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圆完全康复时，冬天已经到了。
推开房门，外面不知何时飘飘扬扬下起了雪，林燎隔着窗户，听到外面的欢呼声，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轻轻捏了捏耳朵。
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无法欣赏这种嘈杂的声音，她在水底睡觉的时候，会被飘落的雪花声吵醒。
心情有些烦躁，需要趁手又可心的玩具安抚。
林燎转身来到楼下，强忍着瞬移的冲动，骑着机车一路飙到附中——不能乘坐封闭的交通工具，会更吵。
学生正在上课，门卫让她给班主任打电话才放她通行，林燎直接把电话拨给了校长，让校长叫苏清圆出来。
班主任亲自给苏清圆送了出来，看样子还不大情愿。这种搞教育的人，总有种独特的骄傲，考上top2的高校显然比赚几千万更重要，每一分没花在学习上的时间都是一种残忍的浪费。
苏清圆手臂上的夹板已经拆掉了，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风衣，束紧了腰带，看上去有种冷情又潇洒。
苏清圆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个美到让人倒抽一口气的女人。隔着飘扬的雪花，她更加梦幻了，而且气质变得有些独特。
有种魅力横生的强势，和让人脊背僵硬的压迫感。
仿佛电影里，游戏里塑造出的氛围感十足的洪荒巨兽。
苏清圆迎着她的目光走过去的时候，感到自己头皮发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好像真像离家出走，又被家长追上门来。
“上车。”
她的嗓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前后相处几次，苏清圆还是头次见到她这种状态。
他本能的察觉到林燎不开心，这个时候还是不忤逆她比较好，于是乖乖坐上机车后座。苏清圆听亲好提起的小说里霸总都会有些抽风行为，现在看来女霸总也不例外，要不然无法解释这种飞雪天骑机车狂奔的行为。
而且，她还没有备用头盔。
这说明她以往根本没有载过人。
我是唯一一个被她放上机车后座的人，苏清圆无端端的想。
湿润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苏清圆脸庞湿漉漉发凉，鼻管和气管都被呛得发疼，他把身体向后仰，避开林燎飞起的长发。
放眼望去，灰暗的天宇，细小的碎雪打着旋落下，屋檐，树梢，都覆盖一层淡淡的，软软的白。
苏清圆在寒风中，冻得手指头发疼，他想抗议，却完全没有抗议的动力，于是惊觉自己最近一直浮躁的情绪正在慢慢平复下来。
林燎的速度越来越快，雪花和风，猛地吹到脸上，薄薄的雾气在周身升腾，恍惚中，他脑子里出现一些神奇的画面。
万里云海，风在云上，云在身下，他在飞翔，被什么庞大的东西，裹挟着，转瞬千里，东海苍梧。
砰！
林燎忽然刹车，苏清圆硬邦邦撞在她脊背上，撞得鼻梁发红，眼睛沁出水光。
“你，怎么回事，你故意的~”
林燎：“你在撒娇吗？”
苏清圆双眼含泪：……拜托闭嘴了您呢。
林燎看着苏清圆眼神含笑。
“怎么会？” 她指指红灯：“遵守交通规则。”
苏清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遵守个屁，我都没戴头盔。
林燎敲头：我戴了。
苏清圆好似被读心，当即保持大脑空白，什么都不想。
再转一个弯，路口的交警大老远对她们吹口哨，示意停车，然后拿着执法仪过来进行普法教育。
“你戴着头盔安全了，后座的人安全怎么保证。坐后座也要戴口盔，第一次口头提醒，不做罚款处理，请拿出身份证，配合我们拍照。”
苏清圆面无表情的举起身份证。
“我真是度过了难忘的一天。”
林燎欺近他，盯着他发红的眼眶看了一会儿，苏清圆以为他要伸手抹一下，林燎却只是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插兜：“不用谢我。”
苏清圆手指头冻得发红，哆嗦着把身份证插进口袋，跺了一下脚。
“你在期待什么？”林燎似笑非笑。
苏清圆：“我以为你会用霸总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这条路被我承包了。”
林燎：“我是写实派霸总，遵纪守法善用规则，跟那些仗着有钱漫天撒币的傻逼不一样。”
苏清圆：谢谢，有被内涵到。
两人走进街边的一家火锅店，苏清圆看了一眼，呵，19.9元自助。
朴实无华。
苏清圆冻得鼻尖红红，冲了一杯热腾腾的荞麦茶，双手捧着，恢复体温。
林燎坐在高脚木质转椅上，大衣领口敞开，露出雪白的麦穗花纹针织衫，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然，好似完全并不受冷空气影响。
她的手掌放在桌子上，再拿起来的时候，桌子上竟然还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色印记。那双手掌，比看起来更暖和。
苏清圆移开视线，点了个香辣锅，涮了牛肉条又煮鸡蛋，用餐间隙看到林燎慢慢啜饮面前的白开水。现在刚下午五点，苏清圆也不饿，吃东西纯粹为了御寒。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林燎，猜测她是发现了自己冷，所以特意让自己吃东西——就路边随便进一家。
……有点感动。
粗暴夹杂着细心的体贴，这是霸总用来打动人心的常见手段。苏清圆自觉有被套路，立即提醒自己清醒一点。
