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暖阳初照。
盛国京城的街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从高处往下俯视下去,每条街似乎都铺满了黑压压的脑袋瓜。
聚仙阁一间临街的雅间窗前,不断有少女嘁嘁喳喳的谈笑声从里面传来:这一个颇兴奋地感叹“高楼观景的好处”,那一个又跟着应“连底下妇人头戴的簪子都看得清楚花样”,语气散漫随意但声音都软软糯糯的,非但不让人觉得吵闹,反如清爽的银铃徐徐绕耳。
忽有个娇憨声音说看到有人的手伸到别人包袱里了,立刻有旁人笑问她:“喂,雅月,你那个才升进了刑部的哥哥,难道要把你也教成个女捕头吗?”胡雅月闻言一乐,她那个哥哥,管他什么部什么司,不过换个地方喝酒睡觉罢了,可话到嘴边忽然记起出门前爹爹的叮嘱,忙扭了扭圆润润的身子,改口对调侃她的人谦道:“哥哥勤勉,日夜忙于政务,哪儿有时间管我,婉儿姐姐莫要取笑于我。”
裴婉儿凑过来,扒窗看了看,故作思量道:“嗯,我看,就算真有贼人,怕是等你下楼去,人家也跑出老远了!”
考量到胡雅月其人的身量,旁人不由轻轻一阵哄笑。胡雅月顿时飞红了脸,要是这话搁在家里头那些亲戚姐妹兄弟间说出来,她早跟人家急了,奈何眼下的情况不同,面前这些贵女出身都个比个吓死人,她爹爹官阶不过四品,爹娘千叮万嘱让她在贵人面前管好脾气,免得全家掉脑袋。
为了脑袋,胡雅月眨巴了几下眼睛,只抿唇不语。裴婉儿亦随贵女们一起笑了阵,忽而转头道:“怎么样,我就说憋在家里没什么意思,一会儿还有文武状元可以欣赏,错过这么好看的热闹可不值,公主姐姐,你说呢?”
少女们都屏息把目光都汇聚到被她们簇拥在中心的那名女子身上。
女子年纪稍长众少女一二分,身着服饰考究,较于旁的少女更胜几筹,单看香肩窄斗篷下露出的百褶锦缎领口那翱翔的金丝凤绣纹,就知品阶不一般。
她正是盛国的皇族之后,夏靖安公主。跟她问话的少女是其母族家的一个表妹,裴尚书大人家的嫡女,裴婉儿。
见靖安公主笑而不语,裴婉儿转回头,对着其他贵女抿了抿唇,她早就听说今天是上榜的文武状元们跨马游街的日子,之前央求了爹娘,并没被允许出府,遂想了旁的法子,求了公主表姐,让她带着自己出来看景,顺便带上这几个平日里要好的贵女,大伙儿跟着一块儿长长见识。
有了来自公主的邀请,无论是尚书府,还是其他各家大人,没有不应承的,无一不恭敬地派了随从侍女跟着,还得额外嘱咐自家女儿小心好好侍奉陪伴。
“今天全城的酒楼都爆满,要不是公主姐姐提前包了场,咱们可没这个眼福!”
裴婉儿兀自跟几个好友得意,却没看到靖安公主在背后嗔笑了一声,面上看余下人的神态完全就是在看一群小孩子。
盛国秉承传统儒礼,陌生男女恪守大防,贵女们亦依惯足不出户,因而几乎见不到什么外男。
但皇族内部风气开放,越是地位高的越不受世俗礼教束缚,譬如夏靖安公主,虽为女身,但同当世的其他世家公子哥儿们一样,未大婚前,竟就在公主府里养了许多面首。
对靖安公主来说,什么样的男子她没见识过?完全不会同这些未出阁的娇小姐一样,对着几些个状元郎君也会津津乐道。
裴婉儿亲自给夏靖安敬了茶,而后撒娇道:“靖安姐姐,你还真别看不起这些儿郎,听说比武场那天个个儿都是英武雄姿,要不要我替你参详个新面首?”
夏靖安顺手捏了下她的腮,不咸不淡地道:“也不知道害臊!连我算在内,满屋都是没嫁人的姑娘家,你好意思说这话?”
其他贵女不管是跟裴婉儿一起站在窗边的,还是陪坐在公主左右的,不禁都微微垂了头,端出一副矜持羞涩模样,既然公主已经开口,她们便不再像方才那样自在说话调笑,都不声不响地恭顺聆听。
裴婉儿却不以为意,从刚才起,跟来的婆子丫鬟们除了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女,剩下都被从雅间里打发到外间候着去了,这样她们说起悄悄话来才方便,此时如何还有顾忌。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裴婉儿低声嘟囔了一句,她虽未成婚,但从小就和公主表姐来往亲密,见识过许多闺阁女儿没见识过的,到底是青春涌动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尤其是谈论盛京城里貌美英俊的男子。
“公主姐姐,你不是最爱精壮男儿吗?堂堂武状元,还入不了你的眼?”
