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慈走到了院子里。
黎明前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走向堆在墙角、用于冬日取暖的柴薪,那是干燥的、极易燃烧的引火物。他的手触碰到那粗糙的木柴,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少爷的命令在他耳边回响,清晰而冰冷。
“烧了它。”
他仿佛能看到火焰如何腾起,如何吞噬这枯朽的梁柱,如何将那点可怜的新绿化为灰烬,如何将这座囚禁了少爷一生、也囚禁了他所有爱恋的牢笼,彻底焚毁。连同他自己,那卑微的、无望的、早已与这宅子同朽的魂灵,一同献祭。
这很美。
一种残酷的、毁灭性的、与少爷无比相称的美。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可就在这时,他猛地回过头。
透过那扇洞开的、他曾抱着少爷走出来的房门,他看到了内室的景象——昏黄的灯火下,秋商安静地靠在枕上,脸色是即将燃尽般的灰白,那双曾映着冰雪与春水的眼睛,此刻正望着他,望着他放在柴薪上的手。
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期待,甚至没有了对毁灭的渴望。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疲倦的……安静。
像一口枯井,连投下石子,都激不起半分回响。
就是这片极致的、虚无的安静,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傅慈被绝望和顺从所蒙蔽的心智。
他突然明白了。
烧掉这里,不是少爷的解脱。
是投降
是向这吃人的旧梦,向这无可挽回的命运,献上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投降!
那火焰燃起的,不是涅槃,而是认输的狼烟。
那少爷呢?
少爷会被这火焰带走,如他所愿,与他憎恶的一切同归于尽。
可然后呢?
这世间,不会再有人记得秋商少爷眼底曾有过冰雪消融的刹那,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用冰凉的手指,覆上过一个卑微仆从的手背。不会有人记得,他除了是这座宅子的囚徒,还是一个……会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会因麻雀吵闹而流露一丝无奈生趣的、活生生的人。
他会被简化为一个符号,一个与旧时代一同殉葬的、苍白的注脚。
不。
一个声音在傅慈心底轰然炸响,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不准
他不要少爷这样死去。
他不要少爷的结局,只是一捧混杂着凉木灰烬的、冰冷的骨殖。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是走向柴堆,而是像元宵节那夜一样,带着一种更为磅礴、更为坚定的决绝,冲回了屋内。
他冲到床边,在秋商那片死水般的、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俯下身,用颤抖却无比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向那片虚无:
“不,少爷。”
“我们不走这条路。”
说完,他不等秋商有任何反应——事实上,秋商也已无力做出任何反应——他用那床厚重的、象征着过往的锦被,将秋商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转过身,将他那轻得如同羽毛般的身体,牢牢地背在了自己尚且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背上。
就像元宵节那夜,他背着他走出卧室一样。
但这一次,他走的不是回廊,不是庭院。
他背着他,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青石板,穿过那道象征着两个世界界限的、沉重的朱漆大门。
他背着他,走出了这座吃人的旧梦。
门外,是刚刚苏醒的、真实的北平。
清冷的空气裹挟着市井的尘埃、早点摊子的食物香气、还有隐约的人声,扑面而来。天色已然亮起,是那种并不明媚、却真实无比的、灰蓝色的天光。有早起的黄包车夫拉着空车跑过,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碌碌的声响。
这是一个粗糙的、嘈杂的、甚至有些丑陋的……人间。
秋商伏在傅慈的背上,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不再是雕梁画栋的、普通的灰色屋檐,看到了不再是枯山水庭院的、杂乱的电线杆,看到了行走着的、为生计奔波的、陌生而鲜活的面孔。
一股浓烈的、属于现世的生糙气息,涌入他即将窒息的肺腑。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枯寂的、已准备好迎接永恒黑暗的眼睛里,倒映着这陌生而喧闹的人间烟火,微微地、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终于,荡开了一圈微弱的、生的涟漪。
傅慈感受着背后那轻飘飘的重量,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他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一片混沌而真实的晨光,迈开了脚步。
旧梦已在身后焚毁。
前路是吉是凶,他不知。
他只知道——
他的春天,不在那必将燃尽的废墟里。
在他此刻背负着的、这具沉重而真实的生命里。
他背着他的春天,走入了这浩荡的、吃人的、也是唯一存在的——
人间。
苦苦的xql就是要HE的[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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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白玉京》终章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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