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执伞鬼苏暮雨以剑仙之姿登临大家长之位,这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江湖,其引发的震动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权力更迭。
一个常年隐匿于阴影中的杀手组织,骤然拥有了站在武道之巅的剑仙,这本身就足以让所有势力重新调整对暗河的策略。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位新任大家长上位后的第一个重大决策,竟是停止了暗河延续百年的核心业务——暗杀。并公然宣告,暗河自此将寻求新生,不再接取任何刺杀任务。
江湖哗然,疑窦丛生。
有嗤笑者,认为这不过是暗河内部动荡后的缓兵之计,或是苏暮雨沽名钓誉的手段;有警惕者,担忧这是暗河意图从幕后走向台前,谋求更大利益的信号;亦有暗中庆幸者,毕竟谁也不愿被这样一个恐怖的杀手组织时刻惦记。但无论如何,暗河已然成为江湖焦点,其未来动向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在这片纷扰猜测之中,北离天启城的反应,更为微妙且复杂。
皇宫,御书房。
明德帝萧若瑾面沉如水,指尖重重敲击着关于万卷楼大火及影宗覆灭的密报。火光映天,易卜身死,尤其发生在天子脚下,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皇权脸上。
“查!给朕彻查到底!”明德帝声音冰冷,蕴含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如炬射向下方的琅琊王萧若风,“若风,此事关乎朝廷颜面,朕命你全权负责,务必揪出幕后真凶,严惩不贷!”
萧若风躬身领命,心中却如明镜。皇兄此举,名为倚重,实为试探。万卷楼与影宗牵扯天启城中诸多见不得光的势力,甚至可能涉及皇子间的隐秘博弈。让他来查,既是借他之手清理一些碍眼的存在,也是在试探他这位手握重权、在军中民间声望日隆的王爷的立场与底线。或许,更深一层,是想借此调动他麾下的力量,暂时削弱其在宫城内外的影响力。
“臣,遵旨。”萧若风沉声应下,心中已有定计。退出御书房后,他并未兴师动众,而是悄然去了玄武使唐怜月的居所。
“怜月,万卷楼之事,你有何看法?”萧若风轻咳了一声,目光平和。
唐怜月看着如今琅琊王的身体,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沉吟道:“手法专业,行动迅捷,杀人纵火,毁尸灭迹,非顶尖杀手不能为。时机更是巧妙,正值暗河权力交接,内部消息闭塞之际。江湖上有此能力、且与影宗积怨已深者,目标寥寥。”
他没有点明,但指向已然清晰。
萧若风微微颔首:“皇兄命我彻查,此事敏感,不宜动用明面力量。你亲自去一趟暗河,见一见暗河的大家长,剑仙苏暮雨。查明真相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探明他如今对暗河的规划,以及对朝廷、对江湖的态度。”
“属下领命。”
……
唐怜月孤身一人,轻装简从,一路疾行,越是接近暗河势力范围,所见景象越是令他惊疑不定。
想象中杀手隐匿、戒备森严的景象并未出现。反而在田埂乡间,看到了众多身着暗河服饰的子弟,他们挽着裤脚,弯腰在田间劳作,或除草,或翻土,动作虽显生涩,神情却颇为专注,俨然一副寻常农户模样,与过往阴鸷狠戾的杀手形象判若云泥。
“暗河……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集体中了邪不成?”饶是唐怜月见多识广,心下也不由泛起巨大的荒谬与困惑。
沿途,关于暗河彻底停止承接刺杀任务的消息也已得到多方证实,江湖上诸多依赖暗河处理“麻烦”的势力顿时陷入混乱,同时也让暗河剧变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种种反常,让唐怜月心中的警惕与探究欲更盛。
数日后,唐怜月抵达暗河驻地外围。他未递拜帖,凭借高超的轻功与隐匿之术,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核心区域。
大家长居所外的幽静庭院中,苏暮雨正负手而立,听着身旁一名身着紫色衣裙、容貌昳丽的女子低声汇报。正是蛛影十二肖中的卯兔,慕雨墨。
“大家长,据外围眼线报,玄武使唐怜月已进入我暗河地界,行踪隐秘,意图不明……”慕雨墨话音未落,神色蓦然一紧!
