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时而沉沉、时而飘忽,迷蒙中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光点,芦安寻着那微光,拼命想睁开眼睛,可实在是做不到。
不幸中的万幸是,挣扎了一会儿后的芦安得以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清醒,没有真的昏迷过去,只是动不了了。
他在寂静的黑暗里躺了很久,睁不开眼的时候恐惧感格外明显,他很怕自己醒不过来,但药人体质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芦安渐渐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自行愈合。
浮沉之际,芦安感觉有什么东西舔了舔他的脸。
彻底清醒时,芦安完全丧失了的时间的认知,幸而力气回来了不少,瞥见不远处有块巨石,他就挪动着把自己移了过去。
等他精疲力尽地靠在石头上,攒起的力气又散尽了,先前撞击造成的断骨钝钝地痛着,芦安却只愣愣看着手臂。
那里本有大片擦伤,如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太苍山的生活虽然痛苦不堪,可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皮肉伤……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个何等的异类。
行囊早在滚下山的时候就丢了,芦安只能饿着肚子,硬挨过身上的剧痛。
虽然擦伤愈合得很快,但他却觉得体内的伤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几天前吃的丹药又开始发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生命力都仿佛正在流逝着。
芦安强撑着打起精神,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的,等天一亮,我就好了,我要顺着河流的方向走,等遇到山下的百姓了,就求他们收留自己几天,虽然钱丢了,但我还可以做事回报他们,只要不被门派的人找到,再藏好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以后就彻底自由了……
可是……之后呢?如果他们发现了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会不会像门派里那些人一样讨厌……甚至驱赶自己?
芦安突然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的迷茫淹没了,思绪倏然消散,在这安静无声的夜里,他甚至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但又弄不清楚这种混乱情绪从何而来,只能怕冷一样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忽然,芦苇丛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芦安迟钝地抬头,看见草叶深处钻出来一只黄灰色的狐狸。
他并不认识这种动物,却仍抬起手摸了摸小兽的皮毛。
你也和我一样没有家吗?芦安在心里想着,伸手托起了小兽,将它拢到怀里,说不清是想给它一点安慰,还是想从这小不点身上汲取温暖。
狐狸懵懵懂懂地被他抱起,却忽地挣扎起来,弓背炸毛,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转瞬之间亮出了尖牙,猛地扑向芦安,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利齿几乎要将手掌咬穿,芦安痛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甩手,轻飘飘的狐狸被甩得砸到石头上,摔下来不动了。
芦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涓涓流淌过他的小臂,滴落在地上。
好疼……
尖锐的疼痛几乎要逼得他流出眼泪,但是很快,只在几次呼吸之间,刚刚还血流如注的伤口就不再止不住地涌血,血量越来越少,直至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痂。
眼前的画面深深印在芦安眼底,刺激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芦安的双眼瞬间漫上了血红,下意识用手猛地撕扯伤口,妄图用剧痛刺激自己。
可是没有用,撕裂的皮肉很快就开始一抽一抽地止血、愈合,无论先前的疼痛多么刻骨铭心,只消片刻,它们就消失不见了。
一滴泪骤然滑落脸侧,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连成串滚落,打湿了芦安的面颊。
厌恶的感觉翻滚着涌上喉头,让他的胃抽搐起来……他觉得恶心。
眼泪控制不住地淌着,自厌同样抑制不住,他不顾剧痛,着了魔似的一遍遍撕扯着手上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它们愈合,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双手渐渐被血染透,芦安渐渐呼吸不上来,他停下了自虐般的行为,用力擦着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尽,反而将不大的一张脸抹的鲜血淋漓。
芦安再也无法忽视那自从出逃以来始终萦绕不散的恐慌,他很害怕,也很疼,但更多的是迷茫,他才发现他并不知道自由该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他要怎么活下去。
哪怕这次出逃已经是他离自由最近的一次,可他仍然看不见前路。
芦安回想起他第一次逃跑被抓回去后,长老对他说的话:“你一辈子都只能作为药人活着了,你以为山下的人就能接纳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芦安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伤口很疼,但重点是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感到反胃,然后,就这么一会儿,手上的伤就已经不再流血了。
芦安愣愣地看着,胸腔像挤进了一块未打磨的盐块,堵得他又涩又涨。
啜泣愈演愈烈,芦安哭得停不下来,他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只能用力撕扯着胸前的衣料,又捶打着胸腔,但窒息的闷痛从心脏的位置传来,他无计可施,只能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一样痛哭着。
