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潮湿的天气和周烬初次来到江城时一样，淅淅下着小雨，哪怕快到十月，空气也依旧令人燥热难安。
少年穿着单薄，校服短袖被扑面而来的热风吹得向后摆动，勾勒出青涩的手臂线条。
他没带伞，低头勒住了书包带，细斜的雨珠打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与来往撑着伞的同学行人相比有些许狼狈。
淋雨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依旧低头走得很慢。
“周烬！”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周烬没理，没有放慢脚步，甚至没有抬头。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男孩撑着一把伞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抱怨：“周烬你怎么回事？喊你没听见吗？”
“什么事。”他问。
“三班那几个今晚要去吃饭，让我喊你来。”
来人因为打着伞，隔着他有些距离，所以声音也大了一些。如果不是想让他请客，应该没有什么人想见他，表面上他看着朋友挺多，实则他们心怀鬼胎，周烬心里都清楚，只是懒得揭穿。
或者说，朋友之间大概就是这样。
周烬说：“不去了，卡里没什么钱。”
那人语气中带上些许不悦，“你家不是有钱吗？这点小钱计较什么？”
眼看周烬没有回头的意思，对方停住脚步，气急败坏：“我们陪你打架，陪你逃课，连顿饭都不愿意请，太不够哥们了。”
周烬习惯了一样没理他，还是裹着细雨埋头走，擦过人群，像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一个程序漏洞。
想找人买单，连伞都不愿意给他遮。
雨隐隐有变大的趋势，周烬绕进附近的居民区。
梅雨季，雨总是不经意间一股脑落下，等反应过来时，只留下一地湿滑的水渍。地上的水洼倒映着居民区阳台的防盗网，有人走过，将那片倒影踩得稀碎。
周烬最近想给那只喂养的流浪三花猫找个领养人，于是频繁往这片老城区跑。说来其实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暑假有天被人约架，刚打完架，一脸戾气的少年抹了一把嘴角的擦伤，抬眼看到的便是道路尽头的拐角探出一只灰黄色的毛绒脑袋。那毛茸茸的脑袋也没有畏惧此刻表情凶狠的人，径直走着小猫步绕到周烬腿边蹭了蹭。
周烬：……
在便利店老板一脸诡异的注视下，周烬购买了两根火腿肠和一包创可贴。一人一猫就这么蹲在几乎没有人的路边，三花猫努力进食着，周烬则对着手机往自己脸上胡乱贴上创可贴。
一直到傍晚有人催他去餐馆，周烬才准备起身离开。三花猫像是察觉到什么，为了攀上一枚长期饭票，它对着周烬喵喵叫了几声。
现在又多给一只猫当自己是饭票，周烬想，那就叫它饭票吧。
他垂眸看向那团灰黄色的脑袋，虽然是流浪猫咪，但却把自己舔得很干净。
周烬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三花猫小小的脑袋：“我会再来的。”
末了，补了一句：“饭、票。”
周烬环顾四周，兴许是因为在躲雨，他没有找到那熟悉的小身影。半个暑假过去，饭票已经被周烬投喂得圆润了许多，到现在，周烬甚至带着它把绝育也做了，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养猫，他也就没有收养。
除此之外，周烬还发现除了他以外，还有好心人在和他一起喂养这只小三花猫。
是谁呢，每天跑到老旧的居民区喂养一只流浪猫，周烬觉得很神奇。
最近他现在有闲工夫了，可以为这只小三花物色一位领养人。上次周烬来着本就是为了这件事，但那天也下着雨，然后还打了一架，最后没有找到饭票。几天不见，周烬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一片治安不好，很多混混聚集，其中不乏一些以虐待动物为乐的人。上个月终于下定决心要带走它，却被耽搁了。
想到这，周烬的脚步不禁快了一些。他熟悉这只三花猫，只要没事干，它就会躲在一处角落，等周烬靠近那的时候，听见了接连不断的猫叫声，并且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在了。
少年蹲着，脊背挺得笔直，背上还背着琴包，不知道是什么琴。他低头轻声安抚着什么，背影虽然冷静坚定，但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待周烬看清，他在安抚的，是被粘鼠板粘住全身毛发，痛苦呻吟着的三花猫。
“怎么回事？”周烬拧眉，下意识就想按住那人的肩膀，但对方的白衬衫穿着整洁，一丝不苟，他硬生生忍住了，随即蹲下身查看饭票的情况。
粘鼠板粘住了它全身的毛发，周烬脸色暗沉：“谁干的？”
“不知道。”那人扭头看他，淡淡道“我就比你早到半分钟。”
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周烬愣了一下。
