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城里的日常大部分时候都是平静而祥和的。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门楣,洒在水云医馆人声鼎沸的大堂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和一丝淡淡的消毒灵水味。这里有因修炼岔了气而面色发白的年轻修士,有步履蹒跚、前来求取延年益寿丹药的富贵凡人,还有抱着自家灵宠焦急等待的少年。
当碧青从楼上走下来时,总能听到进出的病人们,在等待抓药的间隙里,低声议论着城中的见闻。
“话说这镜湖城对咱们凡人是真的没得说,”一个刚从外地行商回来的中年汉子,对着身旁的病友感叹道,“上次我去南边其他宗门的大城里经商,乖乖,那里的人生活都战战兢兢的,遇到个修士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还有一些医馆,门口挂着牌子,‘凡人与狗不得入内’,咱们凡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抱着自家猫看病的大娘也附和道,“在御兽宗那边,给一只普通的灵兽看病,花的灵石都比咱们人看病要贵!我听说,在有些更乱的地方,一些邪修宗门,甚至称呼我们凡人当做祭品呢!”
“哎,所以说啊,还是得亏咱们有水云宗的仙长们庇护,有江城主治理有方啊!”那行脚商的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在这里,修士犯了法,与咱们凡人同罪!我活了大半辈子,也就只在咱们镜湖城,见过这般光景!”
“哪怕像是城西那地下黑市,也不歧视咱们凡人,只认灵石,不分身份!”
“所以咱们镜湖城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要好多了!不少外地的凡人听闻此地安稳,都想方设法搬到镜湖城来呢!”
听着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议论,碧青的眼眸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她想起了蛇影谷,在那里,普通的妖兽们也都被称为“贱妖”。
“少东家,沈家来了一份信,邀请您去一趟。”
刚一走到柜台前,赵叔便递给了白芯一封信。
“沈家?”白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明月楼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对外宣称是魔物作祟,魔物也已清除,他们家那位沈方时大公子也放出来了,还由明月楼和江城主府一同赔付了不少灵石。”
“不知道,”赵叔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几分疑惑,“那送信的管家说,请少东家务必赏光。说沈家家主听闻仙子不仅医术高超,更协助城主大人破获了犬子一案,心中感激不尽,特备薄宴,想当面致谢。”
三日后,水云医馆。
“白芯,你真的要去?”碧青看着手中那张印着沈家火焰图腾的请柬,那股虚情假意的“感激”之词,几乎要透纸而出。
“去呀,为什么不去?”白芯倒是显得一脸轻松。她正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将一根由阮雪师姐新制的、镶嵌着碎星石的玉簪插入发髻,“请柬上都说了,不仅是为了明月楼的事,更是为了感谢我上次在试炼大会上‘手下留情’,才让他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侥幸进入了内门。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们水云宗,太不懂礼数了?”
