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那样高,那样远,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只能远远望着她,可要走到她身边,还有很长一段路。
容逸臣加快了步子,直到身后传来小顺子的呼声。
“容大人,容大人!”小顺子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道:“宫中严禁奔走,注意仪容啊!”
容逸臣回过神,抬眼看去,那道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指甲陷入肉里,他平静道:“有劳公公了。”
小顺子脸上又堆起笑:“大人跟我客气什么。”
在容大人没得罪陛下时,是很受陛下器重的。
有什么事,陛下不好开口,便借他的口宣之于众,他是陛下的心腹,专替陛下背负骂名的。
而且,他对宫里这些人都很客气,并不因为大家的身份而看不起谁。
小顺子笑眯眯道:“大人,快走吧,陛下等着您呢。”
容逸臣一步步迈上这几十层阶梯,身体不曾有分毫疲惫,可心中却觉得疲累不堪。
这每一阶石头,都是他走向她的障碍,太和殿修得有多高,她便有多高不可攀。
那人一身月牙色衣袍,威严尽显,高坐龙椅之上。
他与陆瑾画相处得不久,也知道她喜欢看燕凌帝穿白衣。
年少时,每回燕凌帝穿白衣,她脸上都能多几分笑。
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的九皇子看起来好说话些。
容逸臣‘啪嗒’拂了拂两边袖子,往前一撩衣摆,腰杆笔直地跪下。
“臣,参见陛下!”
燕凌帝头也没抬,‘唰唰’批着手中的呈子。
“瞧见她了?”
容逸臣瞳孔缩了缩,声线也莫名绷紧:“远远看了一眼。”
燕凌帝‘嗯’了一声,淡漠道:“既然看见了,就放心去吧。”
容逸臣手心很烫,连带着心跟着一块儿滚烫,甚至灼烫得发疼。“陛下……”
他才刚说出两个字,便听燕凌帝道:“修远,朕不想为难你。”
燕凌帝将御笔‘咔哒’放在笔枕上,他看着容逸臣,眸色深沉如墨。
“所以,收起你的心思。”
话音落下,容逸臣一言未发,只觉得大脑像是被人用石锤狠狠凿开,又恶劣地将脑子里的东西一块块掰开、捏碎。
一同碎掉的,还有他的心。
经过这十几年,他早就将自己练得刀枪不入,那个爱哭兮兮的容宝,早在战场上被杀死了。
现在,他有些想掉眼泪。
可如今再掉眼泪,陆瑾画也不会心疼他,更不会哄他,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好笑。
“若你安分,以后还有见她的机会。”燕凌帝看着他,这些与奈奈交好的人,他一个也不愿意伤害。
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为奈奈的后盾。
可这些人一个个,那样的心思,叫他如何能忍?
燕凌帝捏了捏眉心,叹道:“修远,如今你已不是小孩子了。”
人一长大,就得为权势、钱财、名声,被这世界裹挟,为无数个东西奋斗。
“为了她,朕坐到这个位置”燕凌帝盯着容逸臣,淡声问:“为了她,你能做些什么?”
太和殿陷入漫长的沉默中,容逸臣眼眶红得厉害,心中钝痛。
当初,他是陪燕凌帝一起杀进金銮殿的人。
慕容一族势大,九皇子身后又没什么靠山,与其他人相比,根本没有继位的优势。
唯一的母家张家,也一门心思辅佐瑞王。
那一场,是比在战场上更血腥的杀戮。
陛下杀光了所有的兄弟,只留了瑞王这个同胞弟弟。
陛下一直看重他,将他视为心腹。他也不应该才做不出那等……与陛下抢夺心上人的事。
可他也等了十几年,也痛苦了十几年。
他做不到随随便便放手。
许久,容逸臣缓缓开口:“臣明白了。”
他磕了几个头,退出金銮殿。
又是一日早朝。
燕凌帝对此事大刀阔斧地收尾,又罚了一批人下去,一件事快一年还没处理好,这中间又死了多少人?
谁能为此负责?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举着朝笏高呼‘陛下英明’。
燕凌帝面无表情看着这群见风使舵的家伙,珠旒下的双眼毫无情绪波动。
李福全吊着又细又长的嗓子,面皮震得通红:“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又嘈杂起来了,个个目光躲闪,纷纷看向一人。
负责登闻检院的院判官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臣,有事上奏。”
燕凌帝笑了一声,黑黝黝的眸子叫人看不出情绪。
“讲。”
宋勇良挺直了腰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昨日晚间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正是百姓夜话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
理察院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消息估计都飞出蓟州了吧?他不信陛下不知道。
也是,陛下深谋远虑,故意等大臣们将此事提起,他才好将锅甩出去呢。
院判官丁行正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那告状人是真想不开,何必去告一个死人?叫他们这些人硬着头皮上奏。
“昨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此人从黔中郡来,状告……”丁行正擦了擦汗,补充:“状告前朝太子妃。”
金銮殿顿时一片静悄悄,百官个个垂着脑袋,谁也不敢吭声。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西山太子妃——是陛下的逆鳞。
现在的人真是出息了,居然敢敲登闻鼓告她。
宋勇良倒是无所畏惧,捋了捋胡子。今日陛下身边那商女大出风头,口碑也逆转了许多。
害得他的女儿成了笑柄,在家躲着不敢出门。
柔儿是要当皇后的,哪容得了她一个商女如此嚣张?可他宋家哪来那么多银子去给荆楚买粮?
