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染红的山野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是培林与温和琬。
培林望着远方满面愁容,温和琬小手晃着野花,惬意自得。
温和琬忽地倒吸口冷气,摊开针扎疼的右掌,只见掌心乌紫,穿烂了三个针眼小洞。
诡谷子的诅咒开始生效了。
这只是一个小提醒,七年后,若温和琬灭不掉修真界,毁不尽镇灵石,便将全身溃烂爆破而死。
漠然收回手掌,抬目见培林并未发觉,仍是一副忧愁样子。
培林自顾自惆怅道:“择云啊,就是心高气傲,灵根受损了生怕别人瞧不起他。他心里难受,精神也出了问题,小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温和琬白了培林一眼,“不就废个灵根么,这才哪到哪,他可真够脆弱。”温和琬盯着手上孱弱的小白花,玩弄似的撕下片花瓣。
“什么脆弱不脆弱的,你没灵根自然不懂它的重要。修士灵根一废就等于灵法废了,唉,想想择云也怪可怜的,这事谁能受得了。”
“这就受不了?”温和琬眼底闪过一抹阴恻,“要是把他灵根活挖出来他估计直接跳崖了。”
见温和琬表情淡淡的,如同吃饭喝水般平常,培林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活挖灵根,你怎么……”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流浪街头时候什么没见过。拆活人骨头的你见过没,我那会儿差点没跑掉呢。”温和琬抱着胳膊眉宇不屑,“是你少见多怪!”
“一帮杂种不干人事!别想过去了,清月派绝不会发生那种事。”培林皱着眉毛义正言辞。
“是么,”温和琬蔑然一笑,“要不是阑吟哥哥,我该死几回了?”
没点明是谁,培林却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翻来覆去也是灵根、生病、体谅之类的话语。
温和琬都听腻了,蹂躏完小白花往后一抛,斜眼轻笑,“我当然不在意。”
“对啦,这才是好孩子嘛,你看你如今不也没事吗,受了点伤掌门就陪在你身边,哪有人能有这待遇。”
“嘁,当然只能是我。”温和琬抬着下巴快翘到天上去。
两人走累了,山野边就地坐下。
绿草如茵,微风阵阵。看着温和琬,培林忽然想到初见沈阑吟之时,随口道:“掌门刚来清月派那会好像没比你大多少。”
“哦?”温和琬睁大眼,明显来了兴趣。
“他那时候成天带个面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跟谁都不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呢。也就你娘,有耐心有毅力,成天乐呵呵找他闲聊。”
温和琬一把抓住培林胳膊,“快,多说些。”
陷入往事,培林嘴角漾笑,“你娘啊,笑起来两个酒窝,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清月派里没一个人不是她朋友,诶,真是的,也不知道你爹有那点好把她勾去了。”
话一出口,培林才觉说错了,斜眼一望,见温和琬无甚伤怀才安下心。
温和琬反而皱眉不悦,“阑吟哥哥呢?他怎么样了?再多说点啊。”
“诶,你小子,敢情你不听你娘的事儿啊?”
温和琬摇着培林的大手,着急道:“少啰嗦,快说快说啊。”
“诶诶好,别摇了。猛地一想还想不起来,那会子光顾着修炼,也没怎么留心掌门。清月派能人众多,掌门来时候瘦瘦弱弱的,没几日就成了众人皆知的小神童,大家都说他聪明的就像天生的门派传人。”
温和琬歪嘴一笑洋洋得意,“那是当然,还用你说。”
培林心中好笑,“欸,你这啥表情,又不是在夸你。
“不过掌门强的真有些离谱了,他那会才七八岁,就达到我如今的水平了。当时有好多他的离谱传言,还有人说他是前掌门的私生子,对了说到传言我好像想起了另一回事。”
“掌门那会儿裹得跟个蚕蛹,带着面纱瞧不清什么样子,浑身上下就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大家都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前掌门身边有个飞扬跋扈的月侍,一直都看不惯掌门。然后有一天,趁掌门闭神之际震碎了掌门的面纱。”
“你猜他后来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掌门长得像诡谷子!离不离谱?”
培林摆摆手,“后来我就没见过那个月侍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惩处了。”
往日的记忆模糊,却在这一瞬明了,培林一股脑说给身旁眼冒精光的小孩。
温和琬努力克制内心的惊诧,清月派前任掌门清崖子是唯一打败诡谷子的人,从此之后消身匿迹,怎能平白无故带回沈阑吟。
沈阑吟小时候像诡谷子,这怎么可能……
难道沈阑吟真与诡谷子有关系?什么关系,难道沈阑吟原属魔教?