“我不喜欢沈家。”碧青的声音很轻,却很直接。从那个嚣张跋扈的沈方时就已经给了她很不好的印象,何况,那个沈方舟虽然看上去一本正经,尊敬白芯和她,但是她总感觉,他对白芯似乎有不一样的情感。
“我也不喜欢,”白芯转过身,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人生在世,除了修行和医术,还有人情世故。有时候,也要左右逢源才可以。这方面我师父云棱长老也常跟我说,水云宗能有今日的安稳,除了自身强大之外,对外也善于与附近各宗各派搞好关系,对内则善待凡人,努力发展根基,这才越来越好。”
碧青不由得想起了在水云宗的时候,那个御兽宗的齐昊明明是个外宗弟子,来水云宗求助却那般跋扈。最终,宗门也只是罚了些灵石,让他赔礼道歉了事,并未有更严厉的惩罚。想必,也是顾忌着宗门之间的“人情世故”。
“我跟你一起去吧。” 碧青说着,她隐隐感到这趟沈家不是很顺利,虽然白芯贵为水云宗的核心弟子,又和江城主掌门都有旧。
但她的性子终究还是太过善良了。
而这个世界,对善良的人,向来都不怎么友好。
“好,但是你躲在我香囊里别出声,沈家每年都贡献宗门约1成的灵石,可不能得罪他们。”
沈家府邸。
与水云医馆的素雅温馨截然不同,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奢靡与压抑。金玉为阶,灵石铺地,每一块砖瓦,每一件摆设,都无声地彰示着主人的财富与权势,仿佛在向所有来访者宣告着沈家的超然地位。然而,在这金碧辉煌之下,碧青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冰冷与沉闷。府内的侍女们个个貌美如花,身段窈窕,却都低垂着头颅,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精致玩偶,没有半分生气。
白芯刚一踏入沈家大门,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沈家男弟子,正对着一个端茶的侍女大声呵斥,那侍女只是走路慢了半步,便被指责得狗血淋头。而那侍女,只能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在这里,女子的地位,似乎低得令人发指,如同物件般被随意对待。
在大厅里,两人见到了沈家的家主——沈万山。一位修为已达元婴期的中年男子,他面容阴鸷,双眼狭长,气息内敛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此刻,他正端坐在主位,沈方时则带着谄媚的笑容,恭敬地立于其身侧。
“白芯侄女大驾光临,沈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沈家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客气有礼,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隐晦的审视与傲慢。
“沈伯伯客气了。”白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神色从容,仿佛未曾察觉到沈家府邸的压抑气氛。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碧青则化为小蛇,躲在白芯的香囊里,冷眼旁观。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正随着客套的进行,变得越来越凝重,如同拉满的弓弦。
“白芯侄女啊,”沈万山端起酒杯,看似随意地抿了一口,随即目光落在白芯身上,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听闻……前几日明月楼的案子,是你亲自查办的?”
“不敢当,只是协助江城主罢了。”白芯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不露丝毫破绽。
“哎,听闻白芯侄女是灵药峰云棱长老的高徒,如今一见,真乃少年英雄。”沈万山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前段时间水云宗传来消息,听说本来你与剑峰的天才叶天雨有婚约,如今却已作废。老夫十分好奇,仙子你和那青年才俊自小便有亲事,如今忽然取消,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看似关心的询问,却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刺探。
“我与叶师兄虽是从小一起长大,却亲如兄妹,并无男女之情。”白芯只是悄然呷了一口灵茶,语气平淡,说得滴水不漏,“小时候的亲事本是各位长辈的无心之言,如今我和师兄都已长大,便向各位长老掌门表明了内心,长辈们也都尊重我们的选择。”
忽然,不远处的回廊下,传来一阵凄厉的、被刻意压抑的女子惨叫,以及皮鞭抽打皮肉的“啪啪”声。
白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秀眉轻蹙。”
沈家家主沈万山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依旧,反而更加热情地说道:“既然仙子目前暂无婚配,在下斗胆希望能跟仙子介绍一下我家的二儿子给仙子认识一下。他是我沈家天赋最高之人,金丹七阶的修为,而且如今也是城主护卫的统领之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沈方舟,你还不出来见过仙子?”
说着,一位年轻俊朗的青年,身着护卫统领的制式铠甲,从侧厅缓步走出。他面容英俊,身材挺拔,看上去比沈方时要稳重许多,气息也更加内敛。他对着白芯恭敬一礼,眼中带着几分审视与傲慢,却又掩饰不住一丝倾慕。
“抱歉,沈家主。”白芯的脸色已经有些冷了,她没有看沈方舟,而是直接对着沈万山说道,“我目前没有婚配的心思,这二公子,还是请回吧。”
“哎,仙子,倒也不用拒绝的这么快。”沈万山的笑容依旧,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压低了几分,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哪怕没有缘分,交个朋友也是好的,沈方舟现在也是城主护卫的统领之一,未来肯定有帮的着仙子的地方。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我说了,不需要。”
随着白芯这声坚决的拒绝,不远处那女子的惨叫和皮鞭声竟越来越大了,仿佛是在刻意的示威。
而一旁的沈方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沈家主,那女子犯了何错?一定要遭受如此酷刑?”白芯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的目光直视沈万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质问。
“哦?我也不清楚呢。”沈万山装作不知,漫不经心地说道,“下人管教不严,惹仙子不高兴了,是我的失职。沈方时!”