漫长的夜终于快要破晓,浓黑的天幕如褪色般一点点化成了雾蓝,哭声渐息。
风轻悄悄的,芦安慢慢托起一旁昏迷的狐狸,将已经结痂的伤口扒开,挤出几滴血喂给了它。
芦安觉得狐狸或许不是被自己摔晕的,他刚才摸到小兽的后腿软趴趴的,可能早就骨折了。
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血能不能救它,只是把狐狸抱在怀里,真的妄想从这小小的身躯上汲取一点暖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渐渐地,狐狸好像真的暖了起来。芦安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感觉疲惫从每一条骨缝里溢出,催着他闭上眼睛。
第十一次出逃又要失败了……意识消散前,芦安这么想着,于是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搂着狐狸睡着了。
——
次日,芦安是被鸟儿的叫声和水流声吵醒的。
这一觉已睡过了大半个艳阳天,怀里空空的,狐狸早就跑了。
太阳快要划去西方地平线,初春水边凉气十足,这么躺了大半天,芦安感觉身上都要冻僵了,低头一看又吓了一跳,浑身全是干涸变色的血。
他慢慢地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赶紧把外袍脱下来,只留了件青色底衣,之后慢吞吞地挪去河边洗手洗脸。
随着血污被河流冲散,洗完脸后头脑也随之清醒了些,芦安静静跪坐在河滩边,清风带走了他脸上残留的湿意。
看着粼粼的水光,芦安慢慢地想,自己又活下来了。
肚子很饿,内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芦安不知所措地发了会儿呆,正在思考体力够不够支撑他继续下山时,昨夜那只狐狸居然又蹦蹦跳跳地朝他跑了过来。
他有些惊喜,没想到自己的血连动物都能救,高兴地朝那小兽招了招手,摊开手臂做好迎接它的准备。
可狐狸并没有停留的意思,它似乎衔来了什么东西,只把那物件往芦安面前扔去,一甩尾巴就又跑了。
芦安有点落寞地看着狐狸跑走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甩甩手上的水,捡起了狐狸丢给他的东西。
本以为是什么大块的石子,幸运的话他更希望是某种果子,结果芦安拿起来才发现,这竟是块玉佩。
精致的纹刻花样显然出自大户人家,上面隐约刻着些字迹,不像是太苍门弟子的物件,说明暂时还没人发现他的踪迹,芦安就放松下来。
他猜测这或许是很久以前的游客的遗留之物,正盘算着这玩意说不定可以卖了换钱,眼前就蓦地一黑。
芦安暗道不妙,猜测是丹药的毒性又泛上来了,这下也管不了什么玉佩不玉佩了,赶紧蹲下蜷缩着缓了一会儿。
只是,眼前的黑雾还未散尽,芦安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往后一瞥,正看见一人一马向自己走来。
芦苇的枝条随着那人的动作向两边分开,晃荡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模糊的视线里,芦安感觉自己似乎与那人对视了一眼,他分辨不出来那人是不是来找他的,只知道自己不想被抓回去,于是想都不想,立刻转身钻进了芦苇丛里。
高大的芦苇扫过他的衣物,高低泥泞的土壤增加了奔跑的阻力,芦安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跑路速度,哪怕嘴里已经累出了血的腥味,可依然是没逃多远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芦安根本来不及看对方到底是谁,只快快地挣开对方的手,有些上不来气地大口喘息着,自然没注意到对方不自然的怔愣。
耳畔的嗡鸣越来越响,跑动造成血液急窜,药性也摇匀在了体内,芦安暗道不妙,紧接着,那股眩晕就伴着越发漆黑的视野降临了。
芦安强撑着站直了身,模糊中看到面前那个高个子的嘴巴动了动。
为什么在动?芦安晃了晃浆糊般的脑袋,然后反应过来,应该是这人在说话。
“什么……?”芦安眼冒金星,艰难地寻问着。
“我说,你捡到了我掉的东西!”高个子提高了音量,大声重复着。
“啊……这是、你的啊……”
芦安大口喘着气,什么都思考不了了,将玉佩往前递出,哪还记得半点要卖玉佩换钱的事,只想赶紧摆脱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那人似乎以为芦安只是跑太快还没缓过来,一点也不懂看人脸色,无视了芦安的抗拒,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芦安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眯着眼仔细地辨认这人嘴巴开合的角度,只读出了两个字——“名字”。
这个人似乎在问他的名字。
芦安徒劳地张了张嘴,然后,他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啊……就不能让我完整地清醒哪怕一个时辰吗。晕倒前,芦安绝望地想。
——
陆知时正在山路上疾跑,怀里抱着来路不明的少年。
他的心脏正剧烈跳动着,说不好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就在方才,那片余晖灿灿的芦苇滩上,陆知时生平第一次有了似乎可以称之为悸动的情绪,就在他红着脸,想用玉佩和少年交换姓名的时候,眼前这个让他产生了别样感情的少年就突然摇晃几下,招呼都不打地朝他扑了过来。
陆知时方寸大乱,脑袋里涌过一大片乱七八糟的文字,不停念叨着这进展也太快了我该不该顺势而为啊实在罪过罪过……等下意识伸手将人捞到怀里,陆知时才反应过来,什么投怀送抱都是他自己思想龌龊,实际上人家是晕了!
于是陆知时又换了个角度方寸大乱,生怕是自己刚才追人那一出把他给吓到了。
吓坏身体可不得了,陆知时也没心思想别的了,立刻将少年托在臂弯里,二话不说就往山上跑。
他不知道是,就在他踏入山门的那一刻,怀中的少年曾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但当他看到偌大的“太苍”二字门匾时,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恭喜芦安达成连晕成就(1/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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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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