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澜少将造访第3星环海洋部队司令部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当这则消息最终传到玄女星舰队指挥部,被勤务官小心翼翼地汇报给左意时,这位正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俯瞰下方繁忙星港和湛蓝海洋的中将,高挑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那震动极其轻微,仿佛只是光影在她挺直的脊背上掠过时产生的错觉。但仅仅是一瞬,她便稳住了自己。如同一株被疾风骤然侵袭却根系深扎的古树。
“知道了,下去吧。” 左意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与往常一般沉稳、从容,带着指挥官的威严。
然而,一直侍立在旁、跟随她多年的勤务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语调下,一丝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垮了精神支柱后的倦怠。勤务官不敢多言,恭敬地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合,隔绝了外界。
偌大的指挥室里只剩下左意一人,以及窗外那片浩瀚的星海与碧波。
她终于允许那层坚冰般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
太累了……
左意闭上眼,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三十年了。从那个在泥泞中被扶起的狼狈新生,到如今肩扛将星、统御一方舰队的中将。她耗费了全部的心血,燃烧了所有的热情,只为不辜负那个人的期望,只为成为那人手中一枚合格的、甚至堪称锋利的棋子。她甘愿做棋,因为执棋者是赋予她尊严、指引她方向的上官雍。
而如今,这枚倾注了她半生心血的棋子,终于到了被舍弃的时刻。
墨云澜的造访,无疑是一道冰冷的判决书。上官雍上将……她敬爱的老师,她死心塌地的拥趸者,终究没能、或者说,最终选择了不为她抵挡来自墨家的滔天压力。她成了“劫材”,成了那盘更高层面、暗流汹涌的棋局中,被用来终止上官雍与墨家争斗、换取喘息空间的最佳人选。一枚被牺牲的弃子。
“上将……再见了。” 低低的、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呢喃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解脱与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左意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摘下了头顶那顶象征着荣耀与责任的白色大檐帽。帽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她的拇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帽檐上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帽徽。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勾起了最滚烫的回忆。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新兵。
她站在新生队伍的最前列,年轻Alpha高挑的身形、俊朗的面容,再配上那一身崭新的、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海军常服,让她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那时的心中,满是憧憬与傲气。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严厉的教官需要一只“鸡”来震慑那些背景深厚的纨绔子弟。没有显赫家世、只有一身傲骨的左意,成了那只孱弱却最合适的“小鸡仔”。
羞辱性的训斥劈头盖脸。年轻气盛的左意哪里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在被践踏!激烈的争执爆发了。混乱中,她被粗鲁地擒拿在地,引以为傲的白色军装沾满了尘土,变得皱巴巴。那顶崭新的军帽,更是狼狈地滚落在一旁。
“住手!”
一个并不算太高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响起,瞬间冻结了混乱的场面。
那是左意第一次见到上官雍,这位卓越的、当时军衔已是中校的女性Beta。
她记得那双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眼睛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自己身上。上官雍亲自走过来,没有嫌弃她满身的尘土,伸手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然后,她弯腰,拾起那顶滚落尘埃的军帽,仔细地拂去灰尘,动作轻柔而郑重地重新戴在左意头上。她的手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熨帖的温度,努力抚平着左意军装上刺眼的褶皱。
“军人,当正衣冠,守纲纪,懂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
上官雍的声音清晰地烙印在左意的心底,成为她三十年军旅生涯的座右铭。是这个人,在那个屈辱的时刻,亲手为她拾起了尊严,重新戴上了象征军魂的军帽。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
左意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双手稳稳地托起那顶陪伴了她三十年风雨的大檐帽,庄重地、一丝不苟地戴回头顶。随后,她挺直脊背,如同三十年前那个新生一样,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自己身上这件同样穿了三十年的白色海军军装。每一个褶皱都被抚平,每一个纽扣都闪烁着光泽,肩章上的将星依旧明亮。
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一股苍茫的感慨涌上心头。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也罢,也罢。
她左意,本就是一介草莽,出身微末。能得遇明主,成为那人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在这浩瀚的星河与权力的棋局中留下过属于自己的轨迹,已是命运莫大的垂青,是毕生的荣幸!