这口气,只能先按下了。
那商女如此得宠,还不是因为一张肖似西山太子妃的脸?
若西山太子妃坏了名声,也不知在陛下心中,这白月光还会有几分地位。
龙椅上纯金的五爪金龙面目狰狞,与面容俊美的男人形成极端。
燕凌帝一手扶着龙头,身体微微前倾:“丁行正,凡涉及重大冤情,击鼓上诉者,皆可越级上奏,直达天听。”
他沉声道:“要对得起你的名字。”
丁行正身体微微颤抖,眼圈也跟着红了,他做了这么多年院判,也不曾面对过如此厉言的陛下。
“臣羞愧!”
燕凌帝黑黝黝的眸子抬起:“有何冤情。”
被他那一句话点醒了脑袋,丁行正整个人已经清醒了。
他双目赤红道:“那诉人自称前朝陆府的家奴,控告西山太子妃杀人夺财,随意残害他家人性命。”
燕凌帝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呈上状纸。”
百官纷纷侧目,见到李福全接过一份东西放在燕凌帝案前。
这事情闹得蓟州皇城议论纷纷,他们也多少有些耳闻,心惊之下,又觉得好笑。
不说案发时前太子妃才多大年纪,就说他一家五口全是些青壮年之人,西山太子妃身边除了一个丫鬟,再无他人,如何在不动声色下杀死这几人的?
燕凌帝仔细翻看了状纸,沉吟道:“虽是家奴,也是良籍,主人家确实不能随意处置。”
他抬眼看向丁行正:“此事,爱卿有何看法?”
丁行正跪得端正,竖起朝笏道:“诉人证词疑点颇多,仅凭他一人所言,不足以保证事情的真实性。
“而且,事发时西山太子妃不过年四岁,就算他所言为真,主谋也定然另有他人。”
丁行正肃容道:“臣认为,此事不必受理。”
燕凌帝修长的指节放在状纸上,他轻轻笑了一声,却道:“朕认为,此事应当受理。”
百官个个垂着脑袋,唯有丁行正抬着头,目光虚虚看着手中朝笏。
“无论是西山太子妃,还是昨日击鼓鸣冤的苦主,都需要一个交代。”燕凌帝沉声道:“丁行正,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由鸾仪使周琰、吕盐嵇二人协助。”
“其中细漏,务必一一探查清楚。”燕凌帝一锤定音,说完,黑黝黝的眸子从百官身上扫过,在宋勇良身上顿了顿,才淡声道:“退朝吧。”
燕凌帝从金銮殿离开后,百官个个议论纷纷,潮水一样从宫门倾泻而出。
蓟州皇城登闻鼓几乎不曾响过,特别是新帝上位后,有什么事若闹到金銮殿前,那负责的人仕途直接到头了,何须等陛下来审。
因此登闻检院形同虚设,平日里几乎都是在帮其它部门处理一些杂事。
前些日子,还有官员提议将此部门撤销,或者由刑部和御史台等人轮值。丁行正一直像个隐形人,低调又不起眼。
而这个不起眼的官,今日却在金銮殿触动陛下逆鳞,还站着走出来了。
宋勇良心情大好,率先冲丁行正拱了拱手:“丁大人。”
他笑道:“大人事事躬亲、尽职尽责,真是令宋某佩服。”
丁行正受宠若惊地抬起头,闻言,脸色瞬间涨红了。
他官职不高不低,虽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但在蓟州这些圈子里却说不上什么话。
这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同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着实让他惊吓了一番。
“丞相言重了。”丁行正回礼,“下官只是做好本职工作,争取做到无愧于心罢了。”
宋勇良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好一个无愧于心!”
今日本官才算真正认识你了,丁大人。”他拍了拍丁行正的肩膀,大步离去。
有了这个开头,接着与丁行正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他不胜其烦。之所以被提拔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比较轴,平日里又不擅长维护关系。
燕凌帝认为他能一心办案,不会徇私枉法。
丁行正头疼不已,快步往外走去,到太和殿外面,瞧见宋勇良疾步朝太子殿下走去。
他叹了口气,径直离开。
陆瑾画:她都死了还有人告她[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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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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