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只茶碗落在一期一振面前。青灰色，万屋最寻常的款式，端着它的那双手反倒比它更像瓷器，色调是深埋地底的白，不莹润，带点僵死的冷。细细的蓝紫色血管在手上延展着，如纹裂般，渐次隐没在黑金振袖中。
那个女子在他对面跪坐下来，腰背挺直，神色漠然，一双微挑的眉毛，狐狸似的线条凌厉的眼睛，鼻梁高挺，嘴角却是微微上翘的，似笑非笑。视线游走，如霜花开在身上，凝成一张冷腻的巨网。
一期一振被她打量着，呼吸不畅，就想起梦里也是被这张脸的主人掐住脖子，伏在他耳侧告诉他，“你可以背叛我。”
他不自觉地动动喉结，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略有非人感的黑眸，说：“我要和你合作。”
半月前，一期一振做了个梦。
梦里他弑主暗堕了。是因为审神者控制了本丸内大部分刀剑，起初命他们带伤出阵，接着就是刀剑刻纹、熔铸，重锻。稀有刃收集得差不多后，审神者锻出重复的刀剑就会卖掉，或者送到斗场，那是与审神者交好的几人开办的。他们最爱刀剑自相残杀，还会几人一起，对被禁锢的刀剑讨论如何虐待他们的兄弟。一期一振实在无法忍受，与一些幸存刀剑合谋，杀死了审神者。
他有七八分信这个梦，梦里他和另外几刃被派遣了一个平安时期的任务，结果在百鬼夜行时的平安京被困了一周；现实是做梦后不久，他的确接到了这个任务，也的确被困，队友与时间毫无误差。应验的细节还有很多，而同伴的异常，是砸碎希望的最后一块石头。
到现在为止，唯一的变数就是梦中的疯子，现在的“一号付丧神”。
见到这个变数之后，他又连着做了梦。
反复梦到一号成为审神者，前因一概不知，只知道那个梦里他没有堕落，粟田口也还在，自己不知道为何被她掐着，她贴着他，像蛇吐信一样，说着：“你可以背叛我。”
那时候一期一振没看见她的脸，却总觉得那张脸该是冰冷斑驳的。现在看着她，也想象她纹路交错的样子。
他不会因这些梦就信任她，只信她必然别有所图。
审神者能够控制灵力，施行阴阳术，刀剑却做不到，更别提他们还会被审神者强制封印。弑主的代价太大，他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兄弟。一号身上有古怪，她如果真的想当审神者，一定也有灵力。要是能说动她帮忙看护粟田口，虽然与虎谋皮，但也比毫不知情地落在现任审神者手里、沦为鱼肉强。
经历了一次完整暗堕，纵然是梦中，也有些影响他的精神。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那些事发生，所以，就算这根救命稻草其实是绞索，一期一振也愿意伸着脖子套一套。
“合作？”越葵终于笑了，眼睛眨也不眨，语含期待，“一期殿想合作什么呢？”
“姬君想当审神者吧。”一期一振根据梦中见闻，答非所问，“姬君若是想当审神者，我可以帮助姬君。但是姬君要看护粟田口的短刀，让他们免受现任审神者所害。事成之后，放我们离开。”
审神者换人也不全是好事，一号的目标明显并非到那为止，不如说她真正的寻求在于当上审神者后，一期一振没兴趣知道。他和弟弟们一起接受政府雇佣，当无主付丧神，或者去流浪也好，总之，粟田口的大家一定要平安。
【审神者？不会吧，一个付丧神怎么当审神者】
【谁说她一定是付丧神】
【不是付丧神也不是人啊，哪有人不吃不喝不呼吸】
【呔，哪里来的鬼！】
越葵保持微笑，疑惑与杀意却一起袭上心头。一期一振如何认定她要当审神者？他敢单刀赴会，必然留了后手。
这个交换条件只能接受。
她当上审神者，不会强求现有刀剑必须留下。刀可以再锻，新的刀剑不知道她有问题，阻挠她的概率更小。况且她也不太指望自己“拯救”刀剑的行为能累积多少好感和信任。到底是个外来者，审神者如今不算很失格，一些刀防备她未必比防备审神者轻。
更有甚者，如果知道她的狼子野心，恐怕会抢着要她的命。
一期一振口中“帮助”的范围没有钉死，但想也知道他不会先行解决审神者，亦不会折断别的刀。
能力范围内救救刀剑，本也是自己要做的事，换取“帮助”在次，至少一期一振不会再像对敌人一样对她。
“我答应了。”越葵愉快回答：“需要现在去看看短刀们吗？”
一期一振摇头，“等晚上休息的时候，我会再来的。”
他实在是担心。梦里的刀剑不知不觉间就沦陷了一大片，最后的幸存者复盘，也许在一开始，手入室的灵力法阵就有问题。审神者悄悄蚕食，被控制的刀剑除了长谷部之外都没有明显症状，他的症状后来甚至也消失了。