夏靖安靠在身后软垫上娥眉微挑,咽了口茶,若有所思地勾了勾艳唇,慵懒地来了一句:“精壮男儿,也不是个个都会伺弄的,也分人,还得接触下来细细参详。”
“哎,公主姐姐,你再给我讲讲你最近的那个面首,听说你对他……爱不释手?”
裴婉儿不知怎么就有些兴奋起来,今天正好离了随时监管她的爹娘嬷嬷丫鬟,又不是在宫里,索性就敞开了跟公主姐姐谈个够,问问清楚她从前一直想知道的,到底什么是“伺弄”!
夏靖安对这种小孩子话题没什么兴趣,面上淡淡的,但听裴婉儿提起她最近爱不释手的那位面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她看了眼巴望着她的表妹,笑道:“呵,桓郎床艺好,花样多,人又温柔体贴,颇得我心这倒是真的。”
裴婉儿瞪圆了眼睛,犹豫了几息,到底追问出口:“……什,什么花样?”
此话一出,已经有贵女的脸涨成紫红,余下贵女也是极不自在,皆用帕子或团扇拂拭口鼻,身子走不开,就只好把视线移开,以遮掩尴尬。
她们往日在家里何曾听过此等放浪之言,个个儿心胸快跳不止,手里都捏了把汗,不晓得接下来要听到什么出格的话。
唯有胡雅月迷茫呆坐,完全不知道为何贵女们的神态都如此整齐划一地扭捏。
她年纪最小,是近两年胡大人托了不少关系才让她接近裴婉儿这个贵女圈子的。今天能得见靖安公主天颜,实在是意外之喜,胡大人出门前亲自追着车对她反复告诫,要好好表现,此番不仅是贵女的小聚,说深远些,能牵扯上两个哥哥的前程。
大盛国阶级等级固若金汤,非王侯贵族或其他官员举荐,平民没有任何机会入朝堂为官。同样,官阶升迁亦需要保举人。若是胡雅月能得靖安公主青眼,时时被召入宫陪侍,用胡大人的原话说,那胡家可就算是“搭上了王亲皇族的大靠山了”!
只听靖安公主嗤地笑了一声,嗔瞪了裴婉儿一眼,噎她道:“你不是都看过春宫集子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裴婉儿一怔,霎时微红了脸,偷着看春宫册是她们表姐妹之间私下的事儿,现在被当着几个闺媛的面扯出来,实在让她有点不适应。她微微抬眼看向夏靖安,见对方一派风轻云淡,再看周围的贵女,依旧垂头四顾,并没有人显露出异样神色,便放下心来。
裴婉儿越发放肆,只觉春宫册里面仅仅是图画而已,又无声又不动,个种奥妙很难深掘,倒不如听表姐口述更来得具体,便就那面首的“表现”追问个不停。
夏靖安许是存着一丝分享的心思,加上现下精神不错,便多说了几句,引得裴婉儿时而掩面,时而挤眉低笑,不断压抑着惊呼,过足了耳瘾。
旁的贵女虽也是官家大小姐,但在表姐妹两个面前,区区那层官家女儿身份显然是不够看的,在两人眼里她们就跟随身奉茶的侍女没什么分别。
公主和裴婉儿品评男子,大谈特谈,无所顾忌,引得雅间气氛越发暧昧,贵女们情态各异,有心含敬畏强忍着做陪听状的,有尴尬得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的,还有含羞带怯跃跃欲试想插言接话引起公主注意的,胡雅月则懵坐一处,想捉住那些一晃而过的陌生词汇,思量出个中含义。
裴婉儿那边又说起了京城近来的趣事,“……公主姐姐你也知道,她向来跟个傻子一样,户部周大人和礼部的一位大人都跟我爹提到过那么一两句,没准儿她这回是真疯了也未可知!”
夏靖安微微一怔:“南宫樱?怎么又是她,她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公主有单独的封地,亦可在封地单独立府,夏靖安就是这样,近些年甚少回宫居住,对宫里的传闻并不关注,但却常常听裴婉儿提起南宫樱的言行无状,粗鄙举止。
“哎,这个嘛,也就前几天吧,她竟跑去惊扰圣驾,请求收回她的赐婚,这可是她求了好多年才得来的驸马,你说奇不奇?”
