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气依旧炙热,午后辟除树荫下,街上被阳光照射之处已热到无法久站,随时都有中暑的风险。
舒榆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堆叠成山的历史考研辅导书,最厚的一本高达600面。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明亮整洁,空调冷气开的很足,不受外面高温的侵扰。手旁是刚送到的星爸爸外卖,点的是她最爱喝的海盐焦糖风味冰震浓缩。
少冰,一泵糖,改燕麦奶。
每月拮据的生活费不足以支撑她经常光顾,一月中偶尔心情好时会奖励自己一杯,但也仅限于一杯,再多其余开销就要发出警告了。
书虽打开,舒榆的心思仍停留在刚刚的家族群聊天。
父母在为她找到一个好工作庆祝。
舒泽民:小榆,你今年就安心工作,第一年工资低,你又没有编制,别想着往家里打钱。
林澜附和:上班第一个月,也不知道你手头宽不宽裕,先拿两百用着起,不够再要。
两个弟弟分别读初高中,周三在校上课,要到周六下午才有手机玩。群里只有舒爸和舒妈你一言,我一语的殷殷嘱托。
父母的思想还很传统,女孩子在外的工作单位必须限制在政府和学校,如若不是就回家,企业人际关系复杂,不安全,容易吃亏。不能开口和他们提及相关的字眼,不然会被无数个视频通话轰炸,情绪异常激动,反对迅猛无比。
思想上的代沟深到无法逾越,反驳的话在固有理念中显得苍白无力,每每吵完互相说服不了对方,留给舒榆的只有心力交瘁。
唯一一点绝对,那就是她不会回去。荒僻的村落只剩下老人居住,小县城人口总计不过十万,越来越多的人往外求发展,她好不容易靠着读书走出来,就不会再走回头路。
更不想被周既明看不起。
也不知是不是和他心有灵犀,刚想到他,便见手机上打来的电话。
周既明那端环境嘈杂,他起先说了两句话,舒榆听不大清。
后听他跟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找了个较为安静的地方通话,传来的声音也清楚了许多。
他的音线偏低沉:“咖啡收到了吗?”
舒榆轻声应下。
习惯了她的腼腆,又问:“少冰,少糖,燕麦奶,没点错吧?”
舒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乖巧回:“没错。”
“刚刚在食堂和同事吃午饭,中午聊天的人太多了,闹哄哄的,现下在花坛这和你通话。中午吃过了吗?”
她一听花坛就知他肯定在外面,眼扫窗外烈日当空,蹙眉:“最近室外温度有点过高,还是回空调间吧,晒久了人会难受的。”
周既明轻笑,带着点散漫意味:“知道了,午饭吃过了吗?”
他还是那个性子,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舒榆无奈:“吃了,冰箱里有昨天的剩饭,中午正好拿来做蛋炒饭。”
他似乎不满:“当天饭菜当天吃,不要吃剩下的,对身体不好。”
不辩驳:“好,下次都倒掉。”
其实她听专家说,蔬菜是不能过夜的,肉菜和饭没关系,可以多放一天。就是不知道这个专家的话能不能信,现在网络上只要是个人,穿身白大褂就自称“专家”,门槛看起来应该也不高。
周既明想了几秒,脑中罗列今日的工作进度。时间还未至下午,手头的活已做了大半,想必不用加班:“今晚不要做饭了,晚上下班我开车过来,去吃一家新开的日料,有同事吃后反响不错。”
“好。”她犹豫半秒,还是问了出来:“是你跟我爸妈说找到工作的事情?”
他语气不变“嗯”了一声:“说你找了一家中学做英语老师。”
“山高皇帝远,他们管不着你,与其让他们担心,不如撒个善意的谎言。”
舒榆闲着的手下意识卷曲书页,来回摩挲,彰显她此刻乱麻般心情。
“可是纸包不住火,距离初试还有四个月,1月要回去过年,等到考上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所以我想要不…”
周既明不想她分心,舒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现在的房子你就好好住着,这几个月安心备考。我吃过半工半读的苦,很累,既然我们现在有这个条件,就不要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我们’,他又用这样暧昧的字眼。
他轻叹了声,继续说:“我们父母一辈子窝在村子里,小县城是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眼界决定选择。如果一开始听从他们的安排,你现在就不是在江市,而是在县里当护士,想必已经在父母安排下相亲,结婚,生子。你认为此刻摆在眼前的还会是大城市里当老师,亦或是根据你的喜好再考研深造?”
