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和崩牙崽朝灯光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闻到一股恶臭,抬头看去,多团蓝色火焰发着幽光在前面飘飘复复,甚是瘆人。
崩牙崽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衣袖,满脸惊恐道:“哥,我已经带你上山了,要做甚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青绿皱眉:“你不想要剩下的五两银子了?说好的我平安下山才给你。”
崩牙仔顿了顿足。
一阵风吹来,蓝色火焰突然散开朝他们飘来,吓得崩牙仔闷哼一声:“鬼,鬼来了。”扭头就要跑。
青绿一把抓住他:“再跑,鬼来抓你哦。”
少年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青绿一把扶住他,笑着安慰道:“别怕,逗你玩呢,凡埋有尸骨的地方,夜里都有这种蓝火。”
崩牙崽看看淡定的青绿,似乎不怎么害怕了。
青绿道:“走,看看去。”
崩牙崽腿又是一软,试图劝阻她:“哥,死人有甚看头,怪吓人的。”
青绿面无惧色:“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坏人。”
逾走得近了,更觉阵阵腐臭味扑鼻而来,青绿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解下头巾递给崩牙仔让他也捂上,拉着他继续朝前走。
突然,她全身一阵颤抖,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月光下,但见杂草丛中,白骨森森,腐肉散发着恶臭,有几具尸体约莫扔进去的时间不长,身无寸缕,尸身完整,干瘪瘪的只有一副骨架,其状惨不忍睹。
整座山被看守得固若金汤,连野狗都上不来,故尸体便如此随便地暴露着,任凭风吹日晒,腐肉化泥。
这些尸体从何而来?又是何人?为何就这么裸露着风吹日晒?青绿朝远处的灯光看了一眼,陷入沉思:这山上到底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感觉事态严重,决定先回去一趟,向管胖子汇报再做决定。
天将破晓,青绿和阿四带着崩牙仔回到域庄,青绿先将崩牙仔安置到阿四房内,说去给他取银子,便与阿四进了管胖子的住房。
管胖子借着微弱天光看了青绿好一会,如释重负,脸上露出欣慰笑容:“还好,全须全尾。”因问,“上山了?情况如何?“
青绿点头,接过阿四递过来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对管胖子大略说了昨日如何上山以及在山上看到的情况。
管胖子也觉着有些扑朔迷离,抚摸着下巴,下了决心道:“丫头你还要再上一次山,仔细查看山上都有一些什么人,都在做些什么事,范瑶瑶与你同去,她的身形与你相差无已,负责掩护。”
青绿点头:“遵命。”
翌日夜里,青绿和范瑶瑶一上山,便摸到卒舍前,却见十几名举着火把的扈从,正虎视眈眈地围着四五十名坐在地上的男女老少。
这群人衣衫褴褛,头发胡子凌乱不堪,满脸菜色,与野人相差无异,其中一名孩童,瘦得像一具骷髅,脸上只剩一双大得可怕的眼睛。
众人七嘴八舌地苦苦哀求:
“官爷,求您发发慈悲,让我带孩子下山看大夫吧,他快不行了。”
“我娘只剩下一口气了,她想叶落归根,死在家里,葬进祖坟。”
一名青年男子站起来忿忿道:“我们在这鬼地方将近三年,连个矿脉都摸不着,到底想把我们圈到何时?我们不干了,之前的工钱也不要了,让我们下山。”
众人跟着鼓噪:“放我们下山。”
先前青绿见过的那名郡丞,沉着脸举着长鞭朝青年汉子一甩,鞭梢绕着他的脖子卷了几圈,再用力朝前一扯,青年汉子被鞭子勒得直翻白眼,细长的脖子几乎被勒断。
郡丞面色阴冷地对众人道:“本官已经说过,最迟年底便让大家回家,现离年底不足五个月,能忍便忍,有想死的本官也不拦着。”
众人议论声又起:“我等忍得,老弱病残却等不得。”
郡丞对扈从挥了挥手,冷冷道:“轰散,不愿走的,拖到后山砍了。”言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卒舍。
扈从们持刀剑朝众人围拢过去。
众人吓得扶老携幼四散离去。
青绿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自己脸上,尾随在一名中年妇人身后,侍机与她搭讪:“婶,看你面熟,可是前街开丝绸铺子的李家?”
妇人看她一眼,纠正道:“小兄弟你认错人了,我家是七星巷卖麻花油馓子的姬家。”
青绿迅速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她看文字过目不忘,死亡人员的名字旁均标有职业及住址,而契合妇人所说条件的,确有一名姬姓人员出现在今年的死亡名单上,因带着试探的口吻问:“当家的可是姬礼和?”