“咻——!”
破空声骤响!数点寒芒,如同蛰伏毒蛇的致命一击,自侧后方屋檐阴影处激射而出,直取苏暮雨后心要穴!正是唐怜月仗之成名的绝技——指间刃!
来袭之突兀、角度之刁钻,尽显出手者高超的暗器造诣与潜伏能力。
苏暮雨却似早有感应,在指间刃即将及体的瞬间,身形如风中柳絮,不着痕迹地悠然横移尺许,恰到好处地让所有刃锋落空。他甚至未曾回头,也未曾动用那柄从不离身的油纸伞。
“大胆!”慕雨墨反应极快,叱咤一声,双手疾舞,无数道细如发丝、闪烁着幽光的银线自袖中激射而出,在空中迅疾交织成一张柔韧而危险的巨大蛛网,不仅拦下了可能的后续攻击,更逼得隐匿者不得不现身。(蜘蛛女除了蜘蛛,应也会织网)
“嗖!”
一道身影自屋檐阴影处掠出,轻如落叶般落在庭院对面的飞檐上,正是面色冷峻、目光如电的唐怜月。
慕雨墨亦同时翩然起身,落在苏暮雨前方的另一处檐角,与唐怜月遥遥相对。她满脸含霜,手指间银丝缠绕,气机牢牢锁定这位不速之客。
苏暮雨这才缓缓转身,抬头望向檐上的唐怜月,面容平静无波,仿佛方才的袭击只是清风过耳。
“玄武使。”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唐怜月目光锐利,紧紧锁定苏暮雨,同样简洁地回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暗河,大家长。”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苏暮雨能感觉到唐怜月目光中的审视与探究,而他则以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回应。
沉凝片刻,苏暮雨率先打破沉默,直接问道:“不知玄武使来我暗河,有何贵干?”他无意寒暄,直奔主题。
唐怜月亦不绕弯子,沉声道:“事关天启。前几日的万卷楼大火,可是照亮了半个天启城,震惊朝野。”
苏暮雨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淡淡的嘲讽:“天启?呵,玄武使也看到了,如今我暗河子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忙着插秧,就是锄草。天启城的繁华与风波,又与我们这乡野之地有何关系?”他语气疏离,刻意将暗河与天启割裂开来。
唐怜月眼神一暗,不为所动,步步紧逼:“万卷楼大火,经查乃两名武功绝顶之人所为,手段利落,现场干净得不留痕迹。而江湖谁人不知,暗河的执伞鬼苏暮雨与送葬师苏昌河,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联手之下,罕有敌手。”
“那又如何?”苏暮雨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我此行,乃奉琅琊王之命。”唐怜月目光如炬,语气加重,“万卷楼被焚,影宗覆灭,桩桩件件,影响巨大,朝廷需要一个交代,江湖也需要一个说法。”
苏暮雨默然。前世,他与昌河选择依附琅琊王,希望能借其声望洗白暗河,最终却发现琅琊王自身深陷政治漩涡,寒毒缠身,在北离朝堂处处被压制,明德帝甚至乐见其早亡。那份合作,未能给暗河带来真正的解脱。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万卷楼之事,是斩断束缚暗河最后枷锁的必要之举。枷锁既断,那无论是皇权,还是影宗,一切都与暗河无关。江湖猜测,任由他去。
“子虚乌有。”苏暮雨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暗河如今百废待兴,内部事务千头万绪,我如今身为大家长,岂会抛下一切,千里迢迢跑去天启?杀人放火,于我暗河新生有何益处?”
