“我的肉肉,我的肉肉!”
他指着猫,急得话都说不全,跑到墙边,跳着脚要把这只坏猫赶走。
偏偏他个子太矮,跳起来也打不到猫尾巴,只能眼睁睁看着坏猫抱着他的鱼跳空中探戈。
贺明国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野猫后脖颈,把它从鱼上扯了下来,拎在手里,皱着眉头打量。
“这只猫看着眼熟,我见过几次了,经常在附近晃悠,估计早就盯上咱家的肉了。”
贺明军一听这还了得,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就算这贼是只猫也不行。一家人苦了一年,就等过年吃顿好的,怎么能让猫抢了先。
他找了个装土豆的麻袋,撑开袋口让老大把猫塞进去。
“找个地方扔远点,省得这猫以后再来。要不我骑车去扔,矿上有片没人的野地,扔那儿肯定回不来。”
这野猫不知是不是在人类社会混久了听得懂人话,本来还蔫蔫地挂在贺明国手上,听到贺明军的话就疯狂挣扎起来,四肢并用,活脱脱像一只被钓出水面的大鲤子鱼。
贺明国不得不把胳膊伸直些,以免被猫爪子抓到。
更别提把野猫塞进麻袋,差点连它后脖子都快揪不住。要不是贺明国手上有一把子力气,非得被猫挠个满脸开花不可。
贺明军抄起麻袋,试图将老大的胳膊和猫一起装进去。
现场混乱极了,人仰猫翻,贺明珠出手拦了拦。
“别扔了,找个绳拴起来吧。猫认路,今天扔出去,说不定过几天又找回来偷肉。再说了,大年三十的,二哥别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了,还是先过年,回头再处理。”
贺明军一听,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就从麻袋上抽了根绳,打了个活扣,套在野猫脖上,解救了贺明国的手。
贺明珠把猫拴在大屋门口,它一溜烟钻进柜子下,将绳子绷得笔直,警惕地瞪着猫眼观察。
她没管,就让猫待在那儿,继续去忙今天的年夜饭。
贺家人口少,理论上做饭简单,但因为有贺明国和贺明军两个青壮年,活生生的饕餮在世,饭量无底洞,平时收着不敢多吃,总不能过年也吃不饱。
贺明珠在厨房哐哐一顿操作,炖肉炖鸡炖鱼,炸丸子炸带鱼炸酥肉,家里所有的盘子大盆都被好吃的堆得满满当当。
贺小弟幸福地在大盆中徜徉。
虽然姐姐怕积食不让他多吃,但隔一会儿去厨房绕一圈,说不定就能吃到新鲜出锅美食的第一口,哪怕吃不着,闻闻味儿也很满足。
贺明军就在厨房帮忙,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尝尝咸淡的理由,光明正大从盆里捞吃的,一口丸子一口酥肉,时不时再捻片萝卜解腻,享受极了。
贺明国作为大哥要面子,不好像两个小的一样围着灶台打转,只偶尔去厨房看一眼,悄悄吞下口水,严肃关切一下年夜饭进展情况。
过年期间加大了糖、油供应,贺明珠拿着三大一小的糖票油票,买回来不少东西,头一次敢稍微放开手脚发挥。
先是倒了半碗油,往里面打进蛋黄,连着筷子交给二哥搅拌,制成沙拉酱后拌进蒸熟的土豆中,再加入切片鸡蛋、午餐肉和胡萝卜丁,搅拌均匀后就是清爽适口的土豆沙拉。
接着又炸了红薯块,锅中放糖熬成焦黄色,咕嘟咕嘟冒泡时倒入红薯,均匀滚上一圈糖浆,出锅后便是甜蜜蜜的拔丝红薯。
贺明珠本来还想再蒸个蛋糕,但看看剩下的一点白糖和油,只能遗憾放弃。
随着最后一道菜出锅,另一边的饺子也包好了。
贺明国虽然不擅长做菜,但却是做面食的一把好手。
他手上有力气,揉面轻轻松松,一团面很快揉得油光水滑,蒙上干净的盖布,裹着棉被,放在最热的炕头发酵醒面。
当其他人在厨房忙活时,他摆开面案,翻出擀面杖,用贺明珠调好的馅儿,一个人麻利地和面擀皮包饺子,没一会儿竹编蒸屉上便摆满了白白胖胖的饺子。
贺明珠那边儿做好了菜,他这边儿也包完了饺子,并刚好用完面团和饺子馅儿。
天色未暗,远处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当别人家还在忙着做饭时,贺家的年夜饭已经端上了桌。
贺明国调好了收音机,将频道定在了中央广播台。前几天就看到报纸上写着央视要举办什么春节联欢晚会,这可是个新鲜事儿,听说观众还能现场点播节目。
最要紧的是,演《小花》的刘晓庆担任晚会主持人(矿务局的男工人至少一半都被她迷住了!),还有唱《乡恋》的李谷一(谁知道央视会不会放这首好听的禁曲),更别提几位特别有名的相声演员也会参演。
虽然不知道晚会的节目单,但光是已透露的表演者名单就足以让人期待。
可惜的是,贺家没电视,只能用自制的收音机来收听晚会。
巷口的张奶奶家倒是有电视机,他们家是从北京来支援的七级钳工,工龄长工资高,家中早早就买上了电视冰箱。
不过平时去蹭电视看也就算了,大过年的,总不好打扰别人一家团聚。而且听说,张家子女因为回不去北京,正和老父老母闹别扭,不适合外人上门。
虽然遗憾不能在电视机上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满满一桌美食也足以慰藉心灵。
一家四口碗筷摆好,分别落坐。贺明珠还没怎么着,贺家三兄弟的口水已经要流到胸前,偏偏为了等大厨,硬是忍着没动筷子。
贺明珠换下围裙出来,见三个人同步眼巴巴地看过来,忍不住喷笑,
“等我干嘛呢,自家人不用客气。”
贺明国还想来点开场白,说点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之类的,结果一张嘴差点没兜住口水。
贺明军干净利落夹了一筷子排骨放妹妹碗里,下一筷子夹给小弟,再给自己来一块,没管老大,豪迈地说:“吃吧,要说的都在菜里了,咱们一家子以后会越过越好。”
