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乔非常。
乔非常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了点腰,笑得很有邪气:“儿子,今天又去弄了什么?”
乔青偏开头,垂下了眼睛。
下一秒,乔非常伸手扯着皮衣领子把他给拎起来,一拽一甩把皮衣拉开,口袋里的钱和钱包全掉了出来。
“去哪了?”乔非常没看地上的东西,“也不跟我说?”
“没去哪,随便去后山走了一会。”乔青说。他没看乔非常,他很讨厌乔非常的眼睛,很深的一双眼睛,好像要把人都吸进去,吃完了再吐出来。
“没去哪,”乔非常放开了他,一脚踹在他腰上,力量很足,把他差点踹倒,“没!去!哪!”
又是三脚,乔非常赶上来踹的,乔青感觉腰那块痛的厉害,没法挺住,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倒,后脑勺砸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你!”乔非常插着腰,指着他,“你他妈的能耐了!”
乔青有点艰难地把自己撑了起来,没起到一半就没力气了,只好半躺着,凸起的门槛硌在他腰上。
乔非常抓了一把桌上的麻将,噼里啪啦砸在乔青身上,一边大骂道:“逼崽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跟别人干架,能的你啊!”
乔青没动,他实在是懒得动了,乔非常隔几天就要发一次神经,不让他打爽了是不会停下来的。
打吧。
乔非常停了下来,神经质的盯着乔青看了一会,然后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在他胸前按了按。
身份证硬硬的质感刮擦着皮肤,让乔青觉得很不舒服。
他有些累了,不仅是身体上的疲乏,更是精神上的困顿。于是他低垂着眼皮,任由乔非常掀开皮衣,从内袋里拿出身份证。
“你还挺会摸,”乔非常眯着眼睛看了看,笑起来,“就是这照片跟你长得不像,要不能拿去做工了。”
他话音刚刚截住,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紧接着扔下来一个巴掌。
乔青看着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知觉了,只知道自己手臂上传来阵阵刺痛,眼前有些模糊,摇摇晃晃的,脸上也疼,到处都疼,好像还舔到了血,腥锈味,是从哪里来的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喉咙里反上来的,也说不定是脸上哪里的伤口开了口,顺着滑下来了。
每次乔青都想着,快点吧,打的更重一点,让他快一点,更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
去往地狱还是天堂都无所谓。
乔非常什么时候走的他浑然不觉,等到意识渐渐回笼,身上的酸痛让他恨不得跳进火海油锅里滚上几趟。
乔青挣扎着往边上看了看,身份证果然没有被拿走,随便丢在一边,斜斜的卡在了没填好的砖缝上。
他叹了口气,把自己从门槛上挪了下来,摆在地上,努力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躺好,盯着天花板。
墙上有个神龛,里面供着的是观音,据说在这里摆了很多年。不记得哪次跟黄大婶闲聊时,她颇为感慨的说起来:“神龛刚摆起来,就见到你啦,都讲观音好送子,原是真的啊。”
乔青扯着嘴角对着神龛笑了笑,闭上眼睛。
黄大婶不知道观音有分别,送子观音才好送子,这神位他细细看过,应该是乔非常随便买的,里面是杨柳观音。
不论观音显灵与否,他还是很喜欢对着观音像讲一讲心里郁结着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只要知道讲诉的对象是神佛,他心里就会平静很多。可能是因为知道世上没有神佛,所以也没有谁会真的听见这些事情,于是心态就会平和起来。
今天向观音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顿打不在他预料之内,他并没有晚归,也没有逃跑,更重要的是,他今天带了战利品回来。
乔青往之前钱掉出来的地方看了看,那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乔非常今天连一百块钱都没有给他留下。
要说为什么,估计就是因为今天惹了的那男的来告了一状吧。这一块的人虽然怕乔非常,但又喜欢找乔非常告这告那的,属于老百姓地头蛇了。特别是乔青对外的身份还是“乔非常的儿子”,更加可恨。他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男人绕进院子,当着一群打牌的人的面喊住乔非常,说你儿子今天打我了。
乔青无声笑了笑,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落进了耳朵里。
他不跟乔非常动手,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虽说养的很差,但总归是养了,还让他读了个小学毕业呢。
说起来乔青又有点忧愁,他今年十七岁,再六七个月就十八了,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这会应该在上高二,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拼命吧。
他没上过,不知道这个拼命该是什么状态,反正他有时候在花坛边坐着能碰上几个学生,他们大多抱怨着校园,老师,同学,总挂着一脸的愁容。
挺累的吧。
大概就像逃跑一样,逃离那种灰色的生活,拼命奔向也许很光明的未来。
乔青觉得很有意思,有段时间天天坐在花坛边听,那些声音顺着风飘进他的耳朵,能让他得到短暂的放松。
