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啊，娘苦命的囡啊，娘对不起你……”女人抽噎着搂住小小的女童，“那些杀千刀的畜生，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下这样的毒手，真是丧了良心了啊……我的囡还这么小就落得一身恶疾，以后哪里还嫁的出去啊……”
“可给我下了那剂迷药，调换了我与兄长身份，让我代他受刑的人，是你啊，娘亲……”女童痛得脸色发白，可她的神情却太过于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了，这让她显得有那么几分可怖。然而搂着她的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并没有发觉。
“是娘亲对不起你啊……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娘心疼得就像心被剜出来了一样……可娘亲没办法了啊，宴儿是赵家的根啊！他是你爹唯一的嫡子，我是个不中用的，留不住丈夫的心，幸而我给夫君留了后，我不能连夫君唯一的儿子都照看不好啊……”
女人哭得动情，手上越搂越紧，这让她怀里面色苍白的女童额上渗出了更多的冷汗，她的下半截裙子几乎完全被血染红了，此时随着女人的动作，大滴的鲜血顺着裙摆滴落。可是女童的面上却没有再露出半分痛意，她只是低低地道：“娘亲，您弄疼我了。”
……
赵清睁开眼睛，她从回忆中抽离，抬手轻抚双膝，回忆里的剧痛让她至今心有余悸。虽然那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算计，可午夜梦回，她仍旧止不住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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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不喜欢这个江湖。
不说那些将残杀无辜、灭人满门当成是真性情自我标榜的邪道魔头，就是将大义公道挂在嘴边的、代表着正义一方的正道人士也是贪婪又虚伪，简直就是沽名钓誉的代名词。
这是个从根子上就烂透了的江湖，若有人偶得机缘或身怀异宝，只要传扬出去则几乎一定会无可避免的满门皆灭。邪道会杀上门来逼问宝物，然后杀人夺宝鸡犬不留；正道则会扯一块遮羞布，悄悄灭了人满门后栽到魔教身上，然后收养其遗孤……
托云雾山耳目遍天下的福，这种事情赵清见得太多了，这已经成为了这个江湖武林的常态。
所以，给这个灰暗色的世界搭配一个心理阴暗的穿越者，可真是相得益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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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次身怀主角光环的穿越者，赵清可谓是十分熟悉了。不错，穿越者姓赵名宴，正是这一次赵清这个肉身血缘上的兄长。曾经朝夕相处三年，足够赵清将赵宴的一切性情摸透，对于赵宴武功大成后杀死生父等上百人、甚至连相依为命的母亲都要一并杀死之事，赵清全无意外。
赵宴的智商不算突出，不过是寻常人水准，但他心性偏执阴郁、只记仇不记恩，又谨慎多疑、心狠手辣，可谓是十足十的难缠角色。
赵清见过的穿越者也不少了，王熙之虚伪软弱志大才疏，常青天真愚蠢自以为是，苏长卿坚定执着一往无前，何曼怡好吃懒做欺软怕硬，但他们都是正常人。
“正常人”意味着他们是有着自己身为“人”的自我认知的，那么对于同类，他们总会存着些“同理心”——再是高高在上，再是肆意妄为，他们也绝不会把人和畜生划上等号。
但赵宴会。甚至普通人杀鸡宰鱼有时还会觉得太血腥呢，赵宴杀人则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带给他的触动更大。
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提出的要求容不得别人拒绝；把所有人都往最坏的方向揣摩，觉得全世界都欠了他；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就可以轻易剥离无辜者的性命；救命之恩转头就忘，但即便只是不小心溅了泥点在他的鞋子上都能被他记仇一辈子……
赵清简直想象不到，出生在红旗之下，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在那个和平安稳的社会长大，没受过什么挫折和委屈，怎么会养成这么个灭绝人性的性子！
以至于反社会的赵宴和如今这个全是负面的社会简直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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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知道赵宴在恨什么。
——带着前世的记忆，他和她们一起，过了数年完完全全的当代平民百姓的日子。
破旧的仿佛能被一阵小风吹塌的草屋，院里颤颤巍巍打水的聋哑嬷嬷早已老得腿脚不灵便，苍白憔悴满身补丁手上尽是老茧的母亲总是蹲在院里给人浆洗衣服，中午桌上一老一弱两小四人份的“正餐”是一天里最丰盛的一餐，也只有一碗清澈见底的米粥，一块拳头大小的谷糠做的馍馍，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一小碟粗盐腌制的味道苦砺的不知名野菜当作加餐……
他们的生活艰难得有如周围每一户贫苦的百姓，还是没有壮劳动力做家中顶梁柱的那一种。【1】
而这时，远在千里之遥的赵锦大概正搂着美人，吃着酒宴，身披绫罗绸缎，欣赏着最正宗的西域歌舞，诠释着何为“朱门酒肉臭”，也撰刻出了更多的“路有冻死骨”。
直到赵锦招来的复仇者斩断了他和赵清之间的父女缘分，生身母亲用一副迷药驱散了她和赵清之间的母女情分，付出一双腿代人受过也算是掐断了赵宴和她之间的兄妹因果，在那之前赵清都安分地过着清贫也温情的生活。
所以，虽然是自己的算计，但当一直对自己悉心呵护的慈母真的下定决心放弃自己的时候，赵清还是有几分难过的。
但是赵宴是不同的，他是被母亲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人，享受了母亲二十年温情不改，他仍能选择杀死生母，可见他的本质是何等的狼心狗肺——不，狼尚知报恩，狗尚会护主，赵宴怎么敢和狼和狗比良心呢！
