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师父过世,小白竹从西栖山出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曾经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女。在京都的这些年,白竹得到了义父很好的教导,如今已成为阴阳司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经常跟着外出任务,屡次立功。在她的眼里,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对恶妖她是毫不手软,快刀斩乱麻;对于那些弱小、本性不坏的小妖,她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义父的庇护,她的身份秘密也保守得很好。经过足足八年的训练,她上月已经通过考核,成为了真正的阴阳司使,有了独立出行的资格。
近两年,她与在叶城的宋氏兄妹取得了联系,书信中得知,阿南哥哥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书斋,阿月妹妹也在书斋帮忙,日子过得甚是舒心。“是该去探望他们了”,小白竹拿着多年来一直挂在胸前的丹木仙果核项链,小心擦拭着“阿夜哥哥,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吗?”
一日晨早天朦朦亮,白竹独自骑马出城,她已于几日前寄出书信给宋氏兄妹,告知很快就回叶城探望他们。白竹备好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颠簸在马背上,叶城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也越发激动,“阿南哥哥,阿月妹妹,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阿夜哥哥,你会来么?你来了么?”
接到白竹的信件,宋月便立马着手收拾好房间,又打听了京都到叶城的路程,掐着时辰日日到城门边上的小茶寮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城的人马,生怕看漏。
终于在第三日的申时,远远见到一个黑色劲装英姿飒爽的少女,牵着马走进了城门。
“是她么?是阿竹姐姐么?”宋月兔子般跳起,向城门跑去。她跑近,却不敢认,盯着少女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问道:“是,阿竹姐姐么?”
看到少女点头微笑,宋月一下上前抱住了她蹦蹦跳跳起来。“阿竹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们!”白竹转头望了望四周,期待中的人影没有出现。
“哥哥在照看书斋,我先来接你了,他也日日盼着你回来!”宋月以为白竹在找哥哥,边说边拉着她往城里走去。
宋月长成了眉清目秀的活泼少女,宋南长成了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三人见了面,把酒言欢。宋月有说不完的话,各种各样的好奇,宋南则如兄长般在一旁耐心地微笑着给她们斟酒,递点心,递坚果,直至鸡鸣三人才去草草入睡。
白竹在叶城逛了整整三日,走遍了曾经走过或没走过的地方,期待的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临别时,白竹对宋氏兄妹说,她下个月还来,兄妹俩自是高兴。一个月,两个月……已经整整半年过去了,白竹每个月都会来叶城待上三日,除了教宋氏兄妹俩一些防身术,就是在叶城闲逛、喝茶。时间一久,再迟钝的宋月也发现了白竹的不对劲。
一日午膳后,宋月给哥哥递了个眼色,白竹疑问:“怎么了?”
宋南顿了顿终是开口问道:“阿竹,你是不是在等人?”
白竹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他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们约定,十年后他会来找我,但,还没来!”