他说完,不再与唐怜月对视,微微侧首,给了身旁的慕雨墨一个隐晦的眼神。
慕雨墨心领神会,立刻轻笑着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隔断了唐怜月投向苏暮雨的锐利目光。她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玄武使,您方才的指间刃好生厉害呀,瞧把我的这些小宝贝们都吓坏了,险些全都报销了呢。”她晃了晃缠绕着银丝的纤指,上面附着的几只微小玉蛛似乎真的在微微颤抖,显得楚楚可怜。
唐怜月的目光被迫从苏暮雨身上移开,落在了慕雨墨身上。看着眼前这个格外美貌的女子,他原本冷硬的心绪竟莫名地泛起一丝微澜。他蹙了蹙眉,压下那丝异样,淡淡道:“你出手阻拦,我自然要还击。”
慕雨墨眨了眨秋水般的眸子,露出一副委屈又讲理的模样:“玄武使这话才没道理呢。您突然来访,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直接对我们大家长出手。小女子身为大家长的护卫,职责所在,自然要出手阻拦的呀。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您伤人不成?”
她的话语娇柔,却又在情在理,让唐怜月一时语塞。他看着慕雨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那丝异动再次泛起,原本准备好的连番质问竟有些难以继续。他避开慕雨墨的目光,转向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苏暮雨,沉声道:“苏大家长,你方才所言,我已知悉。至于天启之事……既然大家长坚称与暗河无关,那我便先如此回禀琅琊王。今日唐突,来日方长。”
言罢,他不再停留,临走之前也不知怎的,目光再次扫了一眼慕雨墨,那眼神中除了惯有的清冷审视,似乎还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失神。随即,他身形一展,如鸿雁掠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层叠的屋檐之后,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苏暮雨静立檐下,目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唐怜月消失的方向,随即转向身旁的慕雨墨。前世,这两人之间曾有过一段刻骨情缘,最终却以遗憾收场。他并不喜欢唐怜月对待感情的做法,但如果雨墨依然还是……如今许多轨迹已然偏离,却不知这两人是否还会一样。
慕雨墨被苏暮雨那带着探究与回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道:“雨哥,为何这般看着我?”
苏暮雨略一沉吟,终究还是直接问道:“你觉得,这位玄武使如何?”
慕雨墨闻言,更是莫名其妙,秀眉微蹙:“他如何与我何干?玄武使唐怜月,身为天启四守护之一,地位尊崇,更是唐门翘楚,江湖上名声赫赫。他的为人、他的本事,自有公论,何需我这个小小的暗河护卫来置评?”
她语气坦然,眼神清澈,确实看不出半分对唐怜月有别样情愫的模样。
苏暮雨见状,心中微定,或许这一世,许多人与事,终将不同。他不再多言,拂了拂衣袖,道:“罢了。我去看看昌河,他闭关多日,尚未出关,不知情况如何。”
提及苏昌河,苏暮雨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担忧。阎魔掌刚猛酷烈,进阶尤艰,更对修习者心性有潜移默化之影响。昌河急于突破第九重,他恐其根基不稳,反遭功法反噬,甚至加剧那潜藏的心魔。他必须尽快寻得弥补此功法缺陷之法,绝不能让前世的悲剧有任何重演的可能。
慕雨墨恭敬行礼:“是,大家长。”
苏暮雨转身,朝着苏昌河闭关的密室方向缓步而去,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着手研究阎魔掌的功法要诀。
慕雨墨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方才轻轻舒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自己袖中若隐若现的银丝,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再次浮现出唐怜月临走前看她的那一眼。那眼神,除了最初的冰冷与探究,似乎……还有一丝不同?她身为暗河第一美人,对自己的容貌极具自信,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对于男子那种惊艳、欣赏乃至带着占有欲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呵,乍见美人,即使是堂堂玄武使,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罢了。”慕雨墨撇了撇嘴,心下释然,“见色起意,见色起意啊。”
如此一想,她便觉得索然无味,将那缕因那特殊一瞥而产生的好奇与微妙心绪,如同拂去尘埃般,轻轻丢开,不再萦怀。眼下暗河正值多事之秋,她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譬如,如何更好地辅佐雨哥,稳定这新生暗河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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