妇人十分意外:“正是。小兄弟也住在七里街?”
青绿掩饰道:“并不是,你家的麻花油馓子特好吃,金黄酥脆。”
女人脸上现出一抹微笑。
青绿又问:“婶是哪年上山的?”
妇人道:“前年当家的病逝,官府便对我们说上山采玉三年,管吃管住,采出玉来还有奖赏。也不管我们点不点头,举家便被赶到了山上。”
青绿默然:姬礼和前年死亡,名字却出现在今年上报的名单上。
因点头道:“我家亦是如此。”想起姬家有一个独子,“姬哥呢?还好吧?”
妇人啜泣道:“上山后,我儿每日去挖矿,活倒也不算累,只是这里的生活实在是苦,吃的全靠官府配给,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去半山腰搂野兔,被黑了心的扈从逮住打伤,无药医治,走了。”
青绿陪着抹了一会泪,突然问:“姬伯是得了疫病走的吧,我爹也是。”除了战争及天灾,只有疫病才会死这么多人。
妇人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这话可不许在外头说,被扈从听见要掉脑袋的。”
青绿满脸困惑:“我就不明白,为何官府不让说是疫病?给我爹诊疗的大夫说是疫病。”
妇人摇摇头:“不知啊,这的人都是前年因为家里死人才来的,官府说不是疫病,只是风寒而已。”
青绿心情十分沉重,显然,山上的人都是前年得了疫病的人及其眷属。
管胖子静静听着青绿汇报她再次上山摸到的情况,心下了然。因道:“这样便很清楚了,武威郡,准确说是姑藏县前年发生疫情,死亡人数超过朝廷底线,于是武威郡分三年上报死亡人员。”
默了默,又道:“将所有疫病人连同眷属全部赶到山上,一是容易封口;二是隔离阻断疫病蔓延;三是上头一旦有人来查,确实是在挖矿,便算有人提起,也不疑有它。好一个障眼法。”
青绿焦急道:“得尽快解救他们,山上缺医少药,食物严重不足。郡府不怕人死得太多,明年上计不好交差么?”
管胖子冷冷道:“一群草菅人命的昏官,何时在意过百姓死活,轻飘飘一句‘自然死亡’便能带过。只要死亡人数不是太离谱,到明年上计之时,县令早已稳坐京中官椅。”
管胖子对阿四道:“你与范瑶瑶携带虎符及我的手书,速到休屠县的北部都尉府调八百兵马去密尔台山。现在是卯时,未时应该能够到达。”
侍御史出巡,有皇帝授予的虎符,可随时调动兵马。北部都尉在武威郡北部的休屠县设治所,因是边郡,并不受武威太守节制,有相对独立的军权,故管胖子从都尉府调兵,不会惊动太守府。
阿四领命而去。
青绿见没自己什么事,回房补了一觉,夕阳西下,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正与掌柜娘子打情骂俏的管胖子面前。
管胖子拍拍掌柜娘子绵软的胖手,挤眉弄眼道:“爷去街上寻个宝藏小店,投喂些特色美食。”
出了院门,青绿悄声道:“不去太守府么?”她担心太守听到风声开溜。
管胖子道:“等阿四那边先行动,人证物证摆到太守的面前,省得他废话。”
青绿点头表示赞同,虽说方式有些粗暴,但管用。
姑藏县城只有一条东西向大街,二人闲逛到街东头,看见一条向南伸的小巷,巷子里有一个小酒馆,挂在门口的酒幡因年代久远已被风吹裂。
管胖子道:“深巷老馆,酒好,便这家。”
酒馆十分冷清,只有一名老者及一名白胖小团子。
梳着一根朝天辩的小团子在玩着九连环,一见有人进来,推了一下打瞌睡的爷爷,自己迎上来奶声奶气地问:“请问客官要吃什么酒?本店只卖一杯酒。”
青绿疑惑地看着唇红齿白的稚童:“可我们有俩人,一杯酒怎么吃?”
团子一张白生生小脸腾起两片红云,撅着小嘴道:“不是只有一杯酒,是只卖一杯酒。”
青绿两手一摊:“这不一回事么?”
