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黎季-收容所
一个小插曲而已，睡一觉就好。
黎季对镜刷牙的时候想，不过是一条侥幸救她于水火的土狗罢了，长得一般，还挑嘴，也不知道怎么吃成这样的。
话说一个流浪狗长得跟猪一样这合理吗？它以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是被主人丢弃的还是走丢的啊？
莫名其妙，她脑子里不断冒出和那条狗相关的疑问。
模模糊糊之间，似乎又下了一场雨，雨声结束，紧接着就是闹钟的声音。
她赖了一会儿，想着再眯五分钟。
结果等到垂死病中惊坐起时，已经将要过去半个小时！
这回她彻底清醒，胡乱收拾两下就换衣换鞋。临走对着衣架上琳琅满目的包犹豫片刻，选了最左侧的托特LV。
开门之前又觉得不对，改换成右边那个更小的YSL。
房门“啪嗒”打开，最先迎面而来的不是阳光，而是一声雀跃的“呜汪”。
入户花坛上居然坐着一只圆润的大黄狗，门一开就凑了上来。
“拖拉机？你怎么在这儿？”
“呜汪呜汪！”
它当然回答不了，只是蹦个不停。
“算了，懒得管你……”黎季看了眼时间，飞快关门跑出去。这个点地铁肯定来不及了，好在招到一辆出租。
报完地址黎季翻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仪容顺便简单化个妆。前座的师傅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瞟。
她有点不自在，随便抹了抹就把东西收进去，正襟危坐。
但师傅依旧没有收敛。
黎季有点烦了，捏了捏手却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那师傅先开口：“哎姑娘，后面一路跟着的那大黄狗是你家的吗？”
“嗯？”
黎季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开窗回头。
后面果然跟着一辆猪突猛进的大黄狗，它居然跟上来了，看样子跑了一路？这傻狗，到底想干什么？
早高峰车来车往，它也不怕被撞死？
“哎……你回去！”她头痛。
“汪汪！”它跑得更欢快了。
“怎么听不懂人话啊……不对，它这会儿不应该在收容所吗？”难道那儿不给饭吃？被虐待了？
黎季自语两句，不耐烦啧了一声。“不是，我说你回去，别跟过来！”她忍不住挥手往回赶，“我晚上还会回来的，你先自己去找饭吃！”
拖拉机这次听见了。
蓝灰色的瞳孔微微颤动，居然真的渐渐停下，一边刹车一边观察四周的路况，一个翻腾跳上……没跳上去，又一个撅臀跳上人行道，蹲在原地目送出租车离开。
黎季收回视线。
后视镜里还留着那狗子蹲坐在地上的身影。车子拐过弯，影子才逐渐被边框吞没。
“舍不得吧？”师傅突然出声。
“嗯？”黎季立刻回神。
“我闺女也养了个这么粘乎的毛孩子，出趟门都是受罪。”
“啊，哈哈，是吗。”解释到嘴咽了回去。
“你家这个叫什么？什么品种？”
“……”
应付了一路关于狗的寒暄，下车的时候黎季狠狠松了口气。
她实在无法理解张嘴闭嘴把自家狗子挂在嘴边的做法，无法产生发自内心的共情，只觉得聒噪。
好在，终于解放了！
来到工位，她调出迟迟没有进展的设计方案，来来回回删删改改。
晚上回来经过夜市，照常光顾阿婆家的牛杂，等待的间隙像往常一样四处打量。
“阿季啊，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大黄？”阿婆突然问她。
“大黄？”
“就是昨天救你的那只大黄狗啊。”
“没有，它这会儿应该在收容所。”黎季想到早上的事，按下心里的疑惑。
“哪个收容所？”
她把昨天在派出所听到的那番话简单解释给阿婆。
阿婆点点头。
“也算是有个好着落，不是我孙子碰不得狗毛，我都想捡回去养了。”
“那种地方算什么好着落？那里面可没好日子过哦。”旁边摊煎饼的大叔忽然插话。
“那里……没饭吃吗？”黎季猜测。
“有饭吃也经不住打啊，我就住在收容所旁边，天天听里头不消停，送进来的狗子挨几天打放走都是好的，不服管的直接拉走，能走领养程序的那是极少数！凤毛麟角！”
“大黄我看着挺老实的，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放出来吧？”阿婆想得比较乐观。
“那谁知道呢……”
话题就此揭过。
黎季提上打包盒沉默往回走，不过几步又转回来，问隔壁摊煎饼的大叔：“叔，你刚说的拉走，是拉到哪儿去？”
