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公子笑道:“方才还忧心我的身子,这会儿又牵挂起我的笑了,想来心也不诚,不诚!”
朱宝娥哪里听得这话,忙上前道:“哥哥休要说这些,若是取了尖刀来剖开我的心,就知这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你。便是那菩萨来,也要合掌叹一声心诚。”
高公子又笑:“原来每日里昏来朝去,是找地方修炼嘴皮子功夫去了。”
宝娥当他是在打趣,也跟着乐两声:“还有这说笑的兴致,我便也放了心,当是没什么大碍——哥哥别动,快让我瞧一瞧有无伤着何处。”
她上前要瞧他的脸,高公子便也躬了身,笑呵呵让她捧着脸看。
朱宝娥将他的脸两手捧住,左一转,右一转,直拿出吃饼子的细致功夫,生怕漏下丁点儿。
高公子也在瞧她。
瞧她微翘的头发,几绺柳条似的长细辫儿,蜜色的皮和略尖的牙。
末了,他问:“伤情如何?”
宝娥细细看过,宽慰他:“且放心,瞧不出什么伤处。许是日头毒辣,晒蔫了精气神,休息一阵便好。”
“脸又如何?”
“也好,也好。”
“既然身子好,脸也好,怎的手不见松开。”高公子问她,“还要怎么细看?”
好宝娥,一颗心又被这话搅乱,捏着那细滑的皮不愿松。
“眼瞧不出,手也摸不出,兴许亲两口便知有没有叫那毒日晒坏了。”她说着,便要凑上前亲他。
可她刚走近一步,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背上。
活像根棍子,直打得她往前踉跄一步。
高公子旋步一避,她险些又扑去床上,好歹及时站定。
朱宝娥也是个性躁的,摸着后背,一双细眉恼蹙起来,便要发火:“什么烂物打我,比你老子捏的饼还瓷实,险些敲断我这身骨头!”
那高公子不知何故,竟嘻嘻发笑:“你这双眼睛也算有造化,还能识得宝贝的厉害。”
他声儿不大,朱宝娥又在哎哎哟哟喊疼,没大听清。
她只摸着后腰上前道:“哥哥且帮我瞧瞧,有没有伤着哪里。”
高公子许是瞧出她的歪心思,却道:“好妹子,别心急。你劳累一天总得先洗漱洗漱,待身子清爽,心境畅快了,再弄也不迟。”
“这话也在理。”宝娥拉着他的手道,“但老公公总怨我吃穿用得多,不如一桶水作两人洗,也能省他些银钱。”
“好算计,好算计!你把那戏水的鸳鸯认作天上地下最节俭的祖宗,也忒抬举。”高公子叹气,“可惜现如今,父亲再不心疼这几个钱,只恨不得把家资全往外抛哩。”
宝娥心惊:“他中了甚么邪?”
“他不知你的来历,总忧心你是妖,是日也怕,夜也怕,故此——”高公子走至床畔,斜挑起眼乜她,“请了法师来降你。”
朱宝娥大怒:“这老儿,竟还不死心!我这般老实,何曾害过人?何况他不是早就知道,什么出身来历我都忘得一干二净,几年前不见他怀疑盘问,这会子倒忧心起来了。”
听她说忘得一干二净,高公子神色微变。
她不察,还在摆手道:“也不怕,任凭他从哪里请来法师,料想都经不起我这一钯!届时给那法师脑袋上戳几个漂漂亮亮的血窟窿,凑巧给你爹拿来做香炉,权当孝敬他老人家。”
“好个心善的老实人。”高公子道,“我也道你早就不记得自己的来历,想来是父亲老糊涂,忘了这茬。”
宝娥重哼:“这老儿忘性忒大,当日还是他揣度我是被妖怪打坏脑袋,这才忘了前尘。眼下他倒忘个干净,莫非也被何处的妖怪敲坏了头。”
“还有这桩旧事……”那高公子将眼珠儿一转,却叹气,“怪道父亲这回执意要找法师拿你——你可知他请了谁来?”
朱宝娥也有几分好奇:“谁?”
“便是五百年前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耳熟,耳熟!”宝娥心道这名头可真熟悉。
但莫说五百年前,就是五年前的事她都记不得,哪里知道个什么齐天大圣。
高公子也笑:“好妹子,适才还说忘了前尘,这会子怎又说耳熟?”
“也难说,像在何处听过。”宝娥问他,“那大圣是何模样,生得怎样一张脸?”