药研，一期一振心里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越葵将一期一振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他走过一段还回头，她于是招招手，见他皱起眉毛，立刻转过身去走远了。
廊下的光影显得女人的线条更锐利，一期一振与她相对而坐时，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静水下的石头，美丽，但毫无生气。
和她这个人一样。一转身，留在记忆中只剩黑与白的颜色。
不知道她的皮囊底下，又是怎样的恶鬼。
深夜有客登门，越葵便一直没有休息，抱着刀看夜色。没了生理活动，休息也只是闭着眼放松精神，或者回想脑子里无法连贯的记忆。
食指轻轻叩击刀身，她计划着，今夜看过粟田口后，夜游也可以开启了。先试探在魂体状态是否会被看见，若是看不见，再搜集情报，最好能去天守阁。
一期一振很守约，听到规律的脚步声时，越葵便出了门。他也不多话，就带着她往粟田口的部屋走。
晚风拂过，越葵眯起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惬意，这样流动的气息总给她活物的错觉。
“碰上微风或微雨的天气，提灯在廊中夜游，也别有一番滋味吧。”灯最好是款式简洁、纸或绢做的筒形宫灯，走廊则要再有古韵一点。
她不喜跪坐，也不喜穿木屐，只等揭开审神者的脸皮，教这里都变成合她心意的模样。
太刀青年心底不安，望了越葵一眼，没回答。
越葵也不恼，穿着木屐的脚踏在地上，故意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交织在院内小虫的鸣叫中。
到地方了，一期一振屏住呼吸，左手按着门把，右手扶着门，极轻地拉开一条缝。
他身旁，越葵探头看去，小短刀们正挨着睡觉，有几振蹬了被子，还有挤作一团的，或干脆钻进被子里去。一只小小的黑白花虎睡在一振刀的头上，那大概就是五虎退了。
皎白的光线下，一期一振泛起细微的笑意，眼里也温柔下来，看起来静谧又幸福。
越葵没说话，错开眼睛再看去，又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一期尼，好温柔的一期尼】
【真的很为短刀们考虑啊】
【怎么会有这么认真负责的家长】
【第一万次为粟田口流泪】
她忍着笑，对一期一振比划着她要放出灵力，他点头，手搭上刀柄。
青黑色的灵力弥漫而出，越葵这次没有将灵力固定为线型，而是化为薄雾，渐渐环绕在粟田口短刀们的周围，短刀的脑袋依然是露出来的，免得一期一振神经过敏。
丝丝缕缕的雾气侵入他们体内，越葵只作检查，不能惊动，尽量放轻了动作。游走数周，没有检验到其他灵力反应，越葵便退了出来，数振短刀，只碰到一个有问题。
她做手势，示意一期一振跟着出来。
走远一点后，越葵开口：“药研藤四郎有些不对劲。他体内没有问题，身上沾了些东西。”
【渣审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好恶毒，刀刀们受伤几乎都要去手入室，这样被污染下去……】
【还好药研没事】
【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问题】
【本来不赞同一期和她合作，但是，唉】
【只要她不伤害刀剑就好】
【不要完全信任一号付丧神】
她确实不能完全信任，越葵摩挲着怀里的刀，借着动作掩饰，将手按在没有起伏的胸腔上。
但他们只能托付于她，只有她。
粟田口的兄长咬紧牙关，杀气四溢，深呼吸几次才冷静下来。“是手入室的问题。”他声音僵硬，压抑的眼里闪过一丝猩红，“我会注意药研的状态。长期待在手入室、手入次数较多的刀剑，应该都有不对。”
越葵也意识到了，准备将天守阁往后放放，第一个夜探地点就定为手入室。
“我会注意，有问题及时联系。”她与太刀告别，摆摆手，不等他说道谢的话，便悠悠地走远。
一期一振停在原地，目送她离开。远远望去，那个女人如坟上寒瘦的月亮，洒下半点辉，晃个神就不见了。
木门缓缓合上。黑暗中，药研藤四郎睁开眼睛，与乱藤四郎四目相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