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四日的清晨是被厨房的瓷碗碰撞声弄醒的。
夏禾叙揉着眼睛坐起来时，窗帘缝里漏进点灰蓝色的光，天还没完全亮透。她摸了摸枕头底下的日记本，硬壳封面印着小雏菊，硌着手心时才想起昨晚最后写的那句“希望别下雨”——窗玻璃是干的，果然没下雨。
换好洗得发白的校服走到客厅时，夏既白正背对着她站在餐桌旁盛粥。他穿件浅灰色的高中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小截手腕，手里捏着白瓷勺子往碗里舀粥，动作轻得几乎没声响，只有粥液落在碗底时泛起浅浅的涟漪。
“醒啦？”姑姑端着煎蛋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油星，看见她就笑，“快去洗漱，粥刚盛好，不烫嘴。”
夏禾叙“嗯”了一声，刚要往卫生间走，脚边踢到个硬东西——是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刷得发亮，连鞋带都系得整整齐齐，正是昨天夏既白穿的那双，就摆在餐桌旁的地板上，离她常坐的小板凳不过半脚远。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生怕鞋边沾了灰，被他嫌弃。
等她拿着牙刷从卫生间出来时，夏既白已经坐在桌边喝粥了。他面前摆着个白瓷碗，粥喝了小半，旁边放着个啃了一半的肉包，指尖捏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沿，没看她，也没说话，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点冷。
妈妈和正从橱柜里拿筷子，看见她就把筷子往桌上递：“快坐，今天初二开学第一天，还跟以前一样自己去学校啊？这妈上班顺路，不用特意绕了。”
夏禾叙赶紧点头：“嗯，我自己去就行。”从小学四年级起她就自己背书包上学了，早习惯了——以前住老房子时，要穿过两条窄巷子，比现在过两个路口麻烦多了。
挨着妈妈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喝粥。白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漂着几粒枸杞，是姑姑特意给她盛的。她用勺子轻轻搅着粥，偷偷抬眼瞄了对面的夏既白——他喝粥很快，嘴唇抿着，腮帮动得很轻，睫毛垂在眼睑上，倒比昨晚说“无聊”时看着温和些，好像那句冷生生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
“既白，你高中部今天也开学吧？”姑姑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随口问道。
“嗯。”夏既白应了一声，咽下嘴里的粥，声音低低的，“七点半要到校。”
姑姑转头看夏禾叙，眼睛弯起来：“那正好，让既白路上顺道送你一段？你们俩学校离得近，初中部就在高中部斜对面，过个马路就到，绕不了两步路。”
夏禾叙手里的勺子顿了顿，粥液在碗里晃了晃。她赶紧低头往嘴里塞了口粥，刚想摇头说“不用”——她可不想跟他走一路，光是现在坐在对面都觉得浑身发紧——夏既白却先开了口，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吃完我等她。”
客厅里静了一下，连妈妈都愣了愣，随即笑着拍了下夏既白的胳膊：“那敢情好！既白懂事，还能照看着点禾叙。”
夏禾叙没说话，只把脸埋得更低了，他怎么突然又愿意了？刚才没接话时，她还偷偷松了口气，以为他会像昨晚那样干脆拒绝。难道是他要找我报仇？完蛋了，我寻思他大人有大量呢！
夏既白没再多说，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吃完包子，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径直走到门口站着。他没看她，只望着楼道的方向，白T恤的领口被书包带压出点褶皱，晨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在他发梢描出点浅金色的边。
“你快点吃。”李曼推了推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笑，“别让哥哥等急了。”
“哥哥”两个字让夏禾叙更不自在了，她赶紧加快速度，把碗里剩下的粥几口喝完，抓起书包就往门口跑，跑的时候没注意，膝盖又磕在小板凳上，“咚”一声轻响——跟昨晚说“我没破坏家庭”时磕得一模一样。
“慢点跑！毛手毛脚的。”姑姑在后面喊。
她跑到门口时，夏既白已经拉开了门。初秋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凉意。他侧了侧身让她先走，自己跟在后面轻轻关了门，门锁“咔哒”一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楚。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他的步子大，运动鞋踩在水泥地上咚咚响，她的帆布鞋却轻得几乎没声。夏禾叙走在前面，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有点发白——长这么大，除了爸爸，她还没跟哪个男生走这么近过，连以前同桌借块橡皮都要犹豫半天。
出了单元门，夏既白突然开口，声音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这个给你，还有走快点。”
夏禾叙愣了愣，结果哥哥递给她的创口贴，想说谢谢，但却还是没说出口，她贴完后赶紧加快脚步，帆布鞋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边，中间隔着半米远，谁都没再说话。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梧桐叶上，亮得晃眼，叶影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轻轻晃。路上的学生渐渐多了，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往前走，偶尔有人回头看他们——大概是好奇高中部的怎么跟初中部的一起走。夏禾叙把头埋得更低了，连脚步都有点乱。
快到初中部校门时，夏既白停了脚步。他没喊她，只是脚步声突然没了，夏禾叙自己先顿住了，回头看时，他站在路对面的梧桐树下，浅灰色的校服在晨光里很显眼，书包带斜挎在肩上，手指插在校服口袋里。
“到了。”他看着她冷冷说了句。
夏禾叙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觉得跟他说这两个字太别扭，最后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校门跑，跑的时候书包带还滑掉了一边，她慌忙用手拽着，样子傻极了。
跑到校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夏既白已经转身往高中部的方向走了，步子迈得大，背影很快就融进了穿同款校服的人群里，没再回头。
也许这个新家，也不是完全没有“顺道”的事。只是她偷偷盼着，明天姑姑可别再提让他送自己上学了——心跳得太快，实在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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