捕风捉影的一句话勾起温和琬无限联想。
培林并未察觉身旁人的惊涛骇浪,揪了根草,继续道:“掌门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咋咋呼呼,他可自闭可冷漠了,就一会走的冰山,站他身边都得多穿点衣服。择云都说不上两句话,你娘是个话唠也白费功夫。”
“过了多久我也不记得了,有天忽然就说话了,你娘吓了一大跳,上蹿下跳跑了一圈,高兴的就差敲锣打鼓了。后来掌门面纱也摘下来了,这才瞧清原是个清秀俊雅的小伙子。”
“没了?”
“没了,后面就跟着前掌门去玉雪山修炼了,啧,那可是多少清月派弟子终生渴望。前掌门仙逝后,应月台便选出掌门即位,没人不服。”
温和琬往后一躺枕着胳膊,也不知想什么,呆呆看着夕阳。
培林也顺势躺下,又唠起温秋酿的故事。
温和琬侧着身子百无聊懒应和,仍在回想沈阑吟少年故事,沈阑吟到底是何来历,得先摸清沈阑吟上山前的过往。
既与沈阑吟是发小,温和琬再想弄死择云,也得先留着他挖出话。
瞥见掌心伤疤,温和琬抻抻袖子盖住了右手,又默默盘算着他的灭世计划。
只听培林忽在耳边怒骂,“好哇,你小子,我说了半天你是一点没听啊,白费我唾沫。”
温和琬嘻嘻一笑,胳膊肘捣了捣培林,“没注意,走神了,再说一遍呗。”
培林哼了一声,又从头讲了一遍。
穿过橘红晚霞,云烟绿林,培林的声音越来越小。
白山峡谷间幽深空远水汽迷蒙,弯折小路上并肩走过两个白衣人。
是沈阑吟与择云。
沈阑吟向来少言,择云不语时两人间便是凝滞的安静。
择云唇色微白,他抿了抿唇,停足开口道:“掌门,前方便是渡口,送到这儿便回去吧。”
择云病情加重远超药老预期,商议下打算送择云去修灵山疗养。
“无妨,”沈阑吟继续相送,“修灵山远隔千里,肃风不放心你独自前去,愿一路护送,我答允了。”
择云心中不适默默想着,往日同肃风比试,并未逊色于他。修灵山虽远,可带着罗盘怕什么,肃风是担忧我连罗盘都用不会了吗……
按下心中所想,努力冲沈阑吟扯个微笑,“肃风曾和我提过此事,有他在也好。”
临走前,择云仍想提醒沈阑吟留心温和琬,纠结半晌儿,话到嘴边说的却是:“掌门,替我向那孩子道个歉吧。”
“不必多虑,我来处理。”沈阑吟看向择云认真嘱托:“此去音讯断绝,你安心疗养切勿再想他事,何时养好了再回清月派。”
“多谢掌门,”择云温柔一笑,“我尽量早回来,到时为我接风洗尘。”
沈阑吟撇过目光,半月后便是炼神剑之际了,彼时能否安活仍是个问题。
两人并肩走着,择云心中莫名酸涩,他忽觉这是与沈阑吟最后相处的时光。择云甩甩脑袋,他已不再轻易相信自己的直觉。
路很短,一会儿便到了山下渡口。白水幽寂,静静飘着只小船,肃风正岸边等候。
择云浅笑作揖,“掌门,保重。”
沈阑吟点点头,“一路顺风。”
云海渺渺,呼风啸啸。沈阑吟站在渡口边,直到远去白帆消失不见才起身回去。
路过择云所住的仙峰,沈阑吟身形一滞,一个念头忽地闪过脑海,他抬脚走进择云的屋院。
一进院,硕大的玉兰花树正庭中繁茂,幽幽散香。
门窗雕饰清雅,院落一尘不染。
推开房门,沈阑吟一点点审视细看,查探水质拂过墙壁揉搓帘幕。走进里室,墙角正躺着枚戒指,那是温和琬送的。
再普通不过的戒指了,戒指上依稀有着被踩踏的痕迹。
擦拭干净套进手指,沈阑吟屏息感受戒指是否残存着异族法术。
佩戴多时无甚异常,既无术法痕迹也无药粉异香。沈阑吟有些怀疑,世上是否仍存在难以知晓察觉的法术……
云靴踏出门槛,只见庭中玉兰花树枝繁叶茂,幽绿间浮着朵朵素白灯盏。
沈阑吟心中仍是不宁,他串联种种杂乱之事,捋顺逻辑设想可能,若真有人暗中作梗又当如何应对?
