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是谁第一次给我们慈云庵的线索吗?”谈姝意的语速很慢,“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花匠,是杨琴书遇见他的。杨琴书还说,他喝得醉醺醺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自言自语,没有人在意。他进来的时候,袖口染上了芙蓉花瓣的颜色。”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在那朵芙蓉花刻痕上轻轻摩挲:“芙蓉花,芙蓉花,指的不正是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才会留下这朵芙蓉花。这不也正是他向我转交这匣子东西的凭据吗?”
“他一直在等我,等我回来,等我发现,等我来到这里。”谈姝意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木匣,那粗糙的刻痕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他把所有的线索引向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找到这些东西,郎君!”
她倏地转向裴度,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却燃烧着一团近乎灼人的火焰:“我们走,去绣楼,去找他。我还有话要当面问问他。”
裴度不会拒绝她。
从江都王的地宫出来以后,时辰已经过了晌午。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更是滴水未进,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嘴唇干涸,以至于微微地有些开裂,而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一路策马,马背颠簸,眼下她的大腿、腰背、手臂全是酸涩的。但是没有关系,她想要知道真相,她对于真相的渴望已经压倒了身体上的疼痛,她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人都在骗她。父母也好、亲友也罢,无一将她当成可利用的工具。从她一出生就抛弃,任由她终生活在泥潭里,甚至要为她选一个好婆家,也是送给人家做妾。
即便她没有组建男团,没有在上京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事业,窦氏夫妇也是打算认回她的,因为他们还需要她潜伏在裴度的身侧,裴度是他们给她精心挑选的对象,他们引导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有意义的。
一股不知道是来自原身,还是来自她自己的怒火烧灼着她的胸口,让她觉得很痛。她张开口,从口中不断呼出白色的哈气。
那是她活在这世上的证据。
同时她也意识到,她穿越到这里,马上就要一整年了。
这一整年的时间说起来真快啊,她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迅速地过完了这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过得也是真慢。
她通过这一年,渐渐触摸到了围绕这个时代的巨大骗局。在这个骗局之中,她,十二皇子,裴度,窦蔓……无人不是牺牲品,无人不是上一辈人争权夺利的工具。无人之死,会让人觉得值得怜悯。
谈姝意抵达上京城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城门已经落了钥,她进不去了。
她孤身纵马,呆呆地立在城门口,月色将她的影子在城墙之上拉得很长。寒风吹拂城门口悬挂的那些灯笼,马蹄之下是萋萋芳草,逐渐干燥成轻轻踏过,就会破碎散落的碎屑。
裴度跟上来以后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转过头看向他,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他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在夜色之中迸发出异样瑰丽的色泽,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躯壳,克制住内里的熊熊烈火。
“我跟你背后的人做个交易吧。”她说。
第二日朝霞展露,她重新回到上京城。
谈姝意简单梳洗过之后就去了窦府。她起先想去找那个花圃里的老花农,然而遍寻不得。芙蓉池畔空无一人,池中尽是些干枯凋零的枯荷。
窦国丈闻讯赶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谈姝意道:“我想找一个人。”
“找谁?”窦国丈问。
“原本在此地看守花池的花农,我有事要问他。”
窦国丈道:“你来晚了,他已经死了。”
谈姝意蹙眉:“怎么会?”
“上个月初十,他在此刻饮酒,饮酒之后意外坠入荷花池中溺亡。”窦国丈好脾气地向她解释,“我早已经拨了银子将他安葬。”
“怎么会问起他?”窦国丈问。
“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事情。”谈姝意凝望着窦国丈,“既然他不在,那么父亲,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细聊吧。”
她将在地宫之中找出的证据进行了简单的整理,归类抄录,将抄本呈给了窦国丈。
“原件呢?”窦国丈大喜过望。
谈姝意道:“我可以给你。”
“但是有些问题,我要问你,你得一五一十回答我。”
她目睹窦国丈的神色渐渐变得烦躁暴戾,冷淡道:“别看了,原件不在我身上。倘若我问什么,你就照实回答我,我会将原件给你,否则申时三刻我还没回去,我的人就会将原件烧毁,再也没有了。”
窦国丈眉头紧皱,如此他假作出来的慈父形象就变得更加不可相信。
“第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女儿?”
她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窦国丈的脸,手背竟然浮出一层浅浅的青筋。
半晌,窦国丈回答她:“不是。”
“你是丽妃与江都王之子。”
“第二个问题,当初我是被你们蓄意调换,还是暗中丢弃?”
窦国丈索性破罐破摔:“你母亲心慈,找了一个襁褓裹住你,将你放在木盆之上,顺水流下。生死由命,且看天意。”
谈姝意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渐渐染上血色。
“第三个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上京城的?”
窦国丈却松弛地舒缓了腰背:“这一点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那年在筵席之上第一次见到你。”
“第四个问题,慈云庵一夜,究竟是谁刺杀我母亲……窦夫人?”
“是我家养的清客。”
窦国丈道:“我们本来只是想吓一吓你,可没想到你晕血,当场昏了过去,这出戏差点没有办法唱了,这样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个。”谈姝意手里轻轻捋过那些书信的边角,冷冷地笑了,“若是你早知道它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想必你也会觉得白费心机。”
“是。”他道,“但你也不必那样说。日后我事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十二皇子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在这世上出现,你就是我失散的女儿,而我,也正是你唯一的父亲。”
她又问:“十二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尸骨又在何处?”
窦国丈脸上的那点虚假的松弛瞬间凝固。过了许久,久到谈姝意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窦国丈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甚至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笑容:
“怎么?你对他倒是有情有义?难道你不知道他这二十年的好日子是从你手里抢来的?若没有他,你高居公主之位,会是普天之下最高贵的女子。可有了他,你便卑贱如尘泥!若我是你,我绝不会放过他。”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低沉而缓慢,“这些都与你无关,也与你手上的东西无关。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他死了,死得透透的,绝无复生之可能。这,就够了。”
他向前倾身,那股属于上位者、又混杂着血腥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想要的答案,我都给了。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原件,给我。”
谈姝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抄本慢条斯理地叠好。她抬起手,揭开书桌之上琉璃灯的灯罩,将那些誊抄过的信笺一页一页地烧掉。纸灰在昏暗的书房之中翻腾,带着一些灼热、难言的味道。
“原件……”谈姝意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自然会给父亲您。”
窦国丈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瞬。
“不过,”她话锋陡转,目光如寒星般刺向窦国丈,“既然如此,您总要告诉我,您要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吧?十二皇子宁死都不肯将东西交给你,这是为什么呢,只要您能解答,原件我自会悉数奉上。”
“你!”窦国丈勃然变色,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你莫要得寸进尺!”
“父亲息怒,”谈姝意道,“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只要你回答几个问题,这样重要的证据我自然双手奉上,若我是您,我必定会同意的。我从未想过要阻止您往前走,我想的只不过是知道真相。”
“好……好得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倒是和他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窦国丈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谈姝意,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狰狞扭曲的面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指用力抠着窗棂,指节泛白。
“为什么?”他猛地回头,眼神如淬毒的刀锋,“你问为什么?因为他不识抬举!因为他以为凭自己那点微末伎俩,就能撼动参天大树!”窦国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那些东西,本就是我的!我奋力搜集了二十年,二十年啊,我还没来得及用上,就被他给偷去了!倘若他肯乖乖听我的,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不会是旁人,而是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真相揭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