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之后,雨过天晴,晨曦的日光拂照山脊,驱散了如纱的雾。
礁岸上,尸骸遍地,良穆双手扒开地上被雨水泡到发白的尸体,替冥若尘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
两人一坐一躺,冥若尘长发凌乱,衣衫半敞着,所见肌肤上满是伤痕,四肢叫怨灵啃噬的血肉模糊,后背也被莲花锁链化破了好几道口子。
良穆眉心紧蹙,心疼地看了片刻,然后替他褪去身上的血衣,换上自己干净的衣物。
鬼石与鬼玺融合后没有在他胸口留下任何痕迹,就连原本痂印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良穆注意到他心口之处的变化,手不禁一抖,他不知道冥若尘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心之中却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找到这里时,看见冥若尘正抓着凌飞雨一起坠海,然后不久,水中就腾起了一道血红的光,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那应是属于鬼石力量。
加上冥若尘坠入海底时手里还拿着匕首,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来此处,是为了从凌飞雨手中夺回鬼玺。
可最后究竟成功没有,他不知道,他下海去救人时,冥若尘被几只怨灵拖着啃食,而凌飞雨不知所踪。
如果他没拿到鬼玺,那凌飞雨应是逃了,如果他拿到了,那……
良穆眉间布满愁云,看着他苍白的胸口,忍不住伸手覆了上去,然后他感觉到他肌肤底下隐约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跳动。
那是心跳——
良穆猛地收回手,他记得冥若尘在月良关曾与他讲过,说自己献祭鬼石后已经死了,是鬼石代替他的心脏让他活了过来,但那时……他是没有心跳的。
怎么今日突然就有了,难不成是他体内的鬼石发生了什么变化,亦或者是……被凌飞雨剖走了。
良穆眸里含着冷意,还是不放心,他再次探出手,在掌心凝聚了一丝法力,想试试能不能让他胸膛里的东西显形。
冥若尘半昏迷着,隐约中感觉自己被人救上了岸,然后那人脱了他的衣裳,又在胸口摸来摸去。
“谁,是谁……”他没睁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良穆身子一顿,慌忙停止了动作。
冥若尘其实已经猜到了他是谁,但他不想起来,不想对方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往他怀里蹭了蹭,藏起自己脸上的情绪。
良穆知道他醒了,收回手替他扣好衣衫,轻声在头他顶唤:“若尘……”
冥若尘浑身都疼,伸手环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嗓音低沉沙哑:“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良穆见他这个样子,眼眶不知不觉泛了红。
“好。”他将人紧紧揽拥起来,任他的脸贴入自己的颈窝。
雨后的礁岸寂静无声,海上的潮也退了,只偶尔有浪花扑来,溅起一片凉意。
冥若尘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安静地歇息过了,他靠紧良穆的胸膛,闭着眼睛感受着他心口那跳动的温度,仿佛这是自己存于这个世间唯一的一点甜。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得再久些……
只是宁静终归不过片刻,溟海上响起了轰鸣声,同时良穆也收到了由砚浓传来的定向传音术。
冥若尘缓缓睁开眼,终于从良穆怀里脱离出来。
“好,我知道了,我们很快回去,”良穆垂眸,用手拂过他鬓角的发丝,温柔地看他,对那头道:“你们就在那边等我们就好。”
冥若尘整理衣衫,从地上站起来,入目全黑袍刺客的尸体。他目光四处寻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凌飞雨的那些手下,心头有些不甘。
“怎么了。”良穆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昨夜他们人太多,杀戮鬼和那只妖趁乱逃了,我没能抓住他们。”
冥若尘摇摇头:“没事。”
那群炼尸人功夫内力不弱,他昨晚拼尽全力也没杀多少,想必良穆赶过来时也定与他们殊死搏斗了一场,看这战场,他们折损了不少人。
“凌飞雨呢?”他目光转向海面,说:“他昨夜跟我一起落的海,良穆你救我的时候,可有看见他?”
良穆沉吟了会儿,摇头道:“没有。”
“没有吗?”冥若尘眉心微凝,“他没在海底吗?”
他记得自己在吸走鬼玺后,凌飞雨就被怨灵包围了,他没有护身的东西,应是无法从海底逃走的。
“如果是落入了溟海,那他应该已经死了。”良穆沉默片刻后说。
冥若尘回眸看他,眼中多少犹豫:“真的吗?”
良穆不答话,因为他撒了谎。
昨夜,他下海去救冥若尘时的确没看到凌飞雨,但也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如果是被怨灵吃了,那至少会留下些痕迹。
他怕冥若尘在得知凌飞雨逃走后,会再一次去找他报仇,所以选择了隐瞒。
“那你呢,你是怎么救的我?”冥若尘的发丝被风吹乱,挡住了他眼里的神色,“我在海里也被怨灵包围了,你是如何救我的?”
