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冷而阴暗的海底之上,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水面,水浪拍打着礁石,初升的太阳撒在浪花上,为水波镀上一层半透明的金色。
海浪没有尽头,一波推着一波,这是一亿平方公里的海域,往昔的陆地如今尽数淹没在咸腥的海水中,沧海桑田,岁月更改。
曾经的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已被尽数抹去,一场天使与恶魔的争斗,跨越百年沧桑,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因为伤害已经太多。
天使坠落的雪白羽毛曾经铺平了几片加礼亚大陆的湖泊,恶魔的犄角断折,深深扎进土壤,化作两座高山。
一个婴儿在海面上漂着。
他躺在一个篮子里,篮子底部垫了一层防水布,做得像个小船。
篮子有些小,他肉乎乎的脚伸出去半只,深棕色的胎发被太阳照成浅褐色,眼睛也漂亮。
附近五百平方公里以内,没有一片陆地,一艘渔船,而篮子已经不堪重负,海水正渗过木头的细缝,腐蚀着篮子侧边的软钉。
孩子咯咯笑着,伸出拳头对着澄明的天空,天空寂寥无比,他拳头柔软健康,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初升的太阳在海面上露出半边,海面晨风瑟瑟,金光闪闪,孩子的脸庞闪着圣洁的光芒。
橘红色的太阳中出现了一颗闪亮的白点,那白点逐渐靠近,它有两条巨大的翅膀。
它扇动着,从辽远的天际线俯冲而来,翅膀上长了无数只眼睛,或大或小,或干净或浑浊,此刻一同眨动,洁白的羽毛此刻更是净得胜过初落的白雪。
这怪物恐怖至极,一颗像肉球一样的头上长满了深浅交加的肉瘤,每寸皮肤都密密麻麻挤满了眼睛,一长条巨大的生着倒刺的舌头从像脸盆状的嘴中伸出,上面的吸盘吸食着海面柔软的风吹来的香气。
每只眼睛都在眨动,都在拼命表达着信息,有的愤怒,有的快乐,有的哀伤,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都眼含泪水,暗藏悲悯。
怪物扇动着翅膀,悬停在篮子旁边,扇起的风推动着篮子一摇一晃,婴儿高兴地张开手掌,往怪物细软的绒毛上摸去,轻柔而缓慢。
婴儿抬起手掌,忽然,篮子动了动,从海面上慢慢升了起来,怪物扑闪着翅膀后退,小婴儿笑着,控制着篮子向怪物靠近。
怪物发出几声沉重的呜咽,最大的那两只眼睛中充满了敬畏与害怕。
它呜呜叫着,用密语向无尽天幕之上的第三重世界的神明传递信息。
信息通过闪着雷电的云层到达满是岩石柱子的天堂时,怪物正用翅膀托起篮子,孩子抱住它的脑袋,丝毫不觉可怖,而是亲昵地拿脑袋贴着白色羽毛。
天空中的克雷迪斯接到了信息,几朵白云在他面前拼成信息的内容,又迅疾消散。
上面写着:“威尔.格雷厄姆,我以第四座诞生的高山为他命名,他将成为我们天界最勇敢的战士,最忠诚的战友,将带领天使,引导全人类进入新纪元。”
黑曜石铺就的台阶上,一只光着的脚迅速踩过,刚穿过净泉的她脚上沾了泉水,留下了一列半干的脚印。
这是个侍女的脚。她神情紧张,语气急促,额角生着两只小小的犄角,细瘦的胳膊上长了一层银白色的鱼鳞。
“王后难产了!王后难产了!”她穿过奢华的兽皮地毯,扑到细幔围着的大床旁,上面正躺着一个女人,她美艳高贵的面容此刻正痛苦地扭曲,额头上的金色纹路正像潮水一样发亮又暗淡。
她身上盖了一层白纱,肚子高高隆起,正痛苦地叫喊着。
一个婴儿正从她身下诞生,他出世的时候很安静,一双深邃的眼睛好奇打量世界,嘴唇红润。
他头上有两个浅浅的印记,这是奥藏帝国的标志,随着他们成年,奥藏人会逐渐长出犄角。
他们是庞大的第四重世界里的一个小帝国,是地狱的旁支,是恶魔中的最下等。
君王脚步急促,靠近镶金大门时却忽然放缓了脚步,迅速回忆起大祭司在王后刚怀上孩子两个月时说的话:
“此子是王朝的诅咒!他的出现,将带来革命者的热血,带来世纪的终结!”
他没有听信此人的话,他对他施以最痛苦的绞刑。
可如今,那个人是对的,不过短短几个月,全国叛乱的火焰四起,诛杀君王的口号越呼越响,起义大军正向着科罗娜山脉中的宫殿进发,结界眼看就要被攻破。
如今他还要再夺走他的妻子!
这个狗东西!
