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日光把青石板晒得发烫,蝉鸣裹着凉风在巷口打转,杂货铺的竹帘半垂着,冰柜旁的大黄狗低头吃着方知青给的小面包。
从道里出来,把葡萄味的棒棒糖塞进口中,剩下的一长串随意缠在手腕上,被掌心虚虚托着。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杂货铺要拆掉,里面东西很少,糖还是老板翻箱子找到的。
拿着被方景督促,给“方知青”买的糖,沿原路返回。走过那条小巷时,方知青停下脚步,转身,视线转了一圈。
这里总是冷一点。
日光被巷口两侧斑驳的砖墙截在外面,里面浮着层凉丝丝的潮气,地面青苔生了一次又一次,脚步移动间能感到鞋底丧失摩擦力,好像下一秒就能失去平衡。
方知青走到垃圾桶旁,伸手把棒棒糖包装纸扔进去,目光像往常一样盯着前面掉皮的墙,斑驳不堪的一角,那片红色似乎又蔓延了一点。
而在同一时刻,路灯交闪的频率变缓,虽然只回过头一秒,但墙角刺目的红却在交叠闪动中消失了。
明天区的那些东西,就知道变着法吓他。
烦死人了。
方知青垂眸,看着地面上升起的阴影,面无表情盖上垃圾桶盖,朝深处走去。
“怎么买这么多?”莫羿问。
“老板不干了,就都给我了。”方知青递过去一根,“日期是新鲜的。”
方知青不怕热,身体还残存着从小巷经过的一缕凉气,他弯腰摸了摸莫羿的额头,冰冷刺骨,皮肤是僵硬的。
“小猫,我做饭,你吃完就回去吧。”
他没有先进厨房,而是起身,拿起毛巾沾了点水,这天气潮热,方景身体不比他,睡醒脸上总会挂着层薄薄的汗。
方知青挽起衣袖,指节随着动作发出轻响,这双手干活总是快一点,也比同龄人的手要有力气一点。
门口吹来一阵风,墙边树木的叶子哗哗地掉,方景以前会在这个时间出来扫地,用残叶拼很多卡通图案,或者用铁丝串起来,变成简易的悬挂风铃。
风一吹,屋檐被树叶包裹的小铃铛就叮当地响。
方知青头发乱了,他伸手拨了几下,拿着毛巾走进去,手腕却被握住。
“方知青。”
方知青听到莫羿这样叫他的名字,是不想让他进去的意思。
心跳依旧平常,脉搏有规律的运动着,眼睛也没有被风吹得变湿,只是手腕有些凉。
方知青扭头,手指在莫羿手上揉了下,轻轻地摇摇头。
“没事的,小猫。”
方景离开的很平静。
躺在床上,还是一副睡着的模样,和往常没有区别的一天,只是鼻尖的气息和风一起散了。
然后,他会变得冰冷,僵硬,怎么捂都捂不热。
方知青在方景彻底丧失温度后,把人推进了火化炉,这是他很熟悉的流程。
殡仪馆的走廊总是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沉重的空气,安静,压抑。每次耳边都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家属等候区的玻璃擦得透亮,墙上的电子钟一下一下跳着,周围没有人说话,滴答声把等待拉得又细又长。
方知青看到旁边的小孩,一个人,也不动,瘦弱的身躯坐在椅子上,指尖攥得发白,在弯着背轻轻掉眼泪。
他伸手摸上脸侧,是干的。
方知青不是个情绪感知有问题的人。
妈妈离开后,他经常哭,有时候坐在操场里,仰头看着飞机驶过留下的白烟,会没由来就落下泪。
被扔石子,围着看笑话的时候,也会偷偷抽泣。
他敏感,多疑,懦弱,逃避。
但这些眼泪和情绪似乎在长大后被停止使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近一次哭又是什么时候。
小猫离开后,方知青有一个月都没有去学校。
像是个木偶,每天坐在沙发上,抱着动物头,尝试着把它拼起来,结果却总是失败。
小猫的头很小,两只手就可以捧起来,身上没什么肉,隔着薄薄的皮肤可以摸到骨头,全身火化掉就小小一捧灰,风一吹就散。
它在一个月里好像把眼泪流干,短暂性的失明过后是空荡荡的家。
方知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上学的了,像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强烈的腹痛告诉他该吃饭了,虚弱的身体呼唤着他去晒太阳。
也可能是忽然意识到家里不仅只有自己,还有在医院里的亲人,所以不该这时候只顾自己。
可他真的有顾全方景吗?
几个月不一定见一次面,方景和护工待的时间都要远远大于他,明明是最需要陪伴的晚年。
方知青走出殡仪馆的时候,天依旧是晴的,但时间早已流逝到傍晚,他该回家了。
没有让小猫跟着,他不应该看太多悲痛的事情,小时候天天用他的毛擦眼泪已经很不好了,他又不是自己的抚慰犬,没必要承受他的痛苦。
方知青先回了巷子里,把屋内打扫好才去找了房东退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经常把菜园子的菜分给他,就是记性不好,老是忘掉有收过钱。
又是一阵敲门声,已经是收拾方景衣物期间的第三次了
方知青打开门,准备解释第三次交过钱,视线扫过,一阵风吹得衣摆掀起,是别的人。
门外两三名穿着警服的人,面露严峻地抬起手,是一张写着传唤令的纸。
“方知青,你涉嫌一起绑架杀人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
“8月3日中午12点,你在哪里?”