不一会儿,沈家大少爷沈方时带着一个被皮鞭抽得浑身是伤、颤颤巍巍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嘴唇都被咬破了。
“没看到我在和仙子说话吗?怎么回事?”沈万山语气严厉地呵斥沈方时,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瞥向了白芯。
“禀家主,这下人不懂规矩,偷了府里一颗下品灵石!”沈方时躬身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狠厉。
“够了!”沈万山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带到地下室去!别在这里打扰我和仙子谈话!”
“是!”沈方时立刻应道,眼神凶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便准备将她带走。
“仙子!仙子!救救我!救救我啊!”那女子听到“地下室”三个字,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她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哭喊,向白芯伸出了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你这下人说话的份吗?”沈方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手一道劲风,便要扇向那女子的脸,欲将其打晕。
然而,那道劲风却被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灵气屏障悄然挡下。
“沈家主,沈少爷,看在我的面上,这次就放过她吧。”白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女子,说道。
“哦?仙子不愧是灵药峰的高徒,医者仁心啊。”沈万山笑了,那笑容里却充满了算计,“既然如此,那便……请仙子,也给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一个机会如何?”
白芯回头,正要再次拒绝。
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传音,却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耳边。
“你们医馆里,最近……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叫‘小绾’的学徒?呵呵,还真是巧啊,和之前明月楼那个死掉的头牌,同名呢。”
白芯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看着沈家家主那张笑里藏刀的脸,终于还是缓缓地说道:“……那,过几日,我会请沈二公子……来一叙。今日,医馆内还有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沈万山看着白芯匆忙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医修就是好拿捏,善良的人眼里见不得丝毫的悲惨,只要稍微施压,便能乖乖听话。”他轻蔑地对身旁的沈方舟说道。
“父亲,她身后可是水云宗和江城主,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沈方舟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你懂什么?”沈万山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沈方舟,眼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对所谓“正道”的轻蔑,“势力并不代表个人。这白芯虽然是水云宗核心弟子,但她太过善良,妇人之仁,这种人,最容易被利用。”
“你有没有去过御兽宗的北陆城,或者其他的修仙城市?”沈万山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没有去过。”沈方舟恭敬地回答。
“呵,整个北州,不,甚至放眼整个九霄大陆,能像镜湖城这般‘安居乐业’的恐怕屈指可数。”沈宏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残酷的现实,“这世道,就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还爱护凡人?可笑!这样的宗门,能存续千年已经是奇迹了。”
他眼中闪烁着野心与不屑:“现在附近的几大宗门,包括御兽宗,都已经纷纷朝合体境迈进,只有这水云宗的掌门,还在化神期呢,而且后继无人。之前还有个化神期的太上长老,如今在化神期的就只剩水云华了,待水云华那个老头子走后,这个宗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可当年剑仙大人除魔的时候说过,‘修士当斩妖魔,护苍生’……”沈方舟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剑仙?那已经是万载之前的人物了!”沈万山嗤笑一声,眼中充满了不屑,“她每次也只是在魔潮肆虐的时候出来,等魔潮一消退,转世之身也随之消散。她的话,现在除了那些奉若神明的凡夫俗子,谁会在意?修仙界资源就这么多,你不去争,就会被淘汰!这就是现实!”
“是孩儿愚钝。”沈方舟低下头,不再多言。
“哼,孺子不可教也。”沈万山冷哼一声,目光再次望向白芯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烁着阴冷的算计,“白家遗孀,天生医修,其纯净的木灵根可是最优质的鼎炉,到时候可不能便宜了其他宗门。”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刚才那个女子的叫声不错,够惨够大,沈方时,赏她十颗下品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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