良穆与他对视,从袖里摸出一块指骨大小的东西来:“护身玉,我来找你之前,找小林将军借的。”
冥若尘眸光微沉,点点头,转开了眼:“他们都在找我?”
“嗯。”良穆说:“找了一晚上,方才砚浓传话,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冥若尘在风中静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好,我跟你回去。”
良穆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抬手握住他,忽然垂首低声说:“对不起,良穆,我就是无法静下来,我怕……”
“没关系。”良穆摩挲着他的指尖,语气轻柔而坚定,“我会陪着你的,别害怕。”
“走吧。”冥若尘沉思几许,并没有应他这句话。
“嗯。”良穆点头,牵着他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说:“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决定。”
冥若尘抬眸:“是什么?”
良穆轻拍他的手,随即放开了,然后走到礁石背后拖出来一个人。
“杀戮鬼他们逃跑时把他忘了。”
良穆没见过凌东南,所以不认得他,说:“我看他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就没有杀。”
冥若尘低眸,双目蒙上一层寒意。
地上的凌东南被法术束缚住了四肢,不倒翁似的滚在泥水里,正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你命真是硬,这样都不死。”
冥若尘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胸口:“你不也没死吗。”
凌东南在泥里打了个滚,满身污秽,全然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看起来倒像是个乞丐。
冥若尘俯身捏了捏他的脉,不知道凌飞雨究竟用了什么招数,竟将他浑身的内力都吸光了。
凌东南活了近千年,还能保持不老不死,靠得全是体内的长生蛊,如今凌飞雨死了,替他换蛊的精妖也逃了,想来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冥若尘本来还想问他些什么,但良穆在旁边,他没办法开口,只能选择斩草除根。
“你知道他是谁?”良穆见他脸色难看,轻声问道。
冥若尘拾起地上的沧耳,一边擦拭着剑刃,一边回答:“他叫凌东南,先前是炼尸人的头目,后来败在了凌飞雨手下,如今已是个废人。”
良穆道:“那要怎么处置他,是带回去交给阴司,还是……”
“杀了便罢。”良穆话没讲完,沧耳剑刃就已经贯穿了凌东南的心脏。
冥若尘出剑快狠准,眼睛都没眨一下。
良穆愣怔了半刻,他原本是想让冥若尘将这人带回去处置的,因为冥若尘逃出来一夜,阴司那边不好交代,有了这人,也正好有了个正当理由。
可他出手他太快了,他都没来得及把想法说出来。
凌东南当场死亡,人倒在地上,连血都没流一滴。
冥若尘将剑狠狠抽回,凌东南的躯壳肉眼可见地衰退下去,就连身体里的血肉也只化成了一滩浓水从伤口流出来。
冥若尘用指尖捻了些起来看,发现是一种只有针眼那么大点的小虫子,那应该就是之前杀戮鬼口中所说的可以使人长生不死的蛊虫。
良穆凑近来看了看,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冥若尘摇摇头:“没什么。”
他收剑回鞘,转身说:“走吧,回去吧。”
良穆立在原地不动,沉思了少顷,叫住他:“若尘,要不把尸体带回去吧。”
“为什么?”冥若尘顿住脚步。
良穆眉心微微皱起,说:“也没什么,阴界对炼尸人恨之入骨,带回去也好……”
“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是吧?”冥若尘知道他想说什么,抬眸打断话。
良穆敛眉,没有吭声。
冥若尘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退回去将地上那萎缩得只剩一张人皮的尸体捡了起来。
“良穆,”他一手持剑,一手拖着凌东南,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废墟上爬,说:“我知道你想帮我,可如今的形势,别说是你,就是坐阵鬼都的阎君也未必能帮得了我。”
“叛逃一事与盗取鬼玺一事,二者无论哪一桩,都能够判我个几百年,阴司那边并不会为了这点微乎其微的小功就饶我一命。”
良穆默默跟在他身后,冥若尘知道他在听,认真地说:“所以良穆,你回去之后要跟阴司与朝将军他们说,我半夜偷偷溜走并不是为了来杀凌飞雨,而是打算与他们一起逃出溟海。”
良穆脚下一顿,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不——”
“你别着急问我为什么,先听我说完。”
冥若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我犯了错便是犯了错,鬼石是父亲携着潜逃的,鬼玺也是我带领炼尸人亲手从鬼都偷出来的,我还伤了陆大人,失手杀死了那么多阴界的同胞,这些罪我一个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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