这等猖狂的名头,她估计许是个模样俊俏的法师,否则她怎可能有这一星半点儿的熟悉。
高公子道:“眼是一双眼,嘴是一张嘴。”
“哥哥,休要说这些打趣话。”宝娥往他身边靠,拉着他的手道,“你且与我细细说来,兴许能拼凑个囫囵模样。要是故人,也省得我费力耍那钉钯了。”
“模样记不全了,记不全了!但我手里倒有一样宝物,管叫你这泥堵的脑袋通个畅快。”
“哥哥竟有这等宝贝?”那宝娥露出些呆相,竟真急急凑得更近,“快取出来让我瞧上一瞧,休藏着!”
“且瞧好。”那高公子从耳朵里取出样东西,托在掌心。
细细长长,金金闪闪。
宝娥定睛一瞧:“这是从娘那儿拈来的金针?”
高公子笑两声,叹气摇头:“你这夯货。”
“你怎的骂我!”宝娥大怒。
“你且看着,这金针能引什么线,裁什么衣。”他将那针托在手中,颠了两颠。
却见那绣花针似的金物件儿变大许多,转眼便化作丈长。
宝娥被这棍子迸出的万道金光闪了眼,虽是个呆子,也瞧出这金棍的神通。
她心道,这高公子素来体弱,又是个肉眼凡胎,哪里使得这般神器,眼前这个恐是旁人假扮。
她琢磨出不对,当即就要走。
那高公子掣棒在手,笑笑嘻嘻一把扯回她。
“好妹子,可还没看尽这宝贝的精妙,要往哪里去!”他将脸一抹,竟现出张雷公似的妖精脸。
宝娥眼睁睁看见那高公子变作这咨牙俫嘴的凶相,登时吓了一跌。
她那温柔亲和的高公子到哪里去了,怎是个龇牙咧嘴的猴儿!
她头皮发麻,手脚也麻,化作狂风一阵便往外跑。
那妖精却使棍往风上一打。
这一棍下去,直打得宝娥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也真打通脑袋,使那前尘往事一股脑全都涌上。
她恢复人形,脚步踉跄直往楼下奔去,活像醉酒似的。
身后那毛脸妖怪紧追不放。
宝娥捂着脑袋,方下几步台阶,忽从纷乱如麻的脑子里理出一点头绪。
她——她想起来了!
她是穿进了一本叫《西游记》的书里,且是一千多年前就身穿来此地。
助她穿书的那人说,这书并非原著,而是魔改版本,其中杂糅不少志怪杂谈。
这书也是她的命书,书中一切都是她合该经历的际遇。
那人断言她要遇上不少劫难,还提前将此书给她,让她仔细读过,小心为上。
可她性情惫懒,哪里愿看什么西游记,只整日里做些梦游记,匆匆翻过几页便了事。
谁承想她只是打了个瞌睡,竟真穿来这光怪陆离的异世。
现下她仍不大清醒,仅模糊想起这些零碎小事,并不齐全。
但有一桩事儿,她是记起来了。
便是身后那毛脸怪的底细。
他正是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这急猴子当年一棍子搅得满天庭都不安宁,宝娥知晓他有些神通,怕是敌他不过,便要寻路逃走。
她跃下楼梯,咬着牙,直跑出冷飕飕一身汗,迎面忽奔来一人。
竟是高崔阑。
那高公子生得清俊,性情温柔,眼下却似鸟雀闯了野林,衣袍松散不堪,乌发蓬乱,胳膊肘上还挂了半截麻绳。
三两家仆慌忙跟在他身后,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三少爷”。
但一见她,全都停下,恐慌不敢近身。
唯有高公子急急上前,面儿苍白,言语急促:“宝娥,宝娥!别走,你且听我解释,是父亲差人绑了我去,好容易挣脱来。你信我,我并无害你之心。”
宝娥慌忙逃命,哪里顾得上他。
但被他陡然拉住,她不得已顿了步,急唤一声:“好哥哥!”
听得这声,高崔阑略松了气儿。
见她脸上蒙了薄薄一层汗,他正要替她擦去,却听她说:“咱们这两口子是做不成了,哥哥再莫念我。”
话落,她便想撤身逃走。
高崔阑脸色煞白,当她还惦记着请法师的事,哪里肯松手。
他凭空生出一股气力,硬生生拽住她,攥得两手发白,声音也发涩:“宝娥,你是在怪我?”
宝娥急得心焦,看一眼黑洞洞的楼门,竟瞧见双火眼金睛,登时骨软身麻。
“不怪,不怪!”她嘴道不怪,却恨不得将他甩去天边,拔葱似的扯出手来,急道,“哥哥啊,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你倒无碍,我且先飞走了!!”
她将身一纵,化成火光而去。
那行者目不斜视,也纵起云头,紧跟而上。
仅剩个高崔阑停立院中,如死灰槁木。
那两三家仆踌躇上前,正欲唤他,却见他忽地哽哽咽咽,凭空呕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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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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