说到最后,周既明语调上扬,以反问的形式抛回到舒榆面前,彻底打消了她浮动的心思。
这场“商量”以周既明方压倒式胜利结束,舒榆永远说不过他,很多话只需起个苗头,便会被狠狠按灭。
但他反驳的方式永远都是从她切实的角度出发,细致到方方面面,让人哑口无言。
长篇大论后,他也感到燥热,不再站在花坛下,踱步回到室内。
耳边嘈音渐起,他见舒榆许久不言,稍作安抚结束:“好了,吃完中饭犯困的话就睡会,记得定好闹钟,我下班去接你。”
舒榆:“好,我等你。”
周既明轻哼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舒榆将手机掷到软榻的被褥上,心里憋着一口气。说实话,她心情不算好,甚至有点想哭。
仰头,以手扇风,试图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扇干收回。
她所住的房子是周既明公司分配的公租房,六十平的新房子,家具电器一应没有,带楼下的车位一起,每月租金象征性的收了一千五。
当时舒榆正在期末周,趁着吃饭的空闲时间,两人一起挑的家用电器,挑挑选选下来,最后还是他嫌麻烦,大手一挥,定了小米全智能家居。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住进来。
七月开始,爸妈就断了生活费,吃住全靠周既明。
他支持舒榆考研的选择,每月续上断供,还多给一千。不需要她出去兼职,待在家里专心备考即可,甚至为了避嫌,在隔壁小区另租了一套房子。
她曾偷偷在网上搜索过那里的租金,最小的户型也要五千一个月,况且周既明是个有洁癖的,不愿意跟人合租。
也就是说,她舒榆不事生产,一切花销皆挂在男人的身上,还致使他每月多出五千的费用。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为此小鹿乱撞过,彻夜难眠过。
但现在,只有心灰意冷。
她以为周既明会表白。
窃喜,羞怯,焦灼。
最终等来的是——一切如常。
与一闪而过的七年光阴一般,继续维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算什么呢?
她不由想起初见的场面,小舒榆坐在电视机前,隔着屏幕遥望意气风发的他。
也许仰望是一辈子的事。
——
乡里的夏天,日头毒辣到刺眼,树上蝉鸣声似永不疲倦。
吱——吱——
叫的人无端心烦。
舒泽民和林澜在为舒榆的毕业去留问题大吵,一声盖过一声,好像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一般。
舒榆独自躲在房间里,扑倒在床上,拿被子蒙着头,作缩头乌龟状。
懵懂快乐的时间咻然消逝,只初二升初三的暑假,便突然要求她同过去的日子告别,强行拔苗生长至成人世界,窥探触摸到现实边缘。
屋里的风扇嘎吱作响,蒙着被子的她发了一头汗。少女仍处在发育阶段,情绪起伏波动,恢复平静后,便被困意侵蚀,渐渐将被子撇去,打起小酣。
当她睡醒,夕阳已透过玻璃窗投射至书桌,水泥地上。
客厅里的争论声不再,林澜不知何时坐在她的床边,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开口向她宣布最后结果:“我跟你爸商量好了,这个暑假你就不要再去外婆家玩,安心在家里念书,把成绩提上去。我是希望你争口气,能有个高中读。当然试过之后,要是还觉得吃力,就按你爸爸说的,初中毕业后去县城的卫校,好歹学门傍身的手艺。”
说完,她观察舒榆的表情,想要探得她的想法。
却听她说:“妈,我要喝水。”
睡了一下午,醒来后口干舌燥,她现在恨不得吨吨喝上一斤水,说话都拉嗓子。
林澜:“……”
这傻女儿!
林澜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起身去厅上给她倒水。
舒榆抱着喝了一水杯后,才有心思想老妈说的话,注意力先紧着自己关心的问:“乐乐和然然暑假也不去外婆家吗?”
“他们已经被你爸送去了。”
“什么?”她一听,坐不住了,从床上起来纠缠:“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不是说学习不重要,健康快乐就行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林澜无奈:“那是你爸的观点,别强加在我身上,我一直都叫你多花心思念书。”说着,将女儿凑上前的脑袋又按了回去,没好气:“个子才这么大点,看起来跟没长大似的,就应该努努力考个高中,免得将来后悔。”
舒榆似懂非懂。
古前村是个大村,她一直在村子里念书。放学后就跟朋友们去村里到处野玩,听她们嘴上念叨,毕业以后就出去打工,外面很好挣钱。
大家都不是很懂,但有一点共鸣——读书好苦,好累。
暑假才刚刚开始,别人都能到处玩,就她要被关在家里学习,不由得拉着一张小脸:“妈,我学习成绩糟烂的,就算在家里把书看破了,也学不会啊。”
林澜轻戳她脑袋,神秘一笑,帮她穿好鞋子,扯着去客厅。
桌上的摆钟正好指向六,敲了六声,准时打开电视,进入横县频道。
一个高瘦的少年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身后是县重点一中。
记者:“请问你在夺得市状元后,有什么感想?”
少年:“挺荣幸的。”
记者:“有什么学习经验可以给大家分享的?”
少年:“多读书,多钻研,总不会错。”
记者没想到他这么言简意赅,继续问:“可以详细分享一下吗?”
少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戒骄戒躁,多看书,少聊天。”
对话到此结束。
内容过于精简,被采访人过于谦逊,以至于冷场,匆匆结束。
林澜也没想到这么短暂,不到两分钟就切广告了,笑容略微凝滞。
舒榆却不关注内容本身,只觉得电视上的小哥哥长得很清隽好看,比她身边的皮猴子都要好看几层楼。
就在她两眼冒星星时,听到老妈在耳边掷上一颗惊雷:“过两天这孩子从县城里回来,就叫他辅导你功课。小榆,你这次听妈的话,努力一把,不求你跟他一样上电视,咱就考上个高中,将来要是能考上大学就更好了。”
她语气一顿,接着道:“人生也会不一样的。”
舒榆心思不在她话里,只简单听了个大概,注意力全在:电视上的人要来给她当家教?这可是电视上的人,要来给她做家教了???
天呐,神仙下凡了。
开学有的跟小伙伴们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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