这个人是林潭。永远在一号考场一号考号的天之骄子。这是他第一次靠这么近看林潭的脸，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但周烬无数次在演讲台上、升旗仪式上、以及学校荣誉墙上看见这张清秀又疏离的脸。
昔日灵气活泼的小家伙此刻正应激，撕心裂肺地叫着，周烬心中愧疚万分，掏出手机：“我现在打120。”
“120不接动物。”少年冷静道，“你有车吗？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周烬只恼自己太着急脑袋不清醒，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他点头：“我去骑车，我知道哪家最快。”
林潭干净的外套已经裹着脏兮兮的三花猫，利落地跨上周烬山地车后座。
-
“身上的胶已经清理干净了，现在留它做个全身检查，目前状态良好，不用担心。至于领养事项，后续我们这边会帮你们联系的，到时候通知你。”兽医说。
“麻烦姜医生了。”周烬感谢道，“我再缴一些费用吧。”
“不用了。”姜医生摇摇头，“刚走的那个男孩说要来缴费，我说你有卡，他就往你卡里又充了一千块。”
林潭说自己还要去上小提琴课，先行离开了。闻言，周烬心中只觉很奇妙。
原来林潭这样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冰山也是有人味的。
-
等周烬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又走到那片老式居民区。
……
想起姜医生给他发的照片视频，忘了饭票现在在宠物医院安心地吃饱睡好，下意识走过来了。
周烬正准备离开，路过的拐角处传来女生的啜泣和几个男生的嗤笑——
周烬：……
什么意思，在演电视剧吗？
“林初，你哥不是年级第一吗？平时不是挺拽的吗？怎么不来接你啊？”
周烬脚步一顿，他认得“林初”这个名字，在上周公告栏的光荣榜上，和她哥相隔了几栏。他哥哥林潭是年级第一，公认的天之骄子，照片上的少年眉眼冷淡，像一尊无暇的冰雕，和那天他见到的脸一样。
原本他不太想多管闲事，但又想到林潭那疏离漂亮的面孔，那一千块钱。
管一下吧，她可是林潭的妹妹。
林初的书包坏了，被甩了出来，书包上挂着一个小巧的蓝色挂件，是手工编织的蓝色御守，和林潭包上的一样，周烬见过，林潭的背影，他在学校还是很常见的。
周烬不耐地啧了一声，转身走过去，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土的话能从这些混混嘴里说出来，也不明白这兄妹俩怎么老往这么危险的地方窜。
没废话，他直接踹翻了为首的男生，动作狠戾干脆，像在发泄某种莫名的烦躁。
“操，有病是吧！”另外两个混混急了，冲上来动手，嘴里还叫骂着，“哪来的英雄救美的傻x！”
对方虽然实力不佳，但胜在人多，没一会，周烬脸上还是挂了彩。
少年书包还背在身上，最后干净利落地给他俩脸上一人来了一拳。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跑了，临走前丢下一句在周烬听来土掉渣得想笑的话：
“疯子！你等着！”
林初身上的初中部校服已经被雨水打湿，绞着书包带，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周烬冷冷地扫她一眼：
“顺路。”
他弯腰帮女孩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有一本的扉页用清秀凛冽的字体写着“林潭”两个字，像那人一样，透着股疏离的傲气，但已经被地面的雨水晕开了。
周烬谢过对方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
走之前，周烬说：
“别告诉你哥。”
这样应该就算还了那一千块的人情，不过还不够。
虽然他并不熟悉林潭这个人，也并不觉得林潭会在意这些。
-
翌日，周烬站在年段办公室门口被骂得狗血淋头。
“周烬！又是你打架？”教导主任姓程，膀大腰圆，骂起人来声如洪钟，看起来十分有威慑力。
江中是江城最好的私立高中，因为是私立，所以除了排名靠前的精英，也不乏有家境优渥，花钱送进来混日子的二世祖。因此，江中的教导主任特别凶狠。
“这学期几次了？周烬你是不是嫌拿的处分还不够多？”程主任像是真的被气得不行，指着周烬的脑门就要点，却被不动声色地被躲开了。
一个高挑的男生靠在墙边，嘴角带伤，神色阴郁，对训话内容充耳不闻，浑身上下大写的不耐烦。
与此同时，少年交完班级的作业，刚从办公室出来。
林潭抬眼，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少年不自然地盯着地板，袖口有一小块被扯开的裂痕。
-
周烬由于“认错态度不诚恳”，被主任罚站两节课，外加打扫中庭的落叶。周烬倒是没什么异议，不过下课时路过年段办公室的人多了，他被打量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
不一会儿，一个人吊儿郎的人跟着几个男孩过来，见周烬面无表情地靠着墙根立正，脸上立刻戏谑起来：
“哟，合着说自己没钱吃不起饭是骗人的，赶着去和人干架才是真的啊？”