裴婉儿一脸故作的夸张,深怕表姐不信她说南宫樱真疯了的话。
夏靖安不语,似是在回忆宫里旧日传闻,侍奉在旁的秋红忙帮着主子提醒道:“殿下,听闻南宫樱公主多年前就钟情于那位驸马,直到一个月前才得了赐婚的圣旨……”
要说这个南宫樱公主,宫里关于她的传闻,虽然不多,但着实引人注目。先是说南宫樱小时候某年出宫,不知在哪里见过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回来后就魔怔了,日日做些奇怪的事,还跟先皇求过赐婚,成了宫里上下的笑柄。主要是南宫樱虽是被收养进宫,但她爹娘生前也曾是皇亲国戚,皇族怎么可能让一个公主嫁给个无名之辈?本以为这公主要被人笑一辈子,没想到今年文武大比的状元出炉后,众人才得知公主的钟情之人原来就是那个同时得了文武状元的奇才,圣上殿试后,很快下赐婚书,也算圆了这位痴情公主的梦。
夏靖安不甚在意,看了眼宛如打了鸡血的裴婉儿,莞尔道:“往日你不是说她看上的是个要饭的,怎么还成了状元?”
裴婉儿年纪同南宫樱相仿,从小也是围观看那傻公主热闹的同龄人之一,听了夏靖安的话,不屑地道:“跟要饭的也差不多了,听说是什么鸟不拉屎县城县官家的什么亲戚,这才被推举上参加今年的大比。”
“既然已求仁得仁,为何又要退婚?”夏靖安不解。
裴婉儿捏着个果子糕放到嘴里嚼着,一边赞公主府里的厨子手艺好,一边嗤笑答道:“我猜她是在学那些民间小户,出嫁前都要哭一哭,闹一闹,喊一喊‘不嫁’,方显出自己的矜持,她也知道她在宫里是个笑柄,大概怕那穷乡僻壤出来的状元郎君看不上她吧。”
“哦?”夏靖安有些意外,“这么说,婚又没退?她不是去找了皇兄收回婚旨吗?”
“嗨!她为那穷小子疯了那么多年,心心念念得要死,怎么可能那么撂开手?折腾了也就一两天吧,直到连给她筹备大婚的礼部和户部都慌了手脚,你没见那几天宫里风言风语的,真真丢死个人!你猜最后怎么着?她又跑到圣上面前,说不要退婚了,还是誓死要嫁给那个人,哈哈哈……”
裴婉儿笑得花枝乱颤。
夏靖安没什么表情,她能想象到自己的皇兄遇见这么疯癫的事有多烦,好在从小宫里没有不知那傻公主性情的,最后被她这么折腾一回也没什么稀奇。
裴婉儿生怕夏靖安不明白南宫樱有多矫情,生生又把听来的话添了不少油盐酱醋讲出来,说不清为什么,提起南宫樱她就莫名地气不顺,明明出身没有她高贵,却攀上了太皇太后,白捡了个公主身份不说,还从小就长得粉粉嫩嫩的,大了更是顶着个狐媚子脸,有自己的封地却不去,偏在宫里到处晃荡。
好在她是个傻的,除了那穷鬼驸马,哪个男子也不惦记,但王孙贵族世家的公子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她的种种事迹,还是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之后的事迹,或许是怕也被疯子缠上吧,偶尔在宫里有随从远远看见人影,那主子就赶快掉头绕道走。
一想到南宫樱那么惹男子厌恶,裴婉儿就很幸灾乐祸。
但最近听闻对方的驸马从“叫花子”变成了“文武状元”,裴婉儿仿佛被烈酒呛了一口,她心中略感不平,非得来亲眼看看,看看那穷酸驸马到底有多穷酸,尔后攒够了谈资,改日出去好好八卦一番才痛快!
“来了!来了!”
窗口几个望风的贵女向裴婉儿等招手,似是游街的队伍走近她们这边。
“公主姐姐,快过来一起看呀!”
裴婉儿不由分说,拉着夏靖安就凑过去。她自己一头扎到窗子边,伸脖子张望。冬寒和秋红亦扶着公主靠拢过来。
贵女们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了表姐妹俩。
在队伍离得还有些远的时候,裴婉儿就开始连连惊叹,不断和靖安公主说这说那,直到队伍越靠越近,她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紧紧盯着排行第一位置的男子。
怎么说呢,一时间,裴婉儿只觉得自己呼吸有些艰涩。
他就是南宫樱的驸马?!
刚才她还听靖安公主谈起各种能够象征男子“优势”、“威猛”的外貌特征,诸如鼻子要大要挺、眉骨如何如何、肩有多宽多厚、腰背什么样子等等,只是靖安公主惋惜地表示,男子并非能得其所有,中其三四,便是招眼之人,占五六者,也就能被她招到公主府了,若是能达到七八成,稀世美男子不过如此!
“公主姐姐,这……队首之人,怎么和你说的稀世极品有点像呢?”裴婉儿生怕是自己眼花了,赶紧叫了夏靖安一起确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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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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