“也许,他被事情绊住了!”宋南安慰道。
“是啊姐姐,要不我们去找他,我陪你去。”宋月自告奋勇道。
白竹笑了笑,握着兄妹俩的手道:“谢谢你们!他那里我们不方便去,还有半年,再等半年,希望他只是被事情绊住了。”
白竹隐约有些担忧,按照青夜哥哥的个性,他不大可能爽约,难道真的是发生了不好的事?人族与妖族千年来早有古约,互不干扰,在各自的地盘遵守各自规矩生活。她如今挂名阴阳司名下,不能轻易踏足妖界,否则就算作破坏了约定,对人妖两族双方都有影响。还有半年,她再等半年,也许,阿夜哥哥真的是被事情绊住了,他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白竹还是每月都来叶城,在这待上三日,顺便教导宋氏兄妹防身术,并在叶城闲逛。她在接阴阳司分发的任务时,都兼顾着来叶城的时间。可是一月又一月,她的阿夜哥哥还是没有来。
“也许真的是被事情绊住了,有缘自会再相会!”白竹自我安慰般对宋氏兄妹道。她心里倒是希望阿夜只是被事情绊住了,或是忘记了,甚至是觉得无趣不想履约了,也不希望他有危险。
“是啊,我和哥哥跟阿竹姐姐就很有缘,经常能见。等书斋请了伙计,我和哥哥就能抽出身去京都看望姐姐。”
“对,有缘总会相见!”宋南和宋月依依不舍得送着白竹出城。
城门对面的酒馆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人,透过窗户远远地看着城门现下发生的一切。沈农山早在几个月前,就在街上认出了白竹。他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成了阴阳司使,真是有出息了。但他不敢上前相认,因为他知道这个侄女的真实身份。别看现在风光,说不定哪日就东窗事发了。
其实白竹也早就发现了他,不过懒得理会罢了。
人族和妖族的协议使得世间和平了多年,尽管偶有些小妖小怪来人族地界作乱,但很快都被阴阳司处置,双方继续相安无事。但近年来,有几股远荒而来的妖兽势力来到了大乐山山脉,被本土妖兽打了出去,只能在些荒芜地带徘徊。他们觊觎着东面这片人族的地界,垂涎欲滴。
繁华的城镇看似平和实则危机已近。在不久的一日,人妖边界的数个城镇在同一时间被妖兽攻陷。这些恶妖恶兽霸占了城镇,乱杀乱抢,甚至以人为食。待得吃饱喝足后,又把剩下的人族全部关押起来,年老的杀掉,年幼的当作食材慢慢吃,身强力壮的男子就当奴隶使唤,四下一片人间地狱。
待得阴阳司经过整整三个月的战斗,并以沉重的死伤代价战胜这些恶妖恶兽时,叶城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叶城了。人口死伤大半,城内一片灰烬。白竹在被妖兽关押的人群中找到了宋月和宋南,好在她曾经教过他们一些防身术,包括面对妖兽时如何让自己变得乏味的伪装,让他们堪堪保住了性命。
这批恶妖恶兽死伤大半,被赶出了人族边界,阴阳司的人手也折损了大半。天子担忧这批恶妖兽余孽危及京都,下令阴阳司分成三队人马,一队负责保护京都,一队负责大批量招揽和培养人才,一队负责边城的守卫和巡逻。因此,各个边城的守卫一时间抓襟见肘,很多闲散的小妖小怪也开始四处游荡起来。被毁的城镇需要重建,需要人口,四处流浪的人也渐渐聚集,慢慢地,很多边城变成了人妖混居之地。只要这些小妖小怪不做坏事,遵守人族的规矩如人一般生活,阴阳司的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心照不宣。
白竹毛遂自荐负责边防巡逻,终日奔走于边界地带,她打听到了大乐山上一任青虎妖妖王的事,猜到了阿夜的身份。记忆中那个拿着黑色大弓,意气风发的少年……真的就那样死去了么?说好的十年……
白竹消沉了一段时日,于某日傍晚,提着装有足足十盘自己亲手做的美食和酒水,来到一个山岗上。她摆上美食酒水,又拿下脖子上的丹木仙果核项链摆放在前,朝着夕阳,一杯一杯对饮。阿夜哥哥,我们来践诺!阿夜哥哥,保重!
日复一日,一切都在慢慢地修复,宋氏兄妹又建起了书斋,叶城又渐渐恢复了生机……
秋风瑟瑟的傍晚,一辆破旧的牛车从西边方向,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叶城。
“公子,叶城到了。”一个小童跳下牛车,转身搀扶着一个跛脚男子下车。男子下了车,抬头望着城门上的“叶城”二字,心绪微沉,“这就是叶城!阿竹,我来晚了!”
青夜慢慢地走在叶城的街上,看着人妖混居和平相处的繁华景象,内心既欣慰又沉重。他知道几年前妖兽攻陷人族边城的事,他们所到之处,死伤无数,一片废墟。没承想短短几年,如今又恢复了生机。但城,已不是当年的城;人,也不是当年的人了!
