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导!” 黄洪加重了拍打严超大腿的力道,带着警告。
这位严导,当年在北京京兆尹那顿糟心的饭局上,轻蔑地嘲笑安逸不会吃鹅肝、甚至逼她把整盘辣酱鹅肝吃下去的男人。
风水轮流转,如今为了自己执导的、拍到三分之二却资金链告急的戏,不得不坐在这里,对着这个年轻后辈强颜欢笑。
可骨子里的傲慢让他低不下那颗曾经高昂的头。
既然是你求着和我合作...安逸看着严超那副恨不得撕了她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与记忆中他逼迫自己吃鹅肝时的轻蔑嘴脸重叠。
心底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但黄洪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他手眼通天,无冤无仇没必要彻底撕破脸。
她顺势退了一步,语气却更冷:“不过,我和严导之间,确实有些...私人恩怨需要先了结。”
黄洪心知肚明是什么私人恩怨,圈子里关于安逸睚眦必报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那安总您说说,”他硬着头皮问,“怎样才能让您消了这口气,把这合同签了呢?”
他指了指桌上那份关乎剧组生死的投资合同。
安逸嘴角勾起冰冷弧度,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直刺严超:“简单。让严导当着我的面,吃完一整盘的鹅肝。我就考虑考虑。”
“安逸!”严超身边的助理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你明知道严导有严重的高血压!你这是要他的命!”
安逸看都没看那助理,只是盯着黄洪。
“黄制片,你看。不是我不想谈,是请你做说客的这位朋友,实在没什么诚意。”
包房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严超。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导演,此刻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双手在桌下死死握成了拳。
他死盯安逸,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半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不是我吃了...安总就愿意追加投资?”
“当然。”安逸回答得斩钉截铁,冷酷而坚决,“我安逸,说一不二。三怡。”
陈三怡会意,将一直放在手边的黑色文件夹打开,递上签字笔。
安逸接过笔,在最后一页的投资方代表处,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合上文件夹,修长的手指搭在光滑的封面上,有节奏地敲了敲,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包房里。
“三千万,一分不少。”
这钱她会给,但绝不会让对方痛快地拿到手。
严超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黑色的文件夹上,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对着门口的服务员嘶吼:“上鹅肝!把你们店里所有的鹅肝都给我端上来!”
陈三怡对服务员微微颔首确认,很快,几大盘油润肥厚的法式煎鹅肝被端了上来,浓郁到有些腻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在所有人震惊、鄙夷、麻木的目光注视下,严超这位华发丛生的名导,再也顾不上任何体面。
他双手抓起盘子里大块的鹅肝,像饿极了的野兽疯狂往嘴里塞,酱汁沾满了他的胡须、衣襟。
他吃得又快又猛,那不是美味,而是致命的毒药。
肥腻的鹅肝堵在喉咙口,巨大的生理不适和心理屈辱让他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安逸八风不动地坐在主位,微微仰着下巴,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盛宴。
看着严超那因痛苦和羞辱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卑微如尘埃的姿态,一种大仇得报的极致快感在心底升腾、炸裂。但很快,在这快感的底层,悄然渗出一丝冰冷粘稠的东西。
厌恶,是对眼前场景的厌恶,更是对她自己的厌恶。
她颔了颔首,咽喉不易察觉地滚动,压下那翻涌的情绪。
“我还有事,各位慢用。”起身,从陈三怡手里接过自己的外套。
从容绕过巨大的餐桌,经过还在狼吞虎咽、狼狈不堪的严超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顺手将那份签好字的黑色文件夹,像丢垃圾一样,放在了男人沾满酱汁的手边。
走出包房,隔绝了里面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景象,走廊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一些。
但安逸的心却沉甸甸的。
刚才那报复的快感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冰冷的空虚和强烈的自我厌弃。
人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谄媚顺从,卑劣渺小得可怜。
在膨胀的**面前,贪婪掠夺,败德辱行,丑态百出。
她刚才所做的一切,和当年京兆尹里逼迫她的严超、张启华之流,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她终究也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面目可憎。
“面目可憎...”她无声自嘲,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的坚硬外壳。
坐进等候的轿车后座,安逸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头枕上,不再说话。
车窗外流光溢彩,此刻在她紧闭的眼睑上划过,明明暗暗。
陈三怡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没有多问,将车驶向默契之地。
车辆缓缓停下,引擎熄灭。
步高里,建于1930年,是典型行列式旧式石库门里弄住宅。
主弄与支弄呈鱼骨状布局,支弄弄口有券门。
立面为红砖清水墙,屋顶为红瓦坡屋面,有小天井、落地长窗,黑漆大门和木质百叶窗。
它的法文名名称叫“Cite Bourgogne”意为“勃艮第城”,蕴含着吉祥喜庆的意思。
俗话说:没有弄堂,就没有上海,更没有上海人。
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静谧笼罩下来,只有晚归邻居的零星脚步。