“不是,是我家祖传的一杯酒。”团子急得泪眼汪汪。
管胖子在旁呵呵直乐。
老者拎了一壶酒,拿了两只酒盅过来摆在四方桌上,裂着只剩两颗门牙的嘴笑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杯酒是酒名,传到我已是第三代。客官要什么佐酒的料?早起炖的山鸡还在。”
管胖子笑道:“炖山鸡拿来,再来一碟花生米。”
老者满脸歉意:“只有炒黄豆。”
管胖子道:“使得,今儿个太阳到现在还没露脸,天气阴湿,老哥可否坐下陪我吃一杯?”
老者爽快应道:“好咧。”
管胖子、青绿、老者分三个方向坐下。
老者将一应佐酒菜端上桌子,自己拿了个酒盅在管胖子对面落座。
青绿见小团子眼巴巴看着自己,笑着揽过他坐在身旁。
团子伸出藕节般白胖小手按在青绿面前的酒碗上,老气横秋道:“女娃娃吃少量怡情,吃多伤身,吃醉了倒在街上会被拣尸的。”
青绿有些无奈:“你是不是卖酒的?”
小团子认真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青绿拍拍胸脯:“放心,姐姐千杯不醉。”因是闲逛,她穿的是女装。
小团子执拗道:“我家只有一杯酒,醉人。”
管胖子笑道:“让她吃,吃醉了不还有她爹我在么?我拣尸便是。”
青绿狠狠瞪了管胖子一眼,赌气般端起碗吃了一大口,辣得她不敢在嘴里停留,咕嘟一下便咽了下去,顿觉一股辛辣直冲肺腑,一时咳得死去活来。
眼泪汪汪地好不容易止住咳,却看见管胖子那张欠抽的幸灾乐祸的笑脸,她咬咬牙,苦大仇深地将一碗酒全倒进了肚子。她虽从未喝过酒,但娘的酒量极好,她相信自己的也不差。
小团子英雄救美,用手捏了一颗黄豆放在她手心里:“姐姐,赶紧嚼碎了吞服。”
老者慈怜地看着她,摇摇头:“女娃娃,明明是弱柳扶风身,却偏要装出旱地拔葱体。”
管胖子问老者:“老哥在此开酒馆很久了吧。”
老者道:“可不,自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酿出一杯酒,这酒馆便开了好几十年了。”
管胖子道:“我看你这生意不咋的,这个时辰应是顾客盈门才对,儿子呢?不愿接这祖传手艺?”
老者低头,语气甚为酸楚:“我只有一根独苗,前年走了,留下孙子小松鼠。如今周围都是些新住户,也许喝不惯一杯烈酒,又或许是嫌我老人家嘴碎,来得不多。”
小松鼠认真道:“爷爷你就是嘴碎,官府的人都警告了好几次,谁还敢上咱家喝酒?”
青绿笑道:“小松鼠操心的事可真不少。”
老者语气里满满的疼爱:“我家娃都这德性,我儿子在世时常与我叨叨,说他这辈子的念想便是当个富二代,常勉励我要努力酿酒,卖酒,赚钱。”
青绿失笑。
管胖子饶有兴致地问:“老街坊为何都搬走了?”
老者忿忿道:“说是采玉去了。我看这事透着玄乎,采玉怎会带家眷?便带,也该是男人先过去安顿好再回来接人。”
管胖子压低声音道:“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令郎是怎么死的?”
老者神情黯然:“吃错药。”
门外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叫骂声。
小松鼠一下从凳子上蹦下来跑了出去。
青绿最爱凑热闹的,见管胖子与老者推杯换盏,便也跟在小松鼠身后走了出去
便见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用头狠命地撞着一名壮汉的前胸,边撞边哭骂:“等着你拿钱回来治病,人回来了钱却没有,还不如不回。老娘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在西域都护府当了几年戍卒,军饷却一年比一年少,如今索性几个月一个子儿都没捎回来,你让全家都喝西北风么?”
壮汉无奈地辩解:“你当我不想领军饷?实在是都护府没有发银子,当官的说缓一缓,年底一并发放。”
妇人呸了他一口:“我呸,都护府能昧了当兵的银子?八成是你在外养了小娘,是你说西域的小娘子带异域风情。”说着突然伸手啪地一下给了汉子一记耳光。
壮汉怒极,一把抓住女子的头发拖着朝小巷南面走去:“你个疯婆娘,我若有银子,能不救自己的儿子?”
妇人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声。
青绿摇头:西北女子,彪悍。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身后传来,青绿回头看去,一名**岁的少年从巷子北头飞一般跑过来,一头撞在小松鼠身上,然后倒在小松鼠身旁。
小松鼠跌坐在地,咧嘴大哭,才哭了一声,便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张着小嘴,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青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吓得冲过去一把将小松鼠抱在怀里:“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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