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展青来问着。
虽被质问,燕慈却面不改色。布置餐盒料盒,悠闲哼着浅浅的儿歌小调,将酱料的小碗推到了展青来面前。
“先吃吧,”他说,“不然一会儿得凉了。”
筷子燕慈带了两双,一双放进展青来手里,另一双自己用来夹上一枚饺子,在料碗里蘸取了一点辣椒,放进自己嘴里尝了尝。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立刻就被辣的咳嗽起来,展青来见状,立刻抬手示意不远处的店员:“麻烦一下,倒杯热牛奶!”
比起清水,牛奶解辣更有效。
乳白色的牛奶送被送到嘴里时,燕慈才终于缓过来了不少,细细含着,缓解着口腔里的辣味,柔柔看着眼前的展青来,狡黠弯弯。
展青来被他看得没脾气了,低头夹了一枚饺子,蘸酱吃了一口,完全不受辣椒的影响。
“青来好厉害啊。”燕慈捧着牛奶,神色明亮。
“我是四川人,会吃辣是很正常,”展青来放下手,“燕先生不用这么捧着我。”
“是担心博清的问题吗?”燕慈淡笑,“我已经出资把你合约扣下了,苏飞程不可能为难你,如果你想要,不用等明天,一会就可以安排交给你。”
“其他的人呢?”
“其他人是苏飞程自作主张,并不是我授意,青来,你知道的,穷途末路的赌徒,会抓住自己手心里一切可以抓住的筹码,哪怕……这并不属于他。”
“潇潇呢?视频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让人查查博清漏洞而已,没想到竟然真有人往媒体手上送这段视频,”燕慈小口小口抿着牛奶,再无害不过的模样,“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让人暂时扣下来一周,提前找到那个女孩的父母。”
“苏飞程和黎宴已经是空架子了,就算真按照法律流程来,那点钱他们未必能真拿得出手,所以我给了那个女孩的父母一个选择……”
一字一句,燕慈说得很轻,很慢。
“他们只需要按照安排,接受我指定的采访,实话实说,拒绝其他的一切媒体或者法务。”
“对此,我可以给他们比法律赔款更高的价格。”
“我还会帮那个女孩写推荐信,直接海外留学,甚至留学费用从我手下的基金会里算,不用和中国这些千军万马的高考学子争,过去的投入也不必功亏一篑。”
燕慈凉凉一笑。
“青来,她的父母真的好爱她啊。”
“爱到,哪怕明明知道会把自己女儿一个无辜的老师拖下水,千夫所指,受尽骂名,也要交换这个光辉灿烂的美好未来。”
“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这对夫妻做着小本生意,强势且精明,很快摸清楚了我的意图,直接对着镜头和记者指明了参与人有你,你也是个不知廉耻的□□犯,根本不许他们女儿辩解一句。”
展青来紧蹙的眉心赫然一跳。
“放心,”燕慈放下了手中杯,“我让媒体删了,并且告诫他们不要乱说话。”
“毕竟对你,我还是不忍心的。”
瞧着杯盏中的自己,燕慈道:哪里不忍?他明明可以再做绝一些,安排再紧迫一些,逼展青来丢盔弃甲,只能被自己握在手心,只能看着自己,做自己独有的专属爱人。
可临到头,楼梯隔间突然闯入懵懂的展青来,香甜浓醇的巧克力入口,寒意攀升里围上的温暖围巾,燕慈心软了半刹。
算啦,算啦,看在自己那么喜欢他的份上,就不逼他那么紧了。
燕慈**似的想。
展青来捏着筷子的指节泛白,眼神空茫,被抽走所有力气。
潇潇父母的选择,是根现实且人之常情的针,扎穿最后一点希冀的泡沫。
燕慈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不舒服。
“青来,你要是难过,觉得委屈……”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暗光,“我还有办法让他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我们让他们竹篮打水,好不好?别难过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仿佛碾碎一对底层夫妇的前程和希望,不过是哄人开心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燕慈不在乎,他只在乎眼前这个人蹙起的眉头。
展青来猛地抬眼!目光是来不及粉饰的诧异和尖锐,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平息尽了自己胸腔里几乎疯长的怒火和痛苦。
渐渐平静,然后疲乏。
“不必。”展青来声音沙哑,“你说过给他们安排,说到做到。”
燕慈应允:“好,不过你要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再吃一口饺子,”他嘴角微撇,“你才吃了一个,这可是我和边姨一起包的,对了,她就是绛之的妈妈。”
展青来叹气,如他所愿的又夹了几口饺子吃下,燕慈就那么端详着他,单是这些平凡琐事,就足够他心满意足。
没一会,饺子吃了六七个,展青来觉得差不多了。
“你做的这些,每一个都代价不低,”他停下筷子,“我支付不起,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离开裴绛之。”
展青来对这个结果不奇怪:“哦,你喜欢他,我挡你路了。”
“他?”正又要举杯喝牛奶的燕慈顿住,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喜欢?”