大叔一愣：“还能拉哪儿去？狗贩子的屠宰场呗。”
路灯无声，鞋板快速从地面掠过，等到了一处小院门外倏然停下。
黎季和往常一样推门而入，院子里也和往常一样安静宁和，一根毛都没有。
她应该松一口气才对。
但最终只是停顿片刻，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它既然能听懂人话，想必不会太惹事，不至于被狗贩子拉走。看它早上那股子精神劲儿，也不太像受了什么委屈。
她用不着去找它。
大不了，下次它来的时候给它弄点吃的。
黎季打开冰箱，准备明天早上要吃的三明治。
放回香肠袋时略一犹豫，又夹出来两根，一起投进空气炸锅里。
第二天闹钟响时，黎季准时起床，不紧不慢收拾东西，叼起昨天的三明治。
房门打开，先进来的又是一声“呜汪”，她已经很熟悉了。
“拖拉机？”
它又坐在昨天的地方，尾巴摇得欢快，但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扑上来，只是慢悠悠下地，试探着往黎季腿上靠了靠。
“你先等会儿。”
黎季按住它的脑袋，一步退进屋里，房门啪嗒关上，拖拉机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厚实□□的耳朵微微耷拉。
它转身想要离开，走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什么半路折回来，前掌交叉在门口的地垫上匍匐下来。
过了一会儿，它耳梢微动，一个仰头提胸站起，静静盯着门板。
下一刻，黎季再次开门出来，手里多了两根加热过的烤肠。“呐，这是给你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但我能吃你应该也能吃。”
她说着把烤肠放在它面前的地上。
拖拉机立刻低头来嗅。
它舔了舔脸应该是想吃的，但却迟迟不张嘴，而是静静抬头，轻轻伸出右爪点了点。
“干嘛，是太烫了吗？我都没加热多久的，按理说温度刚刚好啊。”黎季不太明白。
“呜呜……”它又低头嗅嗅，伸出右掌搭上她的膝盖，咬了一口空气。
场面莫名有些熟悉。
脑子里忽然闪过前两天第一次见时，它张嘴来咬塑料碗的场面。
黎季想起什么，又说了句“你等会儿”，转身进屋。
这次拖拉机没走，黎季也很快回来，带着一只空碗，把香肠放进去后重新递到它面前。
几乎是碗底落地的瞬间，它就迫不及待探头过来，一口将其中一根叼进嘴里，嘎吱嘎吱嚼得眼睛都眯起来。
“啊……你这吃饭的习惯还真是对不上你的品种啊。”怪讲究的。
黎季不再管它，起身离开。
她一走，那狗子也很快跟上，连碗里没吃完的肠都顾不上。这次黎季早有准备：“不要跟着我，我晚上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要是肚子饿可以再来找我。但不能跟我走明白吗？”
左右也算是对她有恩，一口饭而已，能有多难？
拖拉机停下了，在原地坐下轻轻摇尾巴。
“还算聪明。”黎季和它对视了一会儿，转头继续走。
半路回头，大黄狗还是原来的姿势，她下意识挥了挥手，没想到那狗子忽然提臀起身，朝她跑过来。
黎季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摆手往前赶让它回去，它起初有点懵，但懵着懵着还是钻进了院门里。
晚上黎季没去夜市。
她去了趟超市，采购了一大袋新的香肠，然后对着手机翻找出一批平时不太会看的袋子加进购物车。
结完账一看小票比嫁妆单子还夸张。
“……吃的比我还好，岂有此理？”她越想越气，还是推到服务台申请了退还。
一条土狗而已，吃什么不是吃，没必要整这么大阵仗。
以他们的关系，有什么吃什么就不错了，吃什么买什么那就太越界了。最多让它白吃一个月，一个月差不多还清它的狗情了吧？
到时候直接赶走。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哪有一直给它白吃的道理？
回到家里，黎季难得做了晚饭。
牛排，蘑菇，西兰花配几片西红柿，她喜欢吃，狗应该也喜欢吃，但直到她吃完都没看见一根黄毛。
收掉空碟，把另一盘罩好放进冰箱，回房间打开电脑自顾做自己的事。
到了第二天早上，黎季醒来第一件事破天荒不是刷牙，而是直奔玄关开门查看。
不出意料和一双蓝灰色的狗眼对上，它立刻就叫上了。
“汪汪汪——”
“你倒是准时。”她忍不住叹气，“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坐了多久？白天也在这儿吗？晚上怎么没来了？”