“喂猫。”方知青抬眼看着审问自己的人,面容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他近乎不会露出这种带有攻击性的表情,或者说,近乎不会有人坐在那里,就可以让他产生攻击性。
“方知青,你以为路上的监控是摆设吗?”
“那你还问什么。”
方知青低下头,不再言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对面明显想说些什么,然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将他叫出去,审讯室里突然陷入安静,只剩对面警察在纸上记录的沙沙写字声。
忘了,今天是8月16日。
顾若节弟弟的忌日,去年的今天,方知青也见过他。
脱下警服,喝了酒,以一种一定要杀了他的姿态出现在家门口,给了他一刀。
如果不是后退的快,刀刃落在的就不会是脸。还以为因为这件事已经被开除,没想到被调到了西丘。
门缝下透出外面的光,暖色调,像一团团融化的火焰,把思绪烧毁,脑袋里出现以前的场景。
那是小猫过完第一次生日的两天后,房东妈妈生了病,很严重,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
当医学无法解决问题,玄学就会被迫派上用场。
每当玄学派上用场,方知青就会被再次拿来鞭尸,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里曾死过人,影响风水,永远都是这几句话,永远都是他。
别人都可以,就他家有邪祟,就他家特殊,被做局了一般。
她过来协商,希望方知青可以搬走,方知青拿出多年前方心曦交的50万证明,没有房产证,但这些钱绝对够交未来二十年的房租。
方知青让她把钱按时间退了,他就走,对方立马哑火不说话了。
结果是对方母亲的死以一种看不见的舆论加到他身上,小孩见到他就躲远。
方知青一直觉得,自己身上的苦难很莫名其妙,像上天专门为他安排的考验,要让他独木行舟,在风浪里重复不停地感受海风的腥咸。
而突然下降的救援直升机永远不会出
方知青不在乎有没有朋友,他的生活只需要慢慢的过就可以,能过就可以,可偏偏有人一定要打破本就摇晃的木船。
12岁的小朋友,房东女儿的儿子,用冻干和迷药带走了小猫,然后用衣架把它抽醒,迷晕,再抽醒。
拿着妈妈的手机,给方知青发了13条视频,在里面哭,“让你不搬家!让你害死我姥姥!家里就只有她对我好了……我讨厌你……”
连小孩都知道挑弱小的下手,见骂方知青没有用,就把怨气全撒在宠物身上,试图让方知青和他一样享受至亲离开的痛苦。
方知青看着小猫身上逐渐显出的血痕,跑回家途中着急地摔了好几跤。等到了楼下,四楼窗口却是烈火朝天,小孩子的哭声嚎叫在外都听得揪心,消防车没到,家里门反锁着,浓烟滚滚,天穹染上触目惊心的红。
方知青从自己家里开窗,沿着管子和空调外机爬上去,墙壁粗糙,指尖全是血,他看着手臂烧伤大哭的小孩,自己声音都发着抖。
“我小猫呢?”
得不到回应,哭声太吵太吵了,他捂住鼻子,找到小猫时它身上部分毛被烧焦,脸上都是灰,蹭着自己手心小声叫。
方知青太过担心,直接从里面开门跑出去给小猫找医生。
他没有关门,但小孩还是死了,房东因为这件事疯了,在外的大儿子回来,听邻居几句话就找上门。
他当时都已经晕倒,你只要把他拖到门口,或者但凡把他踹到墙角,他就有可能活下来。
方知青对此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他该死。
这样说,就好像是他故意的一样。
方知青设想,如果当时知道他晕倒,自己会不会救他。
不会。
所以他就是故意的。
人有的底线不能碰。方知青很少有这样想让对方死的邪恶的想法,但这对兄弟,一个比一个可恨。
方知青看着顾若节推开门,把一段监控视频放在方知青面前。
画面中,方知青被电瓶车闪了眼,有人从身侧经过,微不可察的瞬间,一枚u盘顺势掉进方知青口袋。
“他死了?”方知青做出判断。
“他叫陈生,你爸的债主,一直在找你,前几天却莫名其妙死了,身上有你的指纹……”
“我杀的?”方知青感觉这名字很熟悉,想半天才想到陈生和顾若节是同一届的,以前被找事见过一面。
“你们的关系,应该避嫌吧……”方知青说,“还是说,你傍上了高层,所以可以来审问我。”
手腕被用力握住,指甲陷进肉里,血冒出来,方知青又说,“为了杀我特意做的局……或者,因为对我有恨,所以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牵扯上我,就是我干的?”
“那你傍上的人位置应该很高了,每一年都来烦我一次,每次都想弄死我,这样警徽还没摘,队里的人不会对你有意见吗?”方知青顿了顿,“也对,你可以换地方,那这次之后又会被调到哪里呢?”
啪——
一声脆响,方知青的脸转了过去。
残留着手臂上的血,力道极深,脸侧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
看来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耳朵有点听不见,方知青咽下口中的血,冷淡地看着外面来人惊慌的把顾若节架走,目光又回到监控视频上。
那件衣服被小猫拿去铺窝了,他没见过这个u盘,但如果是顾若节做的局,他应该清楚里面会是什么。
无非是让他痛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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