他们兴奋的笑声,疲惫的笑声,叽叽喳喳的,带着少年独有的精气神。
乔青这种少年也有独属于他的精气神,这是一种非常出挑的,能让别人见了全绕道走的气质。他有一段时间剃了寸头,脸上的匪气和不要命的狠劲一览无余,让人敬而远之。那会儿除了乔非常没人敢跟他讲话,他觉得很没意思才又把头发留了回来。
长长了就一剪子下去,咔擦剪掉一半。
躺了一会之后,乔青感觉手臂能稍稍动一动了,于是活动了一下肌肉,轻轻把那张身份证勾了过来。
他还算是个比较有公德心的流氓,身份证他会放到老李那里,让老李送去街道办,失主能想起来就去街道办找吧。
乔青摸了摸那张小小的卡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悲伤,这悲伤盖过身上的疼痛,一点点把他腐蚀掉,腐蚀掉,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具骨头。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这样活下去,成为万千普生中的一只蝼蚁,庸俗的长大,庸俗的等待乔非常的死,庸俗的接受自己身上的灰色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他面前,乔青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一滴眼泪砸了下来。他把脑袋侧开,脸颊贴地,后脑勺冲着她,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自己在流泪。
但二姐蹲在了他面前,用热毛巾给他轻轻擦着脸,来来回回好几趟帮他把伤口都清理了一遍,细细缠了纱布和创可贴,再使劲把他扛去了床上。
二姐在很早之前就跟着乔非常做事了,只比他大八岁,正是爱打扮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这味道让乔青感到安心,他很少安心,总感觉自己永远活在高速运转的机器里,什么也抓不住。
乔青努力把重量放在自己这边,尽量让二姐扛的轻松一点,但二姐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他疼的低喊了一声,偏头笑起来:“累不累啊?”
“少惹点事我就不累,”二姐把他摔进被子里,喘了一会气才说道,“这几天都别出去了,我早点回来,给你弄点棒疮药。”
“谢谢姐。”乔青扬起脸,嘴角勾上去,给二姐绽放出来一个明媚的笑容。
二姐轻轻把手按在他唇角,叹了口气,转过身,长长的卷发在身后划了一道弧线。
乔非常不会起名,二姐就叫乔红,也是个孤儿。乔青有时候觉得乔非常真是个矛盾的人物,他坏事做尽,还要彰显自己的仁慈。他倒还有一个亲生的女儿,叫乔蓝,从小宠的眼珠子似的,乔蓝如果惹了事,乔非常就会拿捡来的两个孩子出气。
然而乔蓝和乔红感情却出奇的好,只是多数时候像倒过来的两个角色,乔红像姐姐,乔蓝却像妹妹。可能是被宠出来的,乔蓝和乔青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像妹妹。
不出意外,知道他被打了,乔蓝也会过来的,所以乔青暂时还不敢睡。如果乔蓝过来的时候他睡着了,保不齐自己又会被摇起来,听她说一通之后才能接着睡。
乔蓝进来的时候像一阵风,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一顿摸,本来不疼的口子都被摸的隐隐发痛。
“怎么样啊,疼不疼啊?”
“还行,”乔青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边上,有点无奈地笑着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看啊?”
乔蓝皱起眉,又在乔青胳膊上按了按,说道:“我怎么能不来看你?你都成这样了啊!我要找老乔说理去。”
她说着就要起身,乔青顾不得胳膊被按的酸疼,忙拉住她,笑道:“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我这也不是什么伤,也不疼,你快去睡吧,要不明天该长皱纹了。”
乔蓝迟疑的看着他,终于在他带笑闪着光的目光里点点头:“好,姐去睡了,你也尽早睡,有什么不舒服的喊人啊。”
“真没事,不信你看看,也没几个伤口。”乔青把左腿伸出来晃了晃,上面很干净,什么也没有。乔蓝这才放心,给他掖了掖被子,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乔青看着她走出去才呲牙咧嘴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确定今天能不能睡着,只能努力放空自己,给自己唱点摇篮曲或者数数羊,这样能稍微分散一点注意力。
腰上疼的厉害,乔青没敢让乔蓝看到这些伤。她和乔红不一样,不会体谅这些伤,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会惊呼,最后引来乔非常。
他实在不希望乔非常总是注意到他,也不希望乔蓝和乔非常吵架。说句非常自私但又实在人之常情的话,一旦他们父女吵架,遭殃的就是乔红和乔青。
乔青不想遭这个罪,也不愿意乔红去当出气筒,比起乔蓝,乔红永远让他更亲近也更心疼。
夜很长,窗帘没拉,月光透进来,盈凉如水,像一江的孤独,深的能淹死人。
我又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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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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