不知何时已站立花树下,沈阑吟抬起头,眼前一朵玉兰花正含苞待放,沈阑吟伸手欲拂去花旁杂叶,才方碰触,宽大的花瓣便簌簌而落。
远看无什么,细看这朵玉兰花正以种不合适宜的方式弯曲生长,连花瓣都像刻意黏合。
剥去花瓣,一丝细微灵气果然藏在花蕊中。
沈阑吟绕到玉兰花之后,透过花蕊看去,这花正对着择云窗台,恰好俯视择云室中全景。
窗台缝里趴着只褐色壁虎,壁虎安然不动,似察觉到玉兰树旁的两簇冷光,小眼珠幽幽后转动,诡异绿光一闪而过。
夜晚月色清明,一截山桥伸入浓云之中,不见尽头。
温和琬躺山崖旁的大石块上,百无聊赖晃悠小腿,时不时瞥眼山桥末端。
这是沈阑吟回浮云宫的必经之桥,也是能最早见到他的地方。
不知何时,等沈阑吟回来已成必做之事。
忽听山桥上传来些许动静,温和琬一下子睁大眼,随即又缓缓闭上,直到彻底看见那抹月白身影,才露出一副惊讶欢喜的模样。
温和琬腾欢着跳下石块迎了上去,笑容灿烂地跑到沈阑吟跟前。
沈阑吟面容覆了层严肃,“早说过不必等我,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
温和琬总半夜不睡地等人。一开始是在寝殿,后来跑到浮云宫大门前,现在又坐在山崖旁。
说过的话一点不听,反倒变本加厉。
早料沈阑吟会不悦,温和琬拍着胸脯嘻嘻道:“阑吟哥哥放心啦,我不会有事的,”自然拉过沈阑吟的手指,“唔,阑吟哥哥,咱们快回去吧。”
温和琬并未拉动沈阑吟,沈阑吟冷然道:“看护你的宫人呢,他们知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趁他们睡着才偷偷跑出来,阑吟哥哥你不要怪罪他们。”
“看来是得给你安排个月侍了。”沈阑吟面容淡漠,看不出是何情绪。
“不要不要,我下次不这样了,阑吟哥哥别找月侍好不好。”温和琬斜身扒在沈阑吟身上,小脸贴着沈阑吟冰凉的手背,扁着嘴,软软求情。
“站好,下不为例。”
一路上温和琬跟在沈阑吟身边,破天荒地没说话。相距半尺,温和琬却觉得沈阑吟今晚格外冷漠,似蕴藏了股久久的怒气。
走到浮云宫偏殿前,温和琬眨着懵懂的大眼睛,张开双臂,“阑吟哥哥,临走前能给我个拥抱吗?”
沈阑吟只拍了拍温和琬的小肩膀,“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温和琬收了胳膊,脸上仍甜甜笑着,“好,阑吟哥哥明早见。”
轻快地跑进偏殿大门,温和琬回头一望,沈阑吟仍驻立原处默默注视。
温和琬粲然一笑,冲沈阑吟摆摆手,沈阑吟才转身离开。
月白身影一消失,唇角的笑便立刻阴沉。
温和琬站在门后阴影处,昏沉烛灯照亮他幽森侧脸,宛若幽冥厉鬼。
明明逼走了择云,沈阑吟为何仍疑心不减。温和琬心中冷笑,沈阑吟,就算真动了疑心,好歹装一装别被看出来。
温和琬深吐一口气走进偏殿,掀开床帘,解了外衣躺进被褥。
小手工整叠在肚子上,黑发披散,乖巧的小脸蛋半阖着眼,眼底却阴沉如墨。
窗外天色将白,仍无半点睡意,指头点着手背,温和琬忽而勾唇一笑。
沈阑吟啊沈阑吟,为了给你面子我做了多少退步,你当真要逼我到最后一步么?
温和琬拢拢被子,侧身闭目,彻底睡去。
数日后,西北连日天象异常,魔教公然立派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传遍整个修真界。
无论心存芥蒂与否,各大门派都得顺应天象召唤,前往魔教相助立派。
魔教教主曲临危此刻正广发天下函,请帖送至各门各派府上。言辞无不恳切,诚邀诸位掌门同赴魔教,共庆开派之喜。
收藏破一百了,我好开心![撒花]
btw,曲临危大号相见倒计时,诸位期待吗?[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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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弄花香满衣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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