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丰路来的病患家属围在了住院区。
“项诚,我去你大爷的!”一个满脸通红的壮汉一声怒吼震天响,一把拽住项诚的领子将他揪到跟前来,随即一大拳头抡圆了,往男人脸上猛一砸去。
项诚拄着腋杖颠三倒四地陷进污渍横飞的地砖上。他吃痛地紧咬着嘴唇,双手捂在了骨折处,满脸虚汗。那一拳当使他的魂都要飞了,也险些击碎他的自尊。
警察连忙将壮汉拿住,大喝道:“你在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这里是医院!我们是警察!”在警察的威.压下,蠢蠢欲动的其他人这才暂熄了烈火。
但还是有窸窸窣窣的怂恿声,“干.他!我才不怕.干仗!”,“等你们警察解决要等到猴年马月!”,“又不是没去过派出所,去了让我回去等消息,也没个动静。”,还有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还有几人呆若木鸡地蹲在墙角捂着双颊,双眼无神而苍白地面朝天花板,丝毫不关心另一边的火气冲天。
一旁的李倾心浑浊了眼眶,在众人恨毒了的目光中,和警察一起,将项诚扶到了一旁椅子上坐好。
被压在一旁的壮汉道:“警察同志,我不是不配合你们工作。我实在是,实在是太恨了,我太恨了啊,啊啊啊啊,警察同志!我大哥和我爹现在还躺在里面不知死活啊!我要家破人亡了啊!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晚去一步,一步啊,如果我和他们一起的话,就不会有这档子事儿了!”
壮汉双眼红肿,目眦欲裂,唇舌夹津带沫,脸皮皲裂粗糙。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地表猛烈地蛄蛹,他道:“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那个项诚,是他要害死我们,害死我们这些穷打工的,卖苦力活的穷人,好和大老板一起分钱,一起去吃香的喝辣的!他要害死我们!”壮汉十分激动,但声音高亢得可怕,咆哮得要呕出.脾肺。
另几人连声附和讨伐。一壮妇道:“他和那个大巴车司机是一伙儿的,就是他雇的那个司机要撞死我们。在除夕夜,大过年的把我们叫到工地里头说要发工资了,然后要让我们一起归西!”
一小眼小眉小老汉道:“是的!说得没错!警察同志,我们不是刁民啊!我们就是农民工,我们是干工地的。项诚是我们工地的包工头小队长,年末了,本来一个月前就要给我们发工资了。可是他一拖再拖,说是工资还没到账。就这么拖着,可是人得吃饭啊,总不能不吃饭吧!”
一浑身是伤的人窜出道:“大过年的,我们不就在等发钱吗,不然我们跑到那里去干什么。我和老乡约好了明早一起回的,现在不就耽误人事吗!我娘和崽还在等我们回去……”
突然,一个五岁小孩跳到了项诚跟前,他满头是汗,满脸是泪痕,闷声不吭,双目瞪得滚圆,猛击打着项诚绑着石膏的腿。
众人噤声。警察将那小孩抱走安抚。小孩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项诚打着石膏的腿上。在他即将被带离时,小孩突然沙哑道:“为什么他没事!我爸爸却死掉了?”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几乎快要失声了。
原来小孩父亲的脏腑.被钢筋贯穿后当场死亡。而当时他们一家三口均在工地等发工资,完事后便要连夜一起回老家了。小孩是当场看见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和他被钢筋贯穿,而小孩母亲为了保护他,承受了丈夫贯穿钢筋而来的末端钢筋,受了重伤,现在抢救。
血流成河之际时,他目睹了医护拿着电锯在串联在一起的父母中间割钢筋。
小孩道:“我答应我奶奶要保护好爸爸妈妈,现在奶奶肯定要恨死我了!”
抱着他的警察道:“孩子,奶奶不会恨你的。”小孩没有哭,也没有再说话。或许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净了,他只是以非常不属于他年龄的凶狠样貌,死死盯着项诚,随后将可以绞杀人的视线在李倾心身上剜了一会儿后便被警察带离了。
项诚酸涩道:“大家听我说。真的是误会。”
壮汉道:“有屁快放!别缠缠绵绵的整这一出!”
项诚道:“是真的,真的是大老板让我将大家伙儿叫到工地里的。他说今晚会亲自来给大家发工资,这是真的。我没有,我真没有要和老板分钱还是咋的,我怎么敢做出对不起大家伙儿的事来。我发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如若有假,我不得好死!”
一精瘦黝黑的人道:“我不信什么发誓,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我只相信实实在在的!我信你,哥,我叫你一声哥。项哥的为人大家也不是不清楚,这三个月的钱没给够,我相信不是他的原因。那个大老板的嘴脸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一人道:“该不会你也掺和进和他们分钱吧?你替资.本家说话?”一波人立马跟着讨伐。“那你打电话给大老板!”,“给钱!给钱!杀人没让你偿命了,还不偿钱的吗!”。
精瘦人急眼道:“资.本家是那个大老板,又不是项哥!反正我信项哥的为人!事到如今,不管怎样,也只有项哥能联系上大老板,你们就是今天把项哥打死了,扔进雪里埋了,难道就能找到那个罪魁祸首来了吗!”
项诚在一片凌乱中拨通了大老板的电话。“嘟”声后,另一头传来澎湃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
“喂,项老板啊,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大老板颇为纸醉金迷的声音和其身旁的一个袅袅女声瞬间在屋内燎过一片火。
项诚有一股不祥之感,他道:“张总,不是说今晚你来工地给大家发工资吗,你怎么没来啊?”
