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翠与林鹤迅速朝门外看去，便见本该跑出去玩沙子的叶子香不知为什么又出现在了门边，此时正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屋内的两人。
张翠翠头一回见闺女气成这个样子，愕然得说不出话。
林鹤倒是沉默片刻，便不答反问道：“你不是出去收拾‘锅’了吗？”
叶子香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刚刚跑出去，突然想起来，既然是我做饭，那应该你来收拾厨房呀！我就又回来了。”
说完，她噌噌跑到林鹤旁边，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姐姐，你跟娘在说什么呀？什么走，谁要走？不是你吧？”
林鹤再度沉默。
张翠翠试图将叶子香抱起来，却被叶子香拒绝了。
这孩子，就直勾勾地盯着林鹤，仿佛要不到答案就不眨眼了。
林鹤终于道：“嗯，我要走了。叶子，对不起。”
叶子香的眼睛眨了眨，眼眶一下子就变红了。
林鹤看着她，正想说些什么，手就被她甩开了。
林鹤：“叶子……”
叶子香大喊道：“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你都要走了！你干嘛答应我呀？”
“那你说你要一直和我一起抓兔子呢！你说以后都陪我睡觉，都陪我一起玩儿呢！”
她捏紧了拳头，用力得整个人脸都涨红了，声音大得穿破屋顶：“你骗我干什么！做不到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嘛！”
一旁张翠翠试图调和：“唉呀……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却是越调和越乱。
叶子香喊道：“就是见不到了！我又不是傻子！山对面，娘之前说，我有个姨姨嫁到山对面，然后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下，张翠翠也答不上话了。
林鹤在一旁，看着叶子香大喊着的模样，心里的感觉，却说不上来是怎样的。
因为自小在家里，娘经常大喊大叫，林鹤听见人大喊时，总会心跳剧烈加速，极其不舒服。
但今天听见叶子香喊叫，心跳也是剧烈加速了，感受却和平常大不相同。
她胸口是很闷，眼睛又有点涨，也确实是很难受。
但那难受……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厌恶。
她……只是有点舍不得。
她重新伸出手，去够叶子香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叶子。我最开始答应你抓兔子的时候，是真的想留在这里……但是……总之，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答应你的。”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看向叶子香。
但叶子香眼里的泪珠晃了晃，最后还是掉了下来。
林鹤的手被她轻轻甩开，她一抹眼泪，飞快地跑了出去。
林鹤与张翠翠仍站在房中。
林鹤呆站了许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姨，我去追叶子。”
张翠翠则更担心她的情况：“追什么叶子啊，她跑的那个方向，就是去找爹了……你……”
林鹤摇头：“我没事……叶子太小了，不能让她在外头乱跑，不安全，姨，我还是去找找。”
说完，便跑出去了。
张翠翠嘴上虽然说不担心叶子香，其实心里也有些放心不下。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趟，也打算出门去找找。
但就要走出门的时候，便见外头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个人，喊道：“翠翠！你们家叶福出事儿了！”
-
张翠翠着急忙慌地跑到地头，便见叶子香与林鹤已经在那儿了。
叶福倒在地上，叶子香就扑在她爹身上，林鹤则站在叶子香的旁边。
三人身旁还站着个瘦子，被村里人围住了，正面红耳赤地说着些什么。
张翠翠一看情况，便知道是那个瘦子和叶福起的事。
领她来的那个人一面走，一面告诉了她情况——
原来这个瘦子就是叶福给林鹤找的新家里头的人——对面山头一户人家的男丁。
他们家想要个女儿，就到处打听，有没有人不要女儿的。
找上叶福，两人都算是赶了巧儿。
按理说，这时候就该开始商量介绍费了——把孩子送给别人家里，多少是要收点钱的。
可叶福想着这人家里男丁多，林鹤能过上好日子，就对人家说不要钱了，对孩子好点儿。
哪成想，对面这时倒拿起乔来。
人家觉得，如果孩子是好的，那卖孩子的人不可能不要钱。
他们还打听了，知道林鹤是张翠翠花了钱买回来的。于是更断定林鹤有哪里不好。
虽说觉着林鹤不好，但他们也还是想要林鹤做女儿，只不过要叶福倒贴钱，否则就要到处造林鹤的谣，让她再找不到好人家。
叶福好意换了对方的恶意，心里憋屈，便和对方吵起来。