窗外的恒星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笔挺的白色军装上,勾勒出一个孤独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她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广袤的星海与无垠的海洋,仿佛在与这身戎装,与她为之奋斗半生的一切,做最后的诀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悲壮。
……
“叩叩叩。”
敲门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克制,在上官雍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
“进。” 上官雍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她背对着门口,视线落在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光屏上,那上面是联盟各个星环的精密海域图。她的目光,却仿佛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不自觉地定格在代表“玄女星”的那个闪烁光点上——那是左意舰队指挥部所在的位置。
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上官雍缓缓转过身。
“上将。” 左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保持着军人的简洁和敬称。
上官雍的目光落在她的学生身上。白色的海军常服依旧笔挺,肩章上的将星依旧闪耀,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看着这位自己耗费半生心血,倾注了无数期望和资源,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最锋利的棋子,上官雍的心底骤然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不舍,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必须割舍的决断。
“坐吧。” 上官雍的声音放得温和了些,指向会客区的沙发。
左意依言坐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她对这个位置太熟悉了。这间办公室,这张沙发,她曾无数次坐在这里,聆听老师的教诲,参与决策,也亲眼目睹过上官雍如何在这里运筹帷幄,完成一次次对他人命运的生杀予夺——提拔谁,压制谁,牺牲谁,保全谁……那些决定他人去留生死的瞬间,都在这片空间里上演。而今天,轮到了她自己。
上官雍走向一旁的茶柜,动作娴熟地冲泡。她将一杯茶轻轻放在左意面前的茶几上。深红色的茶汤在洁白的骨瓷杯中轻轻荡漾。
左意的目光落在茶杯上,眼神微微一凝。她知道老师的习惯:黑茶为死,意味着彻底的放弃或终结;白茶为生,代表着尚有转圜或保全的希望。而眼前这杯……是红茶。它既不宣告彻底的死亡,也不给予生的承诺,它代表着一种折中的处理——离开核心权力圈,体面地退场,带着“照顾”的名义。
“给你安排好了。” 上官雍在对面坐下,脸上挂起她惯常的、极具亲和力的微笑,那笑容能轻易瓦解对手的防备,也能让被牺牲者感到一丝虚幻的安慰,“舰队你不能待了。你不是一直对海军史感兴趣吗?去中央星环的军事历史研究所,做个清闲的研究员。怎么样?就当是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
她的语气温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仿佛这不是一场政治上的放逐,而是一份体贴的关照。这是上官雍最擅长的戏码:将冷酷的舍弃,精心包装成善意的体谅,让被当作靶子的人,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左意看着那杯红茶,又抬眼看了看上官雍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关怀”笑容,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自嘲的弧度。
“早知今日瞽,何必苦读书……” 她低声吟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对命运无常的讽刺。早知今日会落得个被舍弃的下场,当初何必那样拼尽全力,苦熬出头?
她端起茶杯,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热,然后抬起头,看向上官雍,语气客气得近乎疏离:“老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阿意……” 上官雍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直视着左意,“你在怨我。”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带着一丝了然。她太了解这个学生了,了解她的骄傲,她的忠诚,以及此刻深埋在平静表面下的不甘。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语气变化,都逃不过她的判断。
“学生不敢。” 左意喝了一口红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被揭穿的慌乱,反而有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仿佛千斤重担终于卸下。
“我知道,” 上官雍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她自己也未必察觉的疲惫,“如今这一切都非你志向,你怨我也正常。”
“我说了,我没有!” 左意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刻意维持的恭敬与疏离瞬间破碎!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逆反、愤怒,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这语气,这眼神,让上官雍恍惚间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在泥泞中倔强挣扎、面对羞辱她的教官时不顾死活的年轻Alpha!那份被岁月和权力磨砺掉的棱角,在这一刻,因为巨大的失望和背叛感,重新刺了出来!
上官雍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恨意的爆发刺中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意,眼中掠过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亲之人反噬的、深刻的难过。那眼神,带着受伤和痛心。
“抱歉,老师。” 左意接触到上官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真实的难过,心口猛地一窒,如同被重锤击中。那点被强行点燃的怒火瞬间被浇熄了大半。每次争执,只要上官雍露出这样的眼神,她都会心软,会妥协。上官雍……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知道她最受不了这个!
左意长叹一声,那声叹息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怨气。她站起身,身形依旧挺拔,目光重新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上官雍的心上。“您对我有恩,栽培、提携,学生从未敢忘。如今,也是学生报恩的时候了。”
她微微停顿,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只是可惜……不能再为老师效犬马之劳了。还望您……多多保重!”
话音落下,左意朝着上官雍,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军礼。动作利落,带着军人刻进骨子里的尊严。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左意的步伐依旧带着军人的节奏感,但细看之下,她的左腿在迈步时,动作明显有些僵硬和滞涩,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一瘸一拐的痕迹。
上官雍的目光追随着左意的背影,当那微跛的步伐映入眼帘时,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不忍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偏过头,不忍再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只能拖着一条残腿、带着一身疲惫与心伤黯然离去的背影。
那条腿……那条因为她的利用最终只能终身佩戴仿生义肢的腿!那是左意对她忠诚最惨烈的证明,也是她上官雍一生都无法赎清的罪孽!它像一道永恒的伤疤,此刻在左意离去的步伐中,被无情地揭开,鲜血淋漓地展现在她面前,无声地控诉着她的冷酷与背叛。
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个蹒跚而颓唐的背影,只留下上官雍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会客区。
左·美强惨·意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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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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