青夜在城中足足逛了三日,他喜欢这里。不过城中阴阳司的人对每日进出城的行人都要检查证件,甚是繁琐,青夜最后选择化名阿青,在西城外不远处,购置了一个小院,支起了火炉,做起了打铁的买卖。
“阿青铁铺”规矩,白日只接人族生意,夜间才接妖族生意,以日出日落为界。
慢慢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叶城外有个叫“阿青铁铺”的地方,打出来的铁器非常好,但要价高,且每月只接十单。慢慢方圆千里的妖兽们也都知道,叶城外有个叫“阿青铁铺”的地方,打出来的妖器非常精妙,但要价极高,且每月只接一单。曾有妖兽凭借自身实力前来威胁,被掌柜打得落花流水,且扬言十年之内不接其族人生意。从此以后,妖兽们也渐渐接受了阿青铁铺的规矩。
青夜闲暇时喜欢坐在城门的茶寮里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他喜欢看人妖和平相处的样子,喜欢吃人族的食物,但他不再吃山鸡和野兔,因为不会有比阿竹烤出来的更好吃的了。他也发现,人族的领地太大了,如果阿竹还活着,会去哪里呢?他们还会不会再见?她当年有没有按着约定在叶城等他?会不会也坐在这里看着城门?如果是,她应该会很气愤吧,竟然遇到了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
突然一个身影从街上晃过,迅速消失在人流中。“这不是前两月来铁铺下了大单的那个妖兽的属下么?”因为对方下的单子数量多,用途歹毒,且软硬兼施威胁他,他还特意把价格抬高了不少,且要求提前收款。青夜微微皱了皱眉。两盏茶功夫后,又见那身影藏在了一辆出城的马车里。青夜认得,这是叶城沈家的马车,马车里还坐着沈老爷。青夜知事有蹊跷,悄悄尾随在后。
马车一直向北驶了一段路程,又接着向西驶去,直到驶入妖界边上的一座山。此山叫万松山,山上松树甚多,山石陡峭,曾经是一只松鼠精的地盘。一批作乱的妖兽被打出叶城后,逃到了这里,又打败了松鼠精,霸占了他的地盘。
马车停在了山门,沈老爷下了车,两个小妖兽出来接应,带着他往深山里去。
青夜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盒子放出一只顺耳蜂,然后安心等待。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声音传入耳中:
“见过大王!您要的钱两已经在筹备,很快,十日,不,五日,五日之内定能给您送过来!”
“五日太久,最迟三日,三日之后我若收不到钱,你和你的家人,就都下去见其他的三大家族吧!”
“三日……就三日,我定能把钱筹来!”
“这钱也不白要你的,当年要不是你,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攻下叶城。过段时日,我们还要反攻回去,到时候,占了叶城,也不会亏待你。不过,你们人族太过狡猾,我们需要更加互信的保证,不如咱们,来个亲上加亲,如何?你那女儿年满十八了吧?”
“使不得,使不得,请大王高抬贵手啊!”
……
“大王,有,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还有谁比你女儿更适合?”
“我,我侄女,她母亲是个白鸟精,当年妖力很厉害,后来死了,如今就剩她一人,她比我女儿更合适。最,最重要的是,她如今还是阴阳司的人!”
“阴阳司?你确定?”
“确定,她当年来投靠我,我,我没敢收留她,听说她后来去了京都,不知怎么就做了阴阳司使。”
“那她可知你我之事?”
“定是不知,我与他多年没联系,不过,不过人伦纲常,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是她叔父,我把她许配给您!”
“啊哈哈哈,好,非常好,那你就去准备吧,不管用什么办法,月中十五,我要迎娶新娘!”
“好,好!”
“甚好,甚好!那嫁妆,你也一并三日,不,五日后送来吧,啊哈哈哈!”
……
青夜眉头紧皱,召回了顺耳蜂后迅速撤离。难怪当初妖兽攻城时,人族很多地方招架不住,原来是有人里应外合。这白鸟精的女儿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叔父!不过,一个半妖,居然做了阴阳司使,也是有意思!不出意外,这定是一出好戏!
青夜边走边无奈地笑道,“这世道啊,人和妖都一样,想好好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青夜明白,自己也并非局外人,那妖兽可是向他定制了妖器的。
“既如此,那就让他们试试,我这炼器师的手艺吧!”青夜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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