说话的正是上次撑伞喊他的人，头发很滑稽地学习别人梳了一个背头，叫傅添。
那群人中立刻传来阵阵闷笑声，其中一人道：
“当混混抢钱去了呗！”
“还得是王浩嘴巴毒！”人群中为首的男孩笑骂了几句，他身高不高，却要更黑一点。
“为什么不来，周烬。”杨暄先前轻松的表情垮了下来，带上了几丝嘲讽的意味，“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们玩，还有谁敢靠近你？”
周烬还是盯着地面，脸上没有丝毫为之动容，好像此刻认真罚站才是最重要的事。
见他这样，那群三班的人传来不满的几声抗议，杨喧的声音冷了几分，嗤笑道：
“江城没人管教的问题少年，打架、抽烟、逃课，名声早就臭了，那些好学生躲你都来不及。”
“要不是我们讲义气，你早就被孤立了。”
“下次去。”周烬不耐烦地应道。
杨喧得意地笑了。他想拍周烬的肩，被躲开了也不恼，只道：“下次卡里要有钱啊！”
周一升旗，这是周烬不知道第几次在国旗和全校人面前念检讨，也是不知道第几次在林潭的国旗下讲话结束后上台念检讨，活生生的正反例子。念检讨的次数多了，周烬觉得自己每次念的都大同小异，把性子都磨没了，反正自己诚恳的认错态度已经被五千字检讨磨灭了。但每次站在林潭身后，林潭的背都挺得很直，演讲稿的查重率几乎为0，声音也永远平稳、有力，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周烬有点佩服这位六边形优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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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潭第一次发现最近一直遇见一个脸上总带伤的少年，是在那天的学校走廊。
他向来不太关注除了自身以外的人，在江中这么久，能认出脸的不超过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整天缠着他求他讲题的烦人精同桌。
少年一脸不服气和不在意，嘴角有一小片擦伤，直勾勾地盯着地面看，虽然是一副受教训的模样，但依旧能看出并没有什么认错态度。林潭听见程主任愤怒地喊他“周烬”，这个名字他还是有点耳熟的，毕竟每次升旗时念检讨的钉子户真的很少。
他很高，比主任高出一个头，对上圆润跋扈的教导主任，这场景显得有些滑稽。
林潭就是这个时候瞥到他袖口的裂痕，只是一眼，就心下了然。
和林初书包上掉的挂钩形状一样，一看就是被挂钩勾破的。
林初昨晚湿漉漉地回来，书包也坏了，问她怎么了也不肯说，只一口咬定是自己摔了一跤，把梁衾心疼得不行，不顾林初恳求和无奈的眼神，大手一挥帮她请了一周假。
“谁打你了？有没有哪里受伤？”林潭敲门进了林初房间，放了一管擦伤药膏。
林初吐吐舌头：“没有，本来要挨打的，有人帮我打回去了。”
林潭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语气加重了一些：“不要再去找她了，那里很危险，而且现在她也不太愿意……
那一片治安那么差，离我们家那么远，我可能没办法及时赶到，下次再出事你怎么办。”
“知道了。”林初有些委屈地扁扁嘴，突然想到那个很凶的学长还警告他不要告诉哥哥。
“可是我周六看见你背着琴出去了，你是不是也……”
林潭打断：“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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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周烬很巧合地帮助了林初这件事之后，林潭神奇地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经常遇见这个问题少年。
也许是之前并没有留意这些，每次在食堂，在小卖部，在楼道上都能看见这个颀长又倔强的身影。他和他身边那些朋友，看似要好却又很疏离，像是什么被利益关系捆在一块的塑料友谊。
又是一次周末，林潭又瞒着梁衾去找她，碰见了周烬——他觉得真的很奇妙，明明先前像是一辈子都打不上照面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巧合，在哪都能遇上。
周烬轻轻抚着一只小猫的头，嘴角愉悦地微微扬起，而疯狂啃着猫粮的小东西并没有理会他。林潭只瞥了一眼，从他身侧擦肩而过，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看起来那么凶戾的人也是有一颗善良的心在的。
[亲亲]开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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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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