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光的手臂环住盛知意几乎瘫软的身躯,阻止了她的坠落。
她沾满汗水、泥土和血污的脸颊被迫贴在他清雅熨帖的衣襟上,将月白色的布料染得发乌,鼻端萦绕着他身上清幽的梨花香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
“小师妹……”季扶光的声音低沉地在她头顶响起,不再有刚才的轻笑,也没有刻意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如同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你刚才问我,懂不懂绝望,懂不懂沮丧,懂不懂无能为力,你怪我不够了解你……”
他抓着盛知意的胳膊,低下头,声音距离她的耳廓更近。
“那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平静的锐利,“在我面前,连崩溃都要保持体面,连绝望都要维持风度,连心如死灰都还顾虑姿态好不好看……这算什么?”
盛知意浑身僵硬,甚至忘记了挣扎。
季扶光声音冷淡地剖析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你在我面前,永远戴着这副懂事坚强努力的面具,哪怕痛苦到了极致,也要考虑别人看在眼中的想法。”
“不是……”盛知意想反驳,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微弱得如同蚊蚋。
她感受到一种被彻底剥开的恐惧与羞耻。
他说的……没错……她始终在他面前伪装着真正的自己……
那些让他看到的东西,仿佛都是经过下意识考量,经过理性的权衡,经过面具的伪装,筛选出只能被认可的部分,才终于能够呈现出来。
在最难过的时刻,她竟然还在担心在他面前太过狼狈……
“你的问题,从来不是不够努力。”季扶光打断她无力的辩驳,目光锋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紧绷的心弦。“恰恰相反,你太努力了,努力到……忘记了你手中的剑,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体。”
他精准地捏住了她泛白的手指。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颤抖。
“看看你握剑的手!”季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嘲,“它在恐惧,它在抗拒,你把它当成什么了,一块没有感觉的石头吗?你只想着压缩灵力、极限爆发、必须成功,你只想着用意志去榨干它的每一分潜力,去达成你那个‘双叠浪’的疯狂念头。”
季扶光垂下眼眸,捏住盛知意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他的声音平静又残酷:
“你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吗?你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你在背叛自己。”
季扶光的话如同惊雷,在盛知意混乱疲惫的脑海中炸开。
她……她从未以这个角度想过……
五天来,她满脑子都是“双叠浪”的构想,是灵力如何压缩,震荡如何捕捉,第二道剑意如何精准爆发……
她像对待一件法器一样对待自己的身体和剑。
不断告诉自己,痛?忍忍!酸?坚持!灵力枯竭?再压榨一点!
所有的感受都变成了达成目标的阻碍,是需要被意志力强行镇压下去的杂念!
盛知意紧紧攥着季扶光的衣襟,杏眼之中,充满了困惑和不甘,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可是……可是这样不对吗?”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她一直接受的就是这样的理念啊!
努力难道是错的,坚持难道不对吗,体面不是维持良好关系的必备之需?
“努力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方向,是方法,是……失了本心。”季扶光伸出手,手指轻轻点在她紧蹙的眉心仿佛要驱散那里的执念,“这五天,你是在修炼,还是在自虐?”
“你所谓的努力,是倾听身体的信号,顺应灵力的流转,在极限处寻求一丝突破的灵光?还是无视所有的警告,在脑海中不断抽打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和经脉,只为达成那个‘必须成功’的执念?”
盛知意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垂眸看向身侧,躲避季扶光的眼神。
然而他的声音继续响起,传入她的耳中。
“你太想赢,太想成功,太想……在我面前证明你自己……”
季扶光的声音逐渐放缓,他的手指,带着奇异的冰凉,抚摸盛知意的脸颊,毫不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脏污。
“其实……”他忽然勾起唇角,在盛知意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滑过一丝扭曲冰冷的晦暗与愉悦,声调隐含笑意,“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灵力低微、地位低下、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你以为,你的痛苦、崩溃、绝望、挣扎……被我看到之后,我就会害怕地跑掉吗?”