安逸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迷茫。
她没有下车,只是透过车窗,望着弄堂深处,那里一片漆黑。
她像是这个热闹世界的看客,热闹是世界的,孤独是她一个人的。
读硕23岁那年,她报名的计算机大赛被诬陷作弊,学校的奖金也被取消,那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为了生活,她不得不做起兼职,9月的天气依然燥热,她穿着厚重闷热的小熊玩偶服,汗水浸透了内里的T恤,视线被头套的缝隙局限,呼吸都带着灼热。
她以为自己要中暑,头晕目眩。
下一秒,视线穿过玩偶眼睛的网格,人群里那个扎着马尾穿着英伦校服百褶裙的女孩闯了进来。
怔愣之下手里的传单被风卷走。
少女经过她时刮起一阵清新凉爽的微风,隔着厚重衣服从眼眶处灌进她的身体,明媚青春的女孩就要走远,却在她面前站定忽然转过头来,手拉着书包背带歪着脑袋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
安逸仿佛能看清她清澈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个笨拙、狼狈的小熊。
那一颗在潮闷在里捂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心脏,第一次因一个叫喜欢的情绪疯狂跳动,剧烈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路边等候的司机迎上来:“小姐,该上车了。”微微弯腰提醒。
少女却狡黠一笑,从外套口袋掏出挂着好看粉色流苏的手机递给身旁的人。
下一秒,她挽着她的手臂,靠着厚重的玩偶服上,翘着小腿,摆出可爱姿势。
僵硬的玩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呼吸太过灼热,心跳过于响亮,被人发现了它最原始的秘密。
手臂突然一松,玩偶这才被刑满释放,少女上前一步拿着手机检查照片,满意的点了点头,抬眸冲她笑得灿烂。
阳光从梧桐树的间隙里斑驳撒下,落在少女身上被镀了一层金色的柔光,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发愣。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女孩从车上跑了下来,微风吹动细碎的刘海,额头上起了密密的薄汗。
她给了她递来一瓶水。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心脏在玩偶服里擂鼓。
那瓶水,像一支画笔,玩偶的黑白世界,从此有了颜色。
24岁那年,安逸研究生毕业。
女孩高考那天,她是最年轻的家长,站在学校不远处树荫下静静等待着,直到少女从人群中跑向早已等待在不远处的父母,幸福而鲜活。
欣慰宠溺的爸妈眼睛都在女儿身上,直到上了车经过路边时,搂着孩子的母亲注意到窗外人行道上的年轻女人。
她戴着口罩和女孩的母亲遥遥相望。
只几秒,便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后来,她辗转打听到鹿书林考上了北电的消息,18岁的少女,怀揣着闪闪发光的梦想,即将飞离这座她们共同长大的城市,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们之间似乎不再有交集。
可终究没忍住,北电开学的时候,她像个固执的影子,在北电对面的马路上站了整整一天,亲眼目睹少女一家三口,在学校门口留下温馨的合影。
那个承载着她所有向往的女孩,终于踏上了梦想的征程。
她是她生命中向往的,所有美好的合集。
也许,她可以让女孩走的这条路,更加平坦。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安逸荒芜的心田里悄然破土。
一无所有的毕业生,抬头看着北电气派的大门,在心里下了决心。
后来的一切奋斗,都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女孩身边,只是身边,她从未肖想觊觎过会得到女孩的芳心。
她知道,她不配。
当鹿书林签下合约的那一刻,表面平静无波的她,心却紧张得快要窒息。
耕耘了多年的梦,终于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看着娟秀的签名,那颗悬了多年的心才轰然落地。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些年的奋斗拱手送至女孩面前,任她挑选。
能得她一丝青眼,能让她在逐梦路上少些坎坷,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嘉奖。
此后,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
紧绷了十几年的神经,在轻轻揽过女孩清香年轻的身体入睡时,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放松。
除此之外,她没有想要更多,她绝不越雷池半步。
她发誓,绝无。
她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用契约换来的靠近,不让她察觉自己心底那肮脏的、见不得光的觊觎。
她担心女孩克服不了吻戏,试探着想用合约逼迫,可女孩却主动亲吻上来,那一瞬间,她在想,是不是她们之间真的有爱情的可能。
可今晚,严超、黄洪那些人的嘴脸,彻底撕碎了她精心粉饰的高傲与平和,撕碎了她那仅存的,刚刚冒出苗头的幻想。
那场肮脏的报复,将她从这一年时间,因为守护鹿书林而获得的短暂充盈感中,狠狠拽落深渊,暴露了她内心最恶劣丑陋的底色。
她像照镜子一样,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鼻青脸肿的灵魂。
这些年,为了爬到今天的位置,为了拥有现在的一切,她不是没有违背过原则。
万事开头难,开头之后,是难上加难。
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折损了她对这个世界全部的天真。
往事犹如电影碎片在酒精的催化下疯狂跳切,反复切割着她理智的神经,车载冰箱里的红酒见了底。
自私而孤独的日子,一年,两年...
夜风轻晃晃地吹过车窗,吹走了不远处的梧桐叶,也吹走了很多年。
直到安逸回到家打开那扇门,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女孩,支离破碎的意识才渐渐有了归处。
【注:步高里介绍,来自百度百科加工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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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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