苏清圆吃完东西去结账，林燎已经叫跑腿送来一个头盔，扔给了他。
两人再次出发，一路往城外行驶，路面因雨雪湿滑，林燎的车速只增不减。路灯昏黄的光，雪绒绒的屋顶，萧索的行道树都被迅速甩到身后。
苏清圆想提醒她放慢速度，林燎却面色燥郁，于是一种没来由得默契让两人保持沉默，最终机车停在了硕大的水库边。
“你来过这个水库吗？”
“没有，听说过。”
龙玉水库，储水量高大十五万立方米，接受了方圆五个城市的径流。现在非汛期，水面清澈，如同一块灰蓝色的绸缎，浩浩荡荡，一眼难尽。
高空中的雪花旋转着落下，落地水面上，荡起一朵一朵涟漪，好似一片密密麻麻的落花。
林燎并没有在这里停下，而是继续向前，直到超出了旅游景区的活动范围。
她无视了“旅客止步”的牌子，来到幽深凝重的水潭。
林燎沿着水岸，灵活穿行，那种行人难走的崎岖碎石岸她却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苏清圆又冷又烦，莫名其妙被带出来，又莫名其妙来看野水，一整个乱七八糟。他想反问：“这个时候怎么不遵守景区规则”结果离奇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生气……
他的内心竟然出奇得平和，不知不觉被清静自在的氛围感染。
嘶~苏清圆脚下一滑，身体倾倒，掌心在碎石上划破。眼看着林燎还在往前走，那粉紫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白雪里，他顾不上许多，把伤口随手一按，立即追了上去。
这里是一片野泉，苏清圆站在这里，只觉冷气森森，凄神寒骨。
林燎望着水面的眼神充满向往，包含酷烈的热爱，好似被一滩蜂蜜吸引着的蜜蜂。
苏清圆轻轻搓了搓手，紧追两步，说道：“这个地方不可以游泳。”“这个水库都是饮用水，本市有个矿泉水品牌，就是用这个水库的名字命名的。”
“不是游泳”林燎的神色变得古怪：“龙玉水库原本叫龙浴水库，这里原本就是我的洗澡盆，是我先来的。况且，这里已经不在人类水库的范围了。”
“你们那个《陋室铭》怎么背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林燎原地消失，无声无息，无影无踪。苏清圆看着面前寂寞的空气，呆愣了三秒，还伸手摸了一下。
“林总？林燎？”
苏清圆慌了，他沿着水库来回跑了八百米，一边跑一边呼喊，除了耳边的水声，波浪的哗啦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用手支着膝盖，大口喘息，蓦地瞪大眼睛看着水面。水面轻轻起伏，细微的蓝色幽波下，他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像釉黄的美玉，又像清晨的寒星，靠得近了，会觉得是凶兽的眼睛，又危险，又有吸引力。
苏清圆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几步，差点跌进水里，他猛然清醒过来，努力喊道：“一个人在水里太危险，快上来。”
话音落地，他就感觉脚腕一阵湿冷，仿佛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低头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在这时，那东西却忽然加了力道，猛地把他扯进了水里。
“一个人无趣，你来陪我啊。”
没有人开口，那声音却清晰地从水底传进他的耳朵里。
苏清圆入水的瞬间失去意识。
他没有觉得痛苦，反而前所未有的轻松，从身体到灵魂都熨帖，轻盈，好似一片鹅毛，一朵悄然绽开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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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圆做了一个迷离的梦，蝴蝶破茧，落在他的额头，曼妙而温柔，他睁开眼，看到红发披拂的女性，正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再一转眼，那女性却消失了。他好似还听到笑声，那声音从水中，雾里传来，朦朦胧胧，有种含糊不清的缠绵。
他不甘心，想听得更清楚些，四下里寻找，却看不到人。他看到奢华迷离的宫殿，水晶白玉堆砌的台阶和栏楯，一边又一边的行走，摸索，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吻的触觉越来越模糊，那笑声越来越扭曲锋利。他的神经开始钝痛，浑身酸涩阴冷的感觉像墙角的白桦木在生长青苔。
他看到日复一日的躺在地上，煎烂的荷包蛋挂在他的前方，哦，那是太阳，有时离他远，有时离他近。
他为此感到厌烦，努力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在水底，日光的奇特效果是光晕的折射。
他身体悬浮在水中，勉强挥动手臂控制身形，然而一波浪潮袭来将他猛地吹远，他奋力游回，一个浪头再次将他水底。
他在“算了”“随便吧”的无奈中，看到一个红发的身形飞速向自己靠近，她戏谑的笑声好似一个个气泡漂来。
苏清圆在睡梦中升起真实的排斥心理，他奋力挣扎，四肢扭曲着疼痛。
他身体猛地一抖，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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