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们停在了江南的一个水乡小镇。
流水、石桥、乌篷船,空气里常年氤氲着水汽和淡淡的植物清香。这里的节奏缓慢得如同凝滞,与北平的喧嚣和南逃路上的仓皇截然不同。
傅慈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加上秋商那枚终究还是被他悄悄典当、又辗转赎回的玉佩换来的钱,在镇子僻静处买下了一个极小、却带一方院落的老房子。
白墙黛瓦,已有些斑驳,木门推开时,会发出悠长的“吱呀”声。院子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墙角有一株老梅,过了花期,正抽着新绿的叶子。最重要的是,隔壁住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先生,姓苏,是镇上最有名的郎中。
这几乎是傅慈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栖身之所。
搬进去的第一天,傅慈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他将唯一一间朝阳的、干燥的卧房留给秋商,自己则在隔壁一间狭小的耳房打了地铺。
秋商的身体,在经过漫长的颠簸和江南湿气的浸润后,依旧脆弱得像一张薄纸。咳嗽成了痼疾,天气稍一变化,便会引发连绵的低烧。
幸而,有隔壁的苏先生。
老先生并不探问他们的来历,只看病。他诊脉极准,开方温和,用的多是寻常草药,却往往能见效。傅慈按照方子,每日在院子里那只小泥炉上,为秋商煎药,药香混合着江南湿润的空气,成了这小院里最常闻到的气息。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静静流淌。
傅慈学会了在清晨的码头,买最新鲜的蔬菜和鱼虾;学会了在集市上,与人讨价还价;学会了在灶台前,摸索着做出适合秋商胃口的、清淡软糯的饭菜。
秋商依旧话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裹着薄毯,坐在廊下的旧藤椅里,看着傅慈在院子里忙碌,看着那株老梅从抽叶到繁茂,看着天空的云朵缓慢地移动。
他的目光,不再空洞,也不再是厌世的疏离,而是一种……静默的观察。观察着这个他从未真正生活过的、具体而微的人间。
一日,傅慈在河边浆洗衣物回来,看见秋商正微微蹙着眉,看着石板上爬过的几只蜗牛。
“少爷,怎么了?”傅慈放下木盆,走过去。
秋商抬手指了指那些慢吞吞的生物,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天真的困惑:“它们……太慢了。”
傅慈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心酸与释然的情绪涌上心头。少爷开始在意蜗牛的快慢了,这本身,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蹲下身,看着那些背着沉重外壳的小东西,轻声道:“是啊,它们很慢。但总能爬到想去的地方。”
秋商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傍晚时分,苏先生提着两包新配的药过来串门。他给秋商诊了脉,点了点头:“脉象比前些日子稳了些,江南水土养人,慢慢将养着,会好的。”
傅慈连声道谢,将先生送出门。
回来时,看见秋商依旧坐在廊下,夕阳的余晖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他正望着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眼神悠远。
傅慈没有打扰他,转身去准备晚饭。
当他将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端到廊下的小桌上时,秋商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极轻地说了一句:
“这里的夕阳……和北平不一样。”
傅慈摆放碗筷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秋商。
秋商也正看着他,夕阳的光线落在他眼底,那里面不再是冰封的古井,而是映着温暖的霞光,漾开一层极浅、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傅慈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这江南的晚风彻底拂暖,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将筷子仔细地放在秋商手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是不一样。”
这里没有朱门高墙的遮挡,没有往昔沉重的阴影。这里的夕阳,可以毫无阻碍地,落在他们的院子里,落在他们的身上,落在他们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的人间。
院子里的老梅,在暮色中静静伫立。
而春天,似乎终于在此刻,真正地、稳稳地,落下了脚跟。
还有几篇明天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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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白玉京》番外二 ·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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