“那我要是说我喜欢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青年撑着下巴轻佻地瞄着展青来的面庞,“那你会信吗?”
展青来扶额:“燕先生,别开玩笑了。”
燕慈的喜欢说得轻易,挑逗,玩味。
眼下的一切都让展青来头疼,许延乔造成的心理阴影还历历在目,现在所有问题都积压在面前,他实在没心情陪这些富家少爷玩什么爱情游戏。
“少爷,我不是来陪你吃饺子、玩你爱谁,谁爱你的游……”
“你不是,我是啊,”燕慈清声,“青来,我是为了这些小事,才做这些的。”
展青来一怔,瞬间息声。
“不是你教我的吗?”燕慈微微站起身来,似嗔似慕,低声细语,“你教我的——不要做鱼肉,而应该做渔翁。”
“……什么?”
“你当然不会记得,青来,”燕慈浅笑,“你看上去对谁都好,把谁都放在心上,但是事实上最冷心冷情的应该是你才对,一亩三分地这么多年,就只容得下裴绛之一个人。”
“你和他挺像,只看见自己看得见的人。”
一句话,戳破多年心绪,展青来猛地站起,太过慌张,撞到了桌角,来不及吃痛迟疑,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下一秒!燕慈就扣住了他的手!
“爬山虎墙、苏堤春晓,还有西溪灯会……明明我也在……”
燕慈的手很软,很凉。凉得展青来悚然一惊,差点把手心里的筷子给摔出去,燕慈却似早有预料般逼他死死紧握住!
“他明明看不见你。”
“我明明,在看你。”
“燕慈,你先松手。”
展青来呼吸不自觉地颤抖。
燕慈不松,他借着展青来的手,以这样诡异的姿态,再夹了一枚饺子,蘸取辣椒,再度放入自己的口中。
心跳如鼓,自己用过的筷子就这么被燕慈用,展青来更有点不自在:“你……”
明知自己不能吃辣,又何必逼自己非要咽下这口饺子,但这次燕慈没有再咳嗽,已经有了之前的经验,虽然眼眶耳尖都被辣得发红,却再没有之前激烈的那般反应。
自始至终,他都一直看着展青来。
“不会吃辣就别吃了。”展青来哑然。
“青来,”燕慈温柔注视眼前人,“你这样,会让我想吻你的。”
啪嗒!
筷子砸落在地,敲落心弦。
“Tes yeux où rien ne se révèle
De doux ni d’amer,”
燕慈逐渐靠近着展青来,音色柔美隽永,呢喃展青来听不懂的单词语句,语调优雅,他生得极好看,眼底飘落桃花在清水,似哀蝶。
“Sont deux bijoux froids où se mêle
L’or avec le fer.”
“展青来,你看看我吧。”
他俯下身,吻上了展青来的手背。
室内满堂寂静,室外夜雪呼啸。
苍白色,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裴先生回来了。”
“嗯,青来在哪儿?”裴绛之漫不经心地脱下外套,交给住家保姆,他问得极自然,笃定了展青来就在这栋别墅里。
“楼上卧室,展先生也只比裴先生早回来了一个小时,”阿姨小声说道,“所以今晚我就没有煮饺子,先放冰箱了。”
“行,”裴绛之点点头,“麻烦了,休息吧。”
上楼行至卧室门口时,裴绛之整理了一下心情,才推门而入,没有开灯,一屋昏暗,唯有一点点暗淡的室外光,照出展青来静静坐在落地窗畔的沙发里的身影,默默盯着暗淡无光的深邃夜色。
“怎么不开灯?”