赵清倒不是在为生母鸣不平，当年的事她对生母不怨不恨已是理智之极，又怎么可能还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曾经用温情刻下的再多的母女情分在那一剂迷药之下也已荡然无存，说到底赵清对于这世界而言终究只是个过客。
赵家被灭门，生母同赴死，这件事甚至能让赵清的心情稍稍愉悦，但这并不意味着赵清会因此对赵宴生出什么好感来——阴郁偏执、只记仇不记恩的人，是没有人能够喜欢得起来的。
所以，武林正道会同仇敌忾地讨伐赵宴根本不足为奇。
赵锦声名狼藉，若赵宴仅仅杀赵锦及其外室，那什么事都不会有。就算伦理上说不过去，但这种复仇，在邪道可是多了去了，赵宴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谁耐烦去关心他！也不过是正道喊喊口号将之打入魔头一流罢了，根本不会有太走心的追杀——毕竟，快意恩仇的性情中人，可是这世上最好控制的一类人啊。
但赵宴却杀了对其恩深义重的母亲，听闻者难免会想，连相依为命的母亲都能说杀就杀，那么对于其他人呢？岂不是更没有半分的宽恕和怜悯之心？何况他的武功对比他的年纪来简直可以称作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一个铁石心肠、没有弱点的天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规则限制，没有任何制约，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他想杀的一员呢？到那时，岂不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像一条狗一样去舔他的鞋子，卑微地乞求他饶过自己的性命？
何等事由，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安危就会让人无比的重视，何况是这些贪生怕死的伪君子们，当然要占据大义的名分，在赵宴这魔头未曾成长起来之前就将之彻底抹杀！所以，讨伐赵宴一事难得得到了诸多大侠们一致的认同，难得这些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大侠”们终于齐心协力了一回！
对于这些武林正道的心思，赵清是知道的，但她却没有半分插手其间的意思。
当年的事，她因斩断了父母因果而未生怨恨，但是她对于武林正道怎么可能没有满心恶意呢？
赵锦恶积祸盈，天下皆知，所以时常有初出江湖自恃武艺的愣头青替天/行道也不足为奇，而这些少侠突破不了赵锦身边的护卫，以致自己身陷囫囵之事更是常有发生，那么有一位懂得“柿子要捡软的捏”的真正的正道“大侠”，去为自己的好兄弟报仇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那位有个“正道”大侠做好兄弟的少年侠客年不过弱冠，却练了一门极其高明的轻功身法，初出江湖就听闻了赵锦的恶名，于是仗着自己的轻功，自信满满地去替天/行道。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主角光环却把自己当主角的少侠还未见到赵锦的面就被捉住了。
赵锦深谙如何毁掉一个人，既然这位少侠以轻功得意，那就敲碎他的髌骨，让他连站起都不能，更遑论使用轻功了——于得意处将之打落，若无足够坚定的心智，他的后半生就彻底废了。很显然，这个不过脑袋一热就敢贸然行刺杀之举的少年人并非什么坚韧之人，没了轻功的底气，也彻底失了活着的心气。
正道大侠和这少年之间是否真的有多么深厚的情谊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位诨号“义薄云天”的大侠却刚刚和这少年拜了把子，但凡他还有一点想维持住自己名声的心思，就一定要去给兄弟报仇。
但这位“大侠”的武功也并没有高到能去刺杀一位朝廷命官的地步，就算是赵锦那十数外室子身边也是护卫重重，动起手来难度也不小，那么，除了柿子捡软的捏，从嫡庶身份上说事还有什么法子能保得住自己的名声呢？
当那位“大侠”发现连赵锦带在任上的十数外室子女里即便是最不受宠的也不是好报复的后，他大义凛然地拿出了时下士大夫间的嫡庶之别，什么“外室子只是些玩意”，什么“只有嫡子才算是真正的儿子”……
何其可笑！
赵锦的嫡庶子女的处境差别，那些人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仅仅是占了个大义的名分，就能让江湖正道一片鼓掌叫好，甚至未行刺杀之举就闹得沸沸扬扬，那位本来只处在正道武林中下层的“大侠”只是大义凛然地说了几句话就一跃成为了诸多大门大派的座上宾！若非如此，也不会叫他坚定了去拿赵宴报复的决心，赵清也不必替赵宴受此无妄之灾！
是，赵清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自废双腿，用一世不良于行印证自己对于规则的理解领悟，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会宽容大度地放过伤害她的人——就算挫折让你得到了经验教训走向成功，也再没有去感谢制造出挫折的小人的道理！
那位敢将赵清当成软柿子去捏一捏的沽名钓誉者是何下场可以想象，但当年有意无意间推波助澜者可是能牵连到大半个正道武林，难道还要赵清一个个报复回去？没有合适的机会的话，这根本得不偿失。
所以，让江湖正道和赵宴对上，让主角光环教教正道“大侠”们做人的道理，赵清可是再乐意看到不过了！
【1】有人可能会觉得四品封疆大吏让妻儿过这样的生活，是作态得太夸张了，事实上，这并非无稽之谈。姚叔祥的《见只编》和周亮工的《书影》中都有记载，著名清官海瑞，因为女儿饿得受不了了，男仆给了她一块饼，海瑞得知后大怒，活活饿死了女儿。这里不认证海瑞这个故事的真假，也不讨论这个做法本身，但海瑞是个留名青史的清官，官品不低，这个故事却被人记载下来并以此大赞他的清廉无私，可见一个想要作态的清官能穷到什么地步，能把女儿饿到连仆人都心生怜悯（虽然吃不饱饭家里还有仆人这一点其实也挺奇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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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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