季扶光的唇几乎贴近盛知意耳廓,低低的笑声传入她的耳道。
“在我面前,你要什么体面?我要看的,是你最真实的模样。”
盛知意彻底僵在了他的怀里。
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都在他这番冰冷而精准的剖析下,化为齑粉,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茫然,和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冰冷清醒。
原来……是这样吗?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一种被点破真相后的巨大悲怆和自我否定。
她像个迷路已久而伤痕累累的孩子,终于找到方向后,所有的坚强伪装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和呜咽。
盛知意紧紧攥住季扶光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那光滑柔软的布料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一次,她不再顾及任何形象,不再有任何伪装,放任自己沉浸在逃避很久的悲伤和疲惫之中。
季扶光感受着怀中少女全身的颤抖,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带来一丝凉意。
明明是令人不适的感受,他狭长的眼眸却微微眯起,深潭般的漆黑眼底浮现浓重的餍足。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撕开那层无谓的体面,打碎那层虚假的坚强,让她在他面前袒露最真实的脆弱和……依赖。
他垂下眼眸,无声地加深了笑意,眼褶之中的细小红痣,在逐渐升起的清冷明月照射下,异常鲜艳。
掌控感被完全满足的极度愉悦之下,他轻轻开口:
“小师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懂……”
盛知意的眼泪已经流尽,整个人抽噎着擦掉最后的泪水,正在犹豫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到这句话,茫然了一下。
“啊?”
她仰起头,看向季扶光。
月光之下,季扶光微微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笑得有些神秘。
“说了,是秘密。”
盛知意眨眨眼,下意识拉住季扶光的衣袖。
他是在说……他也懂绝望沮丧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这怎么可能?
但是……他浑身好像笼罩着浓重的孤独……
盛知意犹豫一下,伸出胳膊,用力回抱过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皮,但心中更多涌现出的是对季扶光的感激和关切,驱使着她开口。
“师兄……秘密的话,不说也可以……”
季扶光扬扬眉头,准备听盛知意接下来的话。
“但我想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对我来说,你都是我的师兄,是季扶光。”
盛知意的声音带着哭过的鼻音,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赶快揉揉鼻子,清清嗓子。
“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事,但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我想,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好一些……”
她仰起头,看向季扶光,杏眸又燃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季扶光勾起唇角,他没说什么,只是手指掐诀,将自己浑身上下清理一遍。
“喂,师兄,你刚刚明明说不嫌弃我的。”
盛知意傻眼,这男的怎么变脸这么快。
季扶光扬眉,语调轻柔:
“小师妹,忍你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如果不想被我现在就丢进水潭,最好也赶快掐诀。”
盛知意忿忿看他一眼,手指捏出法诀。
自从认识季扶光,清洁诀已经变成她最常使用的法诀了,说多了都是泪。
但是……季扶光周身的气息,似乎不再孤单了……
清理完之后,盛知意看着皎洁月光,重重叹了一口气。
季扶光自然知道她的担忧。
明日就是最终决赛,与柳素心对战。
而直到现在,盛知意还是不懂如何使出“双叠浪”,这招式似乎只是她脑海中天马行空的疯狂幻想,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实。
“师兄……”
盛知意闷闷开口,眉头紧皱。
“如果我不能进入内门……”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能进入内门,就不能跟季扶光一起做宗门任务,就算赖在霜华峰也没什么用。
“谁说你不能进入内门的?”季扶光手握折扇,轻轻在掌心敲击,仰望明月,声音淡淡。
“什么?!”
盛知意大为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开口询问:
“师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瞬间,盛知意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柳素心退赛、内门入选名额增加、季扶光力保她入选……
季扶光看向天际,唇角轻轻扬起,眼眸闪过一丝晦色。
不能获胜也没关系,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轻轻笑了一下,折扇蓦地展开,在胸前摇晃。
“这个啊……同样也是,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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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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