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林雀和同事结束项目汇报。
三人带着一身被空调吹的冰冷的疲惫，走进电梯间，有气无力的吐槽，一个企业文化墙改了快二十版，换一个开会领导，换一整套需求。
从市中心金融大厦走出，和同事道别。林雀拦一辆出租车，几乎是把自己摔进后座，声音无力，“师傅，环西大道锦西小区。”
司机含糊应一声，车辆汇入车流，缓慢移动。
广播电台里，女主播声音甜美的播报：“市气象台于下午三点三十分发布暴雨橙色预警，预计未来三小时内，我市大部分地区将出现强降水，并伴有短时大风……”
暴雨。林雀迷迷糊糊的想，身体随车轻轻摇晃，意识在疲惫与梦境中沉浮，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高楼、车辆、行人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并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密集的噼里啪啦声将她惊醒。豆大的雨点猛烈砸伤车窗，外面一片水幕，整个世界仿佛被雨水侵吞。车子在一个路口缓缓停下，雨刮器左右摇摆，师傅一拍方向盘，烦躁嘟囔，“堵堵堵，天天堵，烦死了。”
林雀往外看，透过浸满雨水的玻璃，一个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教学楼轮廓猛然撞进她的眼帘——京南高中。
“师傅，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林雀说。
司机诧异的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姑娘，这大雨天……”
“没事，就这。”林雀笑。
付钱下车，迎面泥土潮湿气味和凉意的风，林雀艰难撑起黑色大伞，伞面被雨点砸的剧烈颤抖，发出的声音如沉闷鼓点，雨水从伞边沿倾泻，砸在脚边一圈飞溅的小水花。
出租车远去，尾灯模糊成两团红晕，林雀过了马路，仰头看伫立雨帘中的教学楼。
这是京南高中的楼，从小路拐进去再走一个路口就是她的母校市立高级中学。两个学校挨的近，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早晨与傍晚的每一种样子都熟悉。
高中三年，林雀经常在这条路上等洛京放学，因为洛京有自行车，她不喜欢挤地铁，就蹭他的车回去。
两所学校下课时间是一样的，但洛京课后有竞赛加课或者篮球比赛，林雀就在这条路慢慢踱步，逛小书店，在操场看晚霞，在小吃店等雨停。有时候等的不耐烦了，就骚扰洛京，表情包轰炸一百条，发到他手机没电。
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行为实在够讨厌，但那时候就仗着青梅的身份，笃定自己是被温柔包容。也或许是因为，每一次洛京回复消息的语气冷淡，可十分钟后，就会背着书包出现在小吃店门口。这样的行为模式，让她产生一种实实在在的，自己是特别的错觉。
少年的衬衫发白，被风带起飞扬的弧度，她抓住自行车座位底下的支撑，离他很近。蝉鸣声嘶力竭，他们俩漫无目的的闲聊，班级趣事，考试难点，最新的电视剧或者动漫话题。说到高兴的时候，洛京会回头看她，笑起来时唇角弯起，带点少年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弧度。
漫长闷热的放学路，不过是心动的瞬间。
发现自己暗恋洛京后，林雀家的空调就经常坏。她抱腿坐沙发上咬冰棍。洛京把上衣掀到一半，才想起来房间还有人。少年逆光站着，白色T恤卷起一截，腰背劲瘦，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脸微侧，语气无奈又宠溺，“大小姐，男女有别？”
日子像炎炎夏日里的蝉鸣，日复一日，撑满一整个青春骄阳中的噪鸣。她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波澜不惊，会一直持续到她或者他先迈出第一步。
下课铃叮咚叮咚，发出迟缓的音节。林雀站在对面人行道上，掏出手机，对校门拍了一张照片。雨水顺着铁门滴落，在地面溅起小水花，雨中校园朦胧宁静，是青春记忆中的模样。
她打开微信，把照片发给洛京：“放学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岁月在像顷刻间消失，现在只是刚下课，她在校门口等了他五分钟，很快，身后那扇校门就会打开，涌出身着蓝白校服的身影，洛京会出现在其中，身形修长，推着车，懒洋洋的跟她打招呼，低声抱怨她又害让他手机没电了。
手机震动，林雀以为是洛京回复了消息，解锁屏幕。
【洛京哥，你是展览开幕那天去吗？】
发消息的是林泱，这条消息很快就被撤回。
林雀低眼看消息，瓢泼大雨砸在伞面，将它往下压，几乎快碰到她发顶。世界变的狭小，雨声变的嘈杂清晰，陈年的酸涩回忆不受控制的冒出，就像溅在手臂上的水珠，冰凉的带起湿意。她突然记起，高三那年，洛京为苏心灿打架。
她跑到体育馆后面，外校的人已经走光了，洛京靠着墙壁，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里面的白T恤沾了灰尘，嘴角有一块明显的淤青。他抬手用拇指蹭了一下，眼里有一种属于特定年纪少年才有的狠戾，不耐。旁边还有几个男生，小声嘀咕什么，他听的心不在焉，目光游移，然后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她。
他愣了一下，随即那点狠色消散，换上了她看惯的，熟悉的安抚笑容，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这一路上，她已经听许多人讨论，洛京为了毕业的学姐打架。而她自诩最了解他，却根本不知道这位学姐对他有这么重要，只言片语也只能勉强拼凑起模糊的形象，想起他们俩一起主持过艺术节。
“社会实践要求做好人好事？”她干巴巴地开口问。
“碰上了而已。”他轻描淡写。
翻涌的酸涩和委屈几乎快把林雀淹没，她一直以为洛京是一个感情浓度很低的人，行为举止都很淡，透着一股无所谓的凉薄，原来他也会有另一面，会为了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挥拳，会有不顾一切的冲动与维护。
“回去吗？”洛京回去捡起地上的书包，经过林雀时，发现她低着头没有动。
“我知道你不喜欢打架这件事。”洛京说。
林雀小时候短暂寄住在叔叔家，叔叔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人，打叔母也打她，这给她留下过很深的心理阴影，平常看见路上有人打架，都会下意识扯住他衣摆。
洛京似乎想解释，但最终也只是抬手，习惯性想揉她的头发。林雀偏了偏头，不着痕迹的避开。洛京的手僵硬在半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从那天以后，林雀家中的空调奇迹般好了。
她还买了一辆自行车，可以独自上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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