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虫鸣渐渐稀疏,电脑屏幕的光熄灭后,教工宿舍陷入一片宁静。林薇躺在床上,白日的喧嚣和夜晚的意外重逢,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高强度脑力工作后的疲惫最终将她拖入睡眠,而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却悄然在梦中复现……
那是八年前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和暑热的黏腻。林薇攥着写有地址的纸条,站在一栋雅致的教师公寓楼下,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裙,整洁,但掩不住寒酸。
她刚刚获得B大经济学院的保研资格,人生最大的目标实现了一半,悬着的心暂时落下,时间也空余出来。方惠茹教授——她本科阶段最敬重的老师,找到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小薇,有件事想拜托你……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陈澈。”方教授揉着额角,“高三了,成绩一塌糊涂。最近和他父亲大吵一架后,干脆摆烂了。我们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林薇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方教授是学院里公认的学术严谨、要求极高的老师,没想到在家事上也有如此无力的一面。
“我想给他找个家教,但不止是补课。”方教授看着她,眼神里是信任,“更需要一个能让他安静下来,听得进话的人。我觉得你或许可以。你沉稳,有耐心,而且……你们年纪相差不算太大,也许沟通起来会容易些。”
林薇几乎没有犹豫。方教授于她有知遇之恩,在她刚入学时,提供帮助而且还带着她做课题研究,她能保送B大离不开方教授的提携之恩。这份情谊她一直记着。
“我试试,方教授。”她当时这样回答,语气和她如今答应一件事时一样,谨慎而认真。
循着门牌号,她敲响了门。是方教授亲自开的门,热情地引她进去。
客厅宽敞明亮,书香气息浓郁,与她狭小逼仄的宿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在这样温暖明亮的环境里,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一个少年斜靠在沙发里,穿着篮球背心和运动短裤,头发有些乱,眼神懒洋洋地瞥向窗外,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新来的访客。他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叛逆和冷漠,还有一种……被挫伤后的倔强。
“陈澈,这是林薇姐姐,以后每周六下午来帮你辅导数学。”方教授介绍道,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少年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目光在林薇身上扫了一圈,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他嘴角撇了一下,没说话,又转了回去。
“陈澈!”方教授的语气加重了。
“听到了。”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声音处于变声期末尾,有些低哑。
林薇并没有感到尴尬或生气。她见过各种性格的学生,这种用冷漠来自我保护的,反而让她觉得简单。她平静地放下书包,拿出准备好的试卷和教材,对方教授说:“方教授,您先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方教授叹了口气,离开了客厅。
林薇在陈澈对面的椅子坐下,将一份她事先做过的摸底试卷推到他面前:“你先做一下这套题,我看看你的基础。”
陈澈动都没动,嗤笑一声:“有意思吗?你们不就是想让我考上个大学,给你们脸上贴金吗?”
林薇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责备,也没有劝慰,只是陈述:“高考是你自己的事。成绩好不好,与我无关,与方教授有关,但最终影响的只有你未来四年的环境和起点。”
她的话直接而冷静,像一道数学公式,剥离开了所有情绪化的外壳。陈澈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愣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大道理谁不会讲。”
“这不是道理,这是事实。”林薇的语气依旧平稳,“你现在可以选择不做题,浪费这三个小时。课时费方教授已经付了,我不会退。我的时间已经投入在这里,你的时间浪费掉,损失的是你自己。”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地拿出一本英文文献看了起来,仿佛真的不在乎他做什么。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林薇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那种彻底的冷静和一种奇特的“不在乎”,反而形成了一种压力。
过了不知多久,陈澈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桌上的笔,没好气地说:“笔!”
林薇从文献里抬起头,递过去一支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只是预期中的一步。
陈澈开始做题,笔尖划在纸上,力道很大,带着情绪。但他确实很聪明,一些基础题他扫一眼就能得出答案,遇到难题则直接跳过,态度敷衍。
林薇在一旁安静地观察。在他卡壳时,她会适时地指出一个关键公式;在他因为烦躁想要扔笔时,她会用平板的语调问:“下一题?”
三个小时的辅导时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陈澈几乎是用摔的力度把笔拍在桌上。
林薇拿起他做得一塌糊涂的卷子,快速浏览了一遍,心里对他的水平有了底——基础尚可,但漏洞百出,且极度缺乏耐心和专注。
“下周六同一时间,我们讲函数与导数。”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刚才一场无声的较量从未发生。
陈澈哼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
当她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喂!”
林薇回头。
他依旧没看她,视线盯着地板,声音低了几分:“……她是不是觉得,出国了就很了不起?”
林薇瞬间明白了。方教授隐约提过,儿子成绩下滑是因为早恋受挫,女孩选择了出国。原来症结在这里。
她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也没有空洞地安慰。她只是停顿了一下,说:“别人的选择,是她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你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别人的选择来证明。”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澎湃的逆反情绪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却截然不同的回响。陈澈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这个看起来平静得过分的家教姐姐。
林薇没有等待他的回应,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夕阳正好,将她离开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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