他抽出镶着黄色和蓝色宝石的佩剑,推开了四米高的大门,朝房子中间的床走去。
侍女尖声哭泣,他将她一剑斩杀,将尸体拖到一旁,又爬上了床,将佩剑抵住妻子的肚子。
王后额头满是汗水,她睁开眼睛,用手抚摸着君王脸侧的鬓角,眼中写满哀求与不舍。
她气息越来越微弱,说:“不是他……不是他导致的这一切……”
起义军手执火炬,已经冲上百尺台阶,像黑色的潮水朝白金色的宫殿涌来,抵挡的守卫军已经寡不敌众,纷纷被斩杀,灭亡的狂潮不可避免。
“是他,是他诅咒了我们,他比恶魔更恶,他是整个奥藏帝国毁灭的根源!”
“放过他吧……”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安静的婴儿此刻终于嚎啕大哭,仿佛他知道世界上唯一一个保护他的人已经离他远去。
进入第四重世界后,死亡会让一切遁入虚空,包括灵魂。
君王嘴唇嗫嚅,王后逐渐变冷,他的手在颤抖。他抱起了婴儿,婴儿脸上挂着泪珠,鼻尖红了一片。
他捏着婴儿白皙的脸颊,听着宫殿下方侍从们绝望的哭喊声,心一点点沉下去。
啪!
他扇了这婴儿一巴掌,婴儿的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晶亮的眼睛闪动着,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大门正被激烈拍打着,起义军抬来了一根圆铁柱,正喊着一二三,往木门撞来。
他将佩剑的剑尖抵住婴儿的脸,尖端滑过柔嫩的脸颊,划出一道道红痕,却始终没有刺下。
这婴儿有一双他的眼睛。
太像了,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正透过这双眼睛凝视着他。
“汉尼拔,我要给你起名叫汉尼拔。”君王将他的嘴巴捏了起来,“这是我们一早就给你想好的名字,只可惜没办法告诉世人了。”
他持剑慢慢踱步,绕着床打转。
“你必须失去这双眼睛,才能活下去。”他脸色惨淡,将手中的剑横在婴儿眼睛上,婴儿的眼睛惊惧地瞪着剑身,泪水滴在上面。
用力一划,婴儿的眼睛被划破,鼻梁被划卷出一道皮肉,汉尼拔疼得昏了过去。
他颤抖着手取下妻子身上盖着的白纱,撕掉一片给汉尼拔滴血的眼睛包上,又将剩下的布绑住汉尼拔的嘴,使他发不出哭声。
他将婴儿塞到一名忠心的侍从手中,吩咐他穿过小道往东一路跑,跨河进入另一个地界。
不久,大门轰然炸裂,大批叛军涌入宫殿,推开大门闯入这个房间时,太阳发出的光芒刺穿了云幕,将房间照得如同天堂般明亮。
王后与君王都躺在大床上,王后没了呼吸,君王用长剑刺穿了心脏,两人的手紧握着,血液将白纱染成罪恶的鲜红色。
两天后,他们将死去的君王与王后押上了断头台,对尸体进行了二次处理,随后葬在一片埋葬了无数公侯贵族的乱葬岗中。
同时,宫殿上方的旗帜被摘下,钟楼上的那口记录了奥藏帝国百年历史的黄铜钟被拆掉。
黄铜钟坠地,发出一声哀鸣。
奥藏帝国彻底毁灭。
而后,王朝被起义军瓜分成了三份,三方多年战乱,民不聊生。
……
“汉尼拔是个俊雅的男孩,随我的姓,姓莱克特。”侍从干笑着解释。
戴着臂徽的审查官狐疑地梭巡着房间,说:“名字很好听,岁数多大?”
“刚刚八岁,不过个子已经很高了。”仆从没敢在年龄上撒谎,审查官一眼就能看穿。
“八岁。”审查官收起报表,游刃有余,“能让我看一下他的脸吗?”
侍从打开东侧房间小门,房间里堆满了画板,画笔,以及各种材质的纸张和画架,汉尼拔坐在一个比他个子高得多的画架前,正用手抚摸着一幅木制浮雕,上面刻了一个高大的教堂。
“汉尼拔,”侍从语气十分尊敬,但又要装出汉尼拔父亲的架子:“有人来见你。”
汉尼拔转过脸来,他额头上的犄角已经长出了一寸,一双眼睛呈现深褐色,里面闪烁着红色的光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审查官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汉尼拔两眼中间的皮肤,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像是陈年刀伤所致。
“这是怎么回事?”审查官眼神打量。
“他的眼睛曾经被野兽袭击过,我和他的母亲都很可惜。”侍从谨慎说道。
审查官放松下来,这人没有奥藏帝国标志的眼睛,准确来说,几乎连眼睛也没有了。
“好吧。”他同汉尼拔握了握手,“我们在防止一切帝国复辟的可能。希望我没有打扰你的兴致,汉尼拔。”
汉尼拔礼貌点头,才八岁的他已经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
“奥藏帝国家族的火焰迟早会烧向整个地狱,我们必须要把那个孩子抓出来,就算现在抓不到,他也迟早会露馅的。”
审查官勾起嘴角,他退出房间和奴仆聊天,话语一字不落落入汉尼拔耳中,“他迟早会长出恶魔的角,到时候只要一露面,我们就可以抓住他,立刻处决。”
审查官走后,仆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浓茶,眼睛控制不住看向房间里端坐着的汉尼拔。
汉尼拔只是用手反复抚摸着浮雕上的教堂,脸上一片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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