但他向来脾气好，也没有动手。
倒是对方气性大，猛了朝叶福一撞，给叶福后脑勺撞到了田埂上，晕过去了。
张翠翠一到地里，便也猛冲上去撞了那个瘦子一下，直将那瘦子撞得倒在身后的村民们身上，引得众人一片嗤笑。
随后她便不管那瘦子了，直跑到自家闺女旁边，把闺女满是泪水的脸擦干净了。
她对叶子香轻声道：“叶子，不哭了，啊。你跟着小鹤姐姐先回家，娘带着爹去找医生。”
叶子香抹干净泪水，点点头。
站在她身旁的林鹤这时抬手，想将她牵离田埂。
但叶子香却微微扭身，躲开了林鹤的手。
林鹤顿了顿，收回手，只紧紧跟在叶子香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田埂。
走到叶家门前时，门口又围了一堆的小孩。
林鹤原以为，是为了看叶福的热闹来的。
但没想到，那群小孩见到林鹤，反倒眼睛一亮，纷纷涌过来，道：“哟，这不是林鹤吗？”
林鹤没说话，叶子香倒停下来，凶巴巴问：“干什么？”
那群小孩笑嘻嘻地你推我搡着，终于有一个道：“你不知道吗？林鹤她外公，今天早上死啦！”
-
傍晚，快到了吃饭的点儿，张翠翠仍然没有回来。
阁楼上张翠翠的婆婆倒是下来了两趟，但叶子香饿得肚子叫了，前者也没有要做饭的意思。
林鹤又等了一会儿，到太阳快落完了，终于站起身，进了厨房。
不多久，灶子燃起来，烟火气飘到前边儿。
叶子香鼻子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起身。
又一会儿，林鹤从厨房里端了三碗粥出来。
一碗放在了阁楼外头，两碗端上了桌。
她到门槛边上喊叶子香：“叶子，吃饭了。”
叶子香摇摇头，仍然盯着门外看。
林鹤站了片刻，返回屋里。
再出来时，手上端了两碗粥，夹了两双筷子。
她把其中一份递给叶子香，自己捧着粥喝起来。
叶子香接了粥，在肚子“咕——”地叫了两遍后，也喝起粥来。
两人都喝完了粥，林鹤将碗筷拿去厨房洗了，又回到门槛处，陪叶子香等起来。
沉默地坐了很久，叶子香忽然低声道：“你外公走了？”
林鹤愣了愣，点头：“嗯。”
叶子香：“你不要难过。”
林鹤摇头：“我不难过。”
叶子香安静了许久，又道：“我爹不会走吧？”
林鹤看了看叶子香，抬手想去摸她的脑袋，想了想，又放下了。
“不会的。我外公老了，叔还很年轻。”
叶子香似乎放心了点儿，不再说话，只是一味盯着门前的路瞧。
到星星与月亮都出来了，门前的路上才出现一个人。
急匆匆的，但不是张翠翠，是何豆豆的娘。
何大娘小跑过来，道：“叶子，你咋还不回屋睡呀？”
叶子香乖巧答道：“何大娘，我等我爹我娘！”
何大娘道：“你娘让你快回屋睡觉呢！她说今晚先不回了，你快睡，她明儿就回来！”
叶子香问道：“真的吗？我娘跟你说的？”
“诶，你娘跟我说的！”
“那我娘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你骗我？”
“没骗你！你娘和你爹就是你何大伯载去的县里医院，现在在那儿检查呢，还要住院——你娘现在在凑住院费，得要段时间呢！”
何大娘说得这么具体，有鼻子有眼的，叶子香总算信了，不再说话。
林鹤听到这里，问：“住院费要多少钱？”
何大娘摆摆手：“这哪知道？少说也要二三十吧！”
叶子香这时也关心起来：“那要是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呢？”
何大娘理所当然道：“叫那个瘦子赔啊！本来就是他撞的你爹！”
叶子香好奇道：“那要是他没钱呢？”
何大娘被问住了，愣了会儿后，讪讪笑了笑：“哎呀……那，那就先不住呗……要不……借钱也行……那什么，我家还有事儿，我先回了啊！你们两个小娃娃，早点儿睡！”
何大娘走后，林鹤也站起身，伸手，递给叶子香：“叶子，洗澡睡吧。”
叶子香看了看外边，还是道：“我不想睡，我想等娘回来。”
林鹤想了想，却道：“洗澡睡吧。明天，明天咱们一块儿去县里找你娘。”
叶子香眼睛嗖地亮了：“真的吗？”
“嗯，不骗你。”林鹤点头。她已经都想好了。
叶子香这才搭上林鹤的手，从门槛上站起来。
两人洗漱完了，躺在床上，都有些睡不着。
许久后，叶子香侧过头，又问：“明天你真的带我去县里吗？”
“嗯，真的。”林鹤答。
“可咱们没钱，怎么去？”
“我有办法，你早点睡着，我们就早点去。”
“好吧。”叶子香紧紧闭着眼睛，眼睫毛颤个不停。
好在不久后，她真的睡着了。
林鹤等了许久，轻声唤：“叶子……叶子？”
见叶子香没有反应，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走出房间。
将门上插着的插销放下，她缓缓打开大门——外边一片漆黑，夜色下只有月亮还散发着光芒。
想到自己将要去做的事，她的心跳便如鼓声般剧烈。
缓缓呼吸了几次后，她才坚定地朝大门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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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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