“呜汪！”
狗子当然无法回答，只是一个劲儿蹦跶。
“好了好了，坐下！别蹭我身上了，我现在准备做早饭，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她刚下令，拖拉机就很快安静。
进屋的时候黎季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关门，最终找了只拖鞋卡在门缝里，半开屋门让拖拉机可以听见响动但不至于钻进来。
“只能待在门口，不准进来哦。”临走她不忘警告。
“呜呜。”它坐得稳稳当当。
黎季给它换了个大点的不锈钢饭盆，就放在院墙边上，怕它口渴，还倒了一碗水放在旁边。
“晚上可以过来吃饭，记得了吗？”走之前她交代。
“呜汪！”它抬头叫了两声，再次投入饭盆的时候吃得越发欢快。
“这狗……怎么就不会说人话呢？”黎季啧了一声，挎包离开。
到了晚上它并没有来。
指望一只狗能听懂人话什么的，果然还是太过分了吧？谈不上什么失望，不过是条无关紧要的流浪狗而已。
但隔天早上它又出现了。
“我门口是写了早餐供应这几个字吗？”黎季忍不住吐槽，“再这样下去都要给我整出条件反射来了。”
“呜汪呜汪……”
它只是埋头吃饭。
这已经是拖拉机来找她的第四天了。
黎季终于摸出它两分脾气，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吃完早餐就地睡觉。它喜欢吃带油水的肉，最好是饭菜一起，吃完之后一定要喝水，大小便不会在院里，会自己跑出去解决。
除了吃得多点，目前没什么其他毛病，整体来说比较省心。
第五天是礼拜六。
黎季已经做好被拖拉机骚扰一整天的准备，正好她也想知道这狗子白天其他时候都在干嘛，晚上在哪里过夜。
为此她特意没有关闹钟，和前几天一样时间推门而出。
但今天却静悄悄的。
没有熟悉的带着谄媚的“呜汪”，花坛上也空空如也。
黎季有些意外，围着门口转了一圈，甚至出来叫了两声它的名字。
没有回应，拖拉机今天没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是……你最好再也别来。”她自觉少了个负担，若无其事关门进屋。
一整天黎季都在屋里画图，没有出门。晚上想吃萝卜牛杂才收拾收拾往夜市去。
今天阿婆没来，她转而到隔壁的阿叔摊上点了个煎饼果子。
“不是不是，我要番茄酱不要辣酱。”刷酱的时候险些搞错，黎季立刻阻止。
“哦哦……我这几天脑壳都是晕的，听错了。”阿叔不好意思。
“是没休息好吗？”黎季随口问。
“可不是吗？就你上次说那收容所记得吧，这几天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到半夜就群狗乱叫吵得人不安宁。”阿叔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黑，“经常我刚睡来一下刚睡来一下，烦得很。”
“怎么会这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说是有几条狗越狱了，在闹事。”
“那，抓住了吗？”
“抓住了，但没用啊，晚上又会跑出来，我都投诉好几次了，该吵还是吵。”
“他们……有说怎么处理吗？”
“说是会找人把那几条闹事的狗拉走，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拉狗的车进去，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了。”阿叔开开心心把袋子递给她。
黎季没接。
那阿叔催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接过忽然问了句：“你们那收容所在什么地方？”
在一处城中村的废弃厂房附近。
距离不算近，但黎季撒丫子狂奔没花多久就找来了。
刚到门口就有一辆装载狗笼的三轮车开出大门，擦肩而过时隐约看见篷布下露出一片熟悉的黄毛，她脑子一热，揪住车上的麻绳就跟上去。
“哎大哥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找一下我的狗行吗？”她指着车上的笼子大声叫嚷。
车子被她叫停，那狗贩子很是不耐烦：“这哪有你的狗？哪个是你的狗？哪个是你的狗？”
他声称这些都是犯罪的恶犬，附近妨碍街道治安的流浪狗，是走了正规手续的，让她不要血口喷人。