张总突然发笑道:“项老板,你说什么呢!我钱不是半个月前就给你了吗?我还多给了你五千块让你给大家买点年货,犒劳一下大伙,明年在一起干呢!怎么,贵人多忘事啊?”
项诚急道:“张总,你在胡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明明是你今晚让我把大家叫出来你要来和大家做年终总结……”
张总很不耐烦地打断了项诚,浪荡道:“项诚,那些工人的工资该不会是你给吞了吧,你好大的胆子,是要把这盆脏水往我身上泼是吗?你是把我当冤大头吗?我是脑子被驴踢了会在这大雪天把人叫到工地里啊?别整这些倒霉玩意的事!”
项诚压抑不住崩溃的情绪,不顾腿伤,踉跄起身大骂道:“张威,你在说什么!我艹.你大爷的狗东西!我去你妈的!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你别翻脸不认人!你之前筹不出钱的时候还是我帮你垫的,你真丧良心的狗东西!达丰路那边出重大交通事故了,死伤很多人这事你知不知道!事可是在你工地里出的,你以为你可以全身而退躲过去吗!”
项诚连连怒吼,胸腔剧烈起伏,两名警察搀扶住了他。其他人脸色十分不好看,接在观望。
只听,张总漫不经心道:“我表示重大惋惜。可是,人不是我叫过去的,是你叫过去的,事儿,该你负责。钱我也早给过你了,真金白银,如假包换的一袋子现金。不过,项诚,你该不会吞了钱后,还想着灭口吧?”
李倾心猛在一旁大骂道:“张威,你真是说谎不打草稿,良心做草席编织让人搓烂的倒刺杂碎!灭你大爷的!要灭也是先灭掉你,我去你妈的!舌头打卷的撒谎精,我他妈的绞死你先!哪来的什么现金!我告诉你,你吃不得好,你等着!被你贪污的钱迟早有一天变成大粪淹死你,臭死你,埋掉你的脏心窝子!”
张总笑道:“小嫂子别发火啊!项诚是自找的霉头,关我什么事啊?”张威身旁有几声人声在催促,他道:“好了好了,先挂了。”
警察道:“张威,我是达丰派出所的警察,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
张威道:“是警察同志啊?抱歉啊,今天大过年的,我还有要事,先这样吧?回头联系。”
“嘟嘟嘟”,通话被利索挂断。张威十分嚣张。项诚随后在拨打过去皆无人接通。
项诚灰头土脸地抱着脑袋挣扎在人声指责中。
“真是他干的!”“还有那个大巴司机!警察同志,赶紧去抓来问问啊!别让他跑了!”
“那人没残没死,肯定是帮凶!”
“不,肯定有隐情!你们口口声声说不相信资.本家的嘴脸,怎么那个歪瓜裂枣现在睁眼说瞎话一通你们就相信了啊!”……
蹲在角落里的一虚弱人终于抓狂道:“别争了,别争了,太吵了,太吵了!!!吵得我脑袋嗡嗡的!!!项诚,不管你是不是罪魁祸首,还是为虎作伥的伥鬼,还是清白的,我都不想管,我就只认一个理儿,我们都是管你拿钱的,我就一个土鳖,我不需要高尚,也不想被人吃怂,我这下等人也不认识他们那些人上人,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我就只有一个需求,还我钱!”
各种声音嗡嗡嗡地闹开在风来风往、雪来雪往的茫茫空白的宕机中。
稍许,项诚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沉重地吐了口气,他紧紧握住李倾心的手,李倾心痛苦地回握住他。二人四目相视。
随后,项诚启唇道:“钱,我就是把我的家底掏空了,我也会给大家。不过,我真的没有要害死大家的心思。张威说的全是假的。他没有给过我钱。我也没有雇凶杀人。就这样。”
就这样,大家挣扎着腾挪着疲惫不堪的□□和脆弱的游魂,各自守在廊道里,跪天拜地念着各自不同版本保佑万事大吉的经.文。
不远处,项晨曦惊慌失措地看到那个在前街遇到她的摩托大叔挥动拳头咒骂自己的父亲。随后,摩托大叔被暂压制到了墙边,他像块生肉饼突然被压熟了,卸了好大的力气,被浇灭了希望般。
她认得那双通红的眼睛和他浑厚有力的声音。原来他们的目的地真的是一致的。不同的是,她回来寻求到了安慰和爱抚,而他冬日的大雪将会来得更加凶猛和持续。
飞鹭被大雨扇进了泥泞的土地里,优雅有力的翅膀被泥水覆盖。孤狼在大雪中迷失了方向,瘸着腿,艰难地被茫茫惨白拢进无助。
项晨曦忍耐着悲痛,默默地转身离开。她知道,她绝不能让父母在现在看到她。这于她的父母来说非但没有半毫厘安慰,反而会让他俩更加痛苦和难堪。她的身心实在是太痛了。
医院廊道的电子时钟显示,“2:35”。项晨曦重新回到廊道病床上躺着时,她用被子捂住的抽泣声终于按捺不住,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周沐轻轻睁开了眼睛,侧过视线瞥了眼另一侧团成一团的白被。项晨曦将整个人拢了起来。周沐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睁着眼睛,在周而复始的迷惘和黏腻沉重的沐雨栉风中,静静陪着旁边的女孩渡过夜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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