他率先开动,其他人也不客气,纷纷朝着看好的美食下筷子。
有多好吃,用再多的字数来描述都显赘述,简单而言就是鸡有鸡味,鱼有鱼味,不腥不膻,吃起来满口肉香,只恨少长一只胃袋。
贺小弟之前在厨房混了个半饱,这会儿对着拔丝红薯胃口大开,不仅吃起来甜滋滋的,而且还好玩,夹起一块红薯,就能拉出长长的糖丝,他玩得不亦乐乎。
贺明军对沙拉酱情有独钟,口感绵密,浓郁醇厚,和平时吃的东西完全不同,蘸窝窝头都好吃,一盆土豆沙拉被他吃了大半。
作为唯一没在厨房偷吃的,贺明国这会儿胃口大开,对着满桌美食频频下筷,不一会儿工夫碗边就堆起一座骨头山。
他之前不喜欢吃鱼,总觉得有股土腥味儿,而且作为不会吐刺的北方人,用舌头从鱼肉里挑出密密麻麻的小刺也太为难他。
但这次的鱼实在太好吃,鱼肉像蒜瓣一样紧实,鲜极了,第一口就让人恍然大悟为什么“鲜”字左边是鱼。
而且贺明珠在将鱼下锅之前,在不破坏鱼身完整性的前提下,剖鱼背取刺,除了明显的鱼骨外,细小的刺都被剔走,完全不用担心大过年的被鱼刺卡喉。
一桌子人吃得头也不抬,连收音机里刚刚响起的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场音乐都无人注意。
做饭的人通常在厨房闻味儿就闻饱了,贺明珠挑着吃了几筷子,在心里赞叹自己真是太牛逼,缺少调料的情况下还能做成这样,简直是天才。
贺家人不喝酒,贺明国以水代酒,敬了妹妹一杯。
“小妹,今年辛苦你了,以后有大哥,你专心学业,不需要再为生活操心。”
贺明军不甘落后,也举起杯说:“别担心家里,有哥在呢。”
见两个哥哥都在举杯,贺小弟不明所以,也跟着举起他的小水杯,认真地说:
“姐,我以后都乖乖的,我听话~”
贺明珠眼圈一热,看着依然年轻依然健康的三个亲兄弟,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动。
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旧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连带着这一年所有的悲伤和困难也都将是过去式,我们谁也不要再回头了。新的一年有新的希望,我们都要向前看,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溅起的水花在昏黄的灯泡下染上温暖的光芒。
一大桌的菜被吃得七七八八,贺家兄弟坐在椅子上撑得七倒八歪。
嘴收工了,耳朵才开始工作。
收音机里传来的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告一段落,主持人正在念猜谜的题目。
“从上至下,广为团结——打一字。”
贺小弟懵懵懂懂地问:“什么是字谜?这是什么字啊?”
贺明国和贺明军面面相觑,他们俩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卖力气跑江湖还行,但对这种文化人的精巧玩意儿实在是束手无策。
对着小弟好奇求知的清澈眼神,贺明军总不能说他不知道,尴尬地清清嗓子,说:“要不我带你出去放炮?”
贺小弟一听放炮立刻响应,但还是疑惑:“什么是从上到下?为什么就团结了?这是什么字呀?”
“是‘座’。”
贺明珠拿出个作业本,翻到背面,用铅笔在上面写。
“从在上面,土在下面,加起来是‘坐’,再加上‘广’,那就是‘座’”
贺小弟听得半懂不懂,贺明国恍然大悟。
“的确是‘座’!”
今天过年,火炕烧得热乎,屋子里暖和极了。贺家人吃饱了饭四仰八叉地倒着,一边消食一边听春晚的广播。
虽然主持人说可以电话点播节目,然而现在安装电话的费用是一笔天价,除了单位掏得出这钱,个人舍得自家拿钱安装电话的,全市也不超过十个。
贺家人不能参与互动,但听着诙谐的相声和优美的歌曲,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里,依旧感到十分满足。
即使是闹腾着要去放炮的贺小弟,也被相声演员时不时甩出的包袱逗得哈哈直乐。
晚会中途又放出几个字谜,贺家兄弟毕竟脑子不笨,了解字谜的游戏规则后,也能照猫画虎推断出答案。
收音机:“年终算总账,打一五言唐诗。”
最近经常算账的贺明珠眼睛一转:“花落知多少!”
收音机:“制定人口政策,打一成语。”
日常读报的贺明国思考一瞬:“计划生育政策……我明白了,是国计民生!”
收音机:“镜子里面照人,打一字。”
很有些小聪明的贺明军微微一笑:“人照在镜子里,镜像是反的,人反过来不就是‘入’吗?”
最后一个字谜:“晚会,打一字。”
这个有点难,两兄弟苦思冥想,全家学历洼地、托儿所在读生的贺小弟也跟着做思考状。
贺明珠拍拍手,吸引全家注意力,提示道:
“晚是夕,两个夕并在一起……”
最近刚在托儿所学了几个字的贺小弟跳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多’!”
快过年了,预祝大家春节吃嘛嘛香,吃啥都不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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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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