黎季哪儿听他在说什么，趁他不注意一把掀开那笼上的布。
对上一双带着凶意的琥珀色眼睛。
不是拖拉机。
幸好，幸好……
“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了，耽误大哥了你慢走……”
她不好再纠缠，小心翼翼赔罪，目送车子离去。
虽然车上没有，但找到拖拉机之前它都不算安全。
她又继续往收容所里走，陈明自己是来找狗的，略一形容那人就想起来。“啊，那条胖大黄啊！我记得我记得，可老实了，从进来就被欺负可天一黑还是壮着胆子凑过来吃晚饭，原本过两天就能放了，但今早被人领走了。”
“领走？去了哪里？”黎季撑在柜台上手一紧。
“这人住得也不远，我看看……”对面开始翻本子，不过一会儿告诉她一个地址，“就这儿，你去瞧瞧。”
黎季拍下地址就往对面跑过去，对照着门牌上的号码挨个查看，但来来回回走了两趟都没有找到屏幕里的308号。
不得已，她找了个路过的老太太打听。
“从没听说这儿还有什么308号，你遭人唬了吧。”
地址是假的！
拖拉机果然落到了坏人手里！好人谁写假地址啊？搞不好又是哪个狗贩子，或者丧心病狂的狗肉爱好者！看拖拉机长得膘肥体壮，来骗！来杀！来吃火锅！
捏在手机上的手瞬间发白，一路跑来的腿此刻也突然开始发软，她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哎怎么了孩子？怎么了……”那老太太全然不晓得因果，问她怎么回事。
“我的……我的拖拉机丢了，昨天，昨天还在的，今天不来了……”她用手上的绷带擦了擦眼睛。
“啊？你开拖拉机过来的？”老太太没听清。
“不是……是，是个狗，是个大黄狗……”她略带侥幸比比划划，“这么高这么粗的大黄狗，不见了，您见过吗？”
“哦，开狗过来的。”老太太恍然大悟。
“嗯嗯，嗯？”她哽住了。
“啥狗还能开来北京啊？我能不能也养一条？”
“不是，是狗丢了……不是来北京了，不是！跟你说不清楚……”黎季原本汹涌的愧疚突然被打断，脑子里已经有点不清楚，只想快点走。
“哎别走啊孩子，你还没告诉我开的啥狗呢！多少钱一只啊？”
“什么事儿啊奶！你跟谁在说话？”屋院里头传出年轻女孩的疑惑。
老太太抓住她，对里头求助：“遇上个开拖拉机狗上京的姑娘，我也想要一个，你给奶问问怎么回事。”
“……”黎季按头无语。
门口没多会儿出来个叼着火腿肠的高中生，看见外面抱成一团的两人皱脸无奈。“不好意思啊，我奶她老年痴呆，冒犯了冒犯了……”她很快上前把两人撕开。
黎季身心疲惫，捡起地上的包：“没事，我没痴呆就行。”
“我奶没拿你什么东西吧？”
“没有。”
“那她刚说的拖拉机狗是啥啊？”
话刚说到这儿，门槛后面忽然蹦上来一只黄色的脑袋。
它叼着一根火腿肠，抬爪撑在门槛上，原本正嚼巴嚼巴的嘴在看见门口的黎季后忽然就凝固了。蓝灰色的狗眼忽闪忽闪，隐约不敢看她。
但黎季没注意这些细节，她只看见熟悉的双下巴，愣住了：“这狗……是你家的吗？”
女孩儿搀走老太太，哦了一声：“这我今天刚领回来的，我奶喜欢，前几天老来我家吃午饭。”
午饭？
那正好串起来了，原来是狡狗三窟，每天赶场吃饭呢。
她还以为……以为，哈哈！
黎季转头就走。
“呜汪！”
“喂大黄！你去哪儿？”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没走多远就感觉腿上一紧。
拖拉机叼住了她的裤子。
“我看你过得挺滋润的，不缺我这顿饭吃，回去吧，你主人叫你呢。”
“呜呜呜……”它又扯了扯，轻声呜咽。
“松开，脏死了。”她用力撇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但这回拖拉机没了之前的聪明劲儿，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死死不松口。
“哎呀我说你松……”
“嘶——”
大腿外侧的布料分崩离析，一人一狗无言相视。
良久，狗子先撇开眼，转头扒拉起了地砖上的缝隙。
拖拉机：好险，差点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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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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