裴绛之啪嗒打开了灯,霎时,柔和氤氲的暖光充盈满了诺大的房间。
展青来懵然一怔,才回过神,转头看见了朝他走来的裴绛之,他说:“今天没接电话,是不是电话出问题了?”
“嗯,接不了,”展青来低头,“对不起啊,原本说好今天要和你一起吃饺子的。”
“……我也没有回来,”裴绛之说道,“我回家了,我妈妈包了饺子。”
展青来眼神动了动,最后彻底低头,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我给你换一个号码吧——”
“不用,我还有一个私人号,没关系。”
裴绛之还想说什么,但展青来又率先开口了。
“裴绛之,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
其实展青来已经不需要裴绛之的答案了,十年因果缘转,十年深恩负尽。
扪心自问,对于孩子们,他不是一个好老师,对于付一欢,自己不是一个好同事,对于苏飞程,不是一个好合作人……对于裴绛之,不是一个好情人。
裴绛之触上了展青来的手。
燕慈触上了展青来的手……
“展青来,你别喜欢裴绛之了,喜欢我吧。”燕慈嗔怪,“从杭州到北京,他要是喜欢你,会让你等这么久吗?”
“还是说,你还没死心?”
展青来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被裴绛之拽回,捧在合拢的掌心里,认真捂紧,细细暖好。
“你今天去博清,苏飞程对你说了什么?”裴绛之沉声,“还是谁?其他人?”
“……”
“青来,你很好。”裴绛之珍而重之地凝视着展青来,一字一句,“展青来,你特别好。”
“别怕,青来,不会有事的,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我会处理完所有问题,新年,就今年新年……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裴绛之看着展青来。
燕慈看着展青来……
“绛之啊,他其实是一个很懒的人。”
燕慈站在雪里,轻轻呵出一口雾气:“他懒得去对身边所有人分门别类,更没心情去考察什么,每个人,在他眼里就是每种人罢了。”
“看得见的人,不用去看的人;需要照顾的人,不需要照顾的人;愿意去投注感情的人,不必去投注感情的人,社会关系中有关联的人,没有关联的人。”
“毫无缘由,不可能有一个陌生人和他有多余交集。”
“他的口碑从来都好。”
“大人小孩们都觉得他好,司机保姆觉得他礼貌,老师觉得他聪明,长辈觉得他懂事,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对同一类人,就用同一类的应对方式罢了。”
“他就连关心人方式都一样,冷了送暖,饿了送餐,贫寒赠金,富庶赠情,这些好对他来说是不花心思的,金钱和礼节对他来说并不算成本。”
“专注,纯粹,自我,而且冷漠。”
燕慈轻笑,道似无意般的说道:“青来,你的眼睛真好看……”
展青来勾唇,眼泪滴答掉落。
裴绛之慌了,抱紧了展青来。
“不哭,青来,”他哄着,“青来,谁欺负你了?”
说着,颈侧却是一痛!
展青来咬了他!
埋在他肩旁的展青来,浑身抽搐颤抖,濡湿的水汽热泪黏在贴近皮肤上,血肉相连的剧痛撕扯,呼吸里都是难以言说的血腥气和泪意。
裴绛之长长呼出一口气,松下躯体,放任近在咫尺、性命相关的剧痛肆意蔓延。
他轻轻抚过怀中人的后背,像儿时母亲抱着自己那样,安抚着怀里困兽。
裴绛之笃定展青来不会伤害他,但是伤害了也没有关系,展青来有伤害他的特权。
良久,展青来才松开口,
他说,“好苦。”
真的太苦了,裴绛之。
少时偶遇一点遐想的甜,支撑我走了很多年。
我平庸之辈,他少年惊艳。
我行色匆匆,他信步庭闲。
我深爱深恨,他不知懵然。
我夙愿得偿,他初见乍欢。
裴绛之啊裴绛之,这场暗恋,十万八千里路,夜奔赴雪,风尘仆仆,我不恨你,我只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喜欢你了。
可是的可是,我爱你。
Tes yeux où rien ne se révèle De doux ni d’amer,
(你的双眸,不露悲喜,无甜亦无苦。)
Sont deux bijoux froids où se mêle L’or avec le fer.
(是冰冷的珠宝,熔金和生铁。)
——魏尔伦《秋歌(法语)》
燕慈是真有点男鬼,他觉得做这么多,自己只是在和展青来**而已。[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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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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