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悬舟和林成霜陪着陆缨一起去楚家，随玉与元翊则先回了朱楼。
随玉的客房在客栈第二层，屋内水汽氤氲，阿矜坐在窗前用传音水莲说话，见随玉进来，眼中迸出惊喜之色，“咻”地化作金羽鸟绕在他身侧。
水雾深处，桥姬倚着妆台浅笑，广袖扫过水面时，还带起几星涟漪。
随玉走近，手指轻点在水莲上，一阵青烟扫过，桥姬在水雾中缓缓直起身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地府事忙，怎的突然来寻我？”随玉问。
“诶，灵屏失衡，来你这躲躲。”
“嗯……”随玉点头，走到窗前向外望。对阿矜道：“昨日楼上死了人，可有闻到妖气？”
“没有妖来。”阿矜疑惑地摸摸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那倒怪，“既非修士动手，又无妖邪作祟，怎还能无声无息地将人杀了？”
“呵，”元翊抱手站在门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换魂都能悄无声息，杀些人算什么厉害的。”
“你是说，那人也会换魂之术？”随玉眉头微蹙，“那定不是活人所为。阿乔，死魂也能出地府么？”
桥姬一愣，看了眼元翊，斟酌道：“都是死魂了，自然是无法长存于世的。冥河尚能滋养一二，但也撑不了多久，更不必说来阳间了。”
“那……”随玉侧目看向元翊，正对上他阴沉的眼眸。
平心而论，元翊虽年岁尚轻，但面孔生得极有棱角，鼻骨高挺，眼窝微陷，一双眸子总像蒙着层冷雾，此刻这般直直望过来，竟带着几分逼人的锐利。
随玉不自然地侧过脸，“那便是我想错了，这杀人之事只怕另有文章。”
元翊走上前，“我几时是在说杀人，分明是说你轻易同人换魂的事。”
随玉垂下头，元翊却不想轻放，半弯下腰同他道：“什么人你都能轻易换？”
“嗯……”
“想换多久就换多久？”
“不……”随玉感觉他目光压了下来，更多了几分无措，“修为低的尚可。”
“在那云麓山上同多少人换过？”
“只二十余人，皆是新入门的弟子，没多少修为……没耗多少灵力的。”
“原是你随玉生来便心善，眼里见不得任何人受苦受灾，见了便定要帮一把。”
随玉指尖蜷了蜷，喉结动了动没敢接话。元翊的指节已扣上他的下颌，力道不算重，却让他偏头的动作僵在半空。
“二十多个新弟子，个个都要劳烦你换魂相助，怎么？这长泽没了你，是要塌了？”
“我只是……”
“只是什么？”元翊打断他，俯身时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是觉得自己灵力多，烧得慌？还是觉得换魂这本事，生来就是给你用来讨好旁人的？”
“修为低的尚可？随玉，你倒是大方，自己的魂灵拆了给人用，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随玉耳尖红得要滴血：“我对你……我几时没有……”
“那日我同你说了什么？”元翊逼近，“凡事不要同人拼命。”
“那些新弟子有师门护着，有长老渡灵，凭什么要你拆自己的魂去填他们的坑？”
“并不怎么耗神的。”随玉脸色一白，却还强撑着：“睡一觉便好了……”
“若再不节制，只怕这一觉又要睡上一年了。”元翊仍冷着脸，手上力道却轻了几分，“日后这换魂术不准再用。”
“可若是再碰上……”
“碰上阎王也不成，就像你这小鸟所说，旁人遇上了什么，也是他命里该遭的，不与你何相干。”
随玉没再接话，元翊指尖下移，轻轻揉了揉他后脖颈，缓声道：“那谢悬舟是长泽首徒，修为灵力皆是上乘，林成霜虽世故圆滑些，却也不是草包之辈，再遇上邪祟，也轮不到你往前凑。”
“况且，你同他们出来，也不是为了扶危济困、行善积德，保全自己又何须我多说，便是……便是为那人想一想，也该自加珍重才是。”
随玉目光闪烁，不再答话。
元翊扫一眼屋内，一鸟一鬼皆是错愕地看着他们，道：“这屋子你如何带走？”
“真要去蓉陵的话，你莫非仍打算支身前往？”
“其实，也不无不可。”随玉不太想带着朱楼去，一则阿矜是上古大妖，妖气一旦泄露，反而容易碍事。再者桥姬也来了，总不好带人犯险，随玉隐约记得桥姬那夫君似是有些麻烦。
元翊盯着他看，突然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最后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楚家正殿上静极，一胖一瘦两个官差坐在堂内，像是等了很久。
陆缨不耐烦之色更加明显。
随玉走到林成霜身侧，低声问：“如何？”
“问得大差不差，此蛊出自楚家一事，尚无实证，客栈之中亦未见楚氏族人踪迹。估计同楚家没多大干系，只是陆缨巧昨日蛊发，又恰巧昨日来这闹了一遭。”
“作忤验尸说那些护卫死前喝了酒，是醉梦中被人一刀穿心的。应是弯刀所伤丧命，这般一来，便更与楚家无涉了。”
“既如此，为何还不散去？众人在此静坐，是等什么？”
林成霜瞥了眼殿上面色肃穆的岳龄，继续道：“差了楚家家主一方印。既不是楚家之过，二者也该在官差手里签上一份无责契书。一则，官府衙门那边好交差；二则，日后若旧事重提，有这份文书在，也免得再生枝节。”
“楚夭不在府内？”
“说是去庄子上收租了，得去好些日子。已派人将印信送来，眼下大伙都在等着。”
随玉咂舌，这出去的时机还真是凑巧。
“谢悬舟怎么想？”他问。
林成霜微微摇头，道：“他遇事先疑三分，自是不信的，你怎么看？”
“总觉得他不怀好意。”随玉略一思索，又抬眼看了看元翊，元翊似在走神，目光不知凝在何处，看也不看他。
“我倒觉着他不坏，只是为人自傲、行事不羁了些，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若真想害人，昨日便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同陆缨争执。”林成霜语气松散。
陆缨猛地一拍桌子，茶盏“当啷”翻倒，碧色茶汤混着碎瓷溅在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他按在桌沿的指节泛白，声音里裹着怒气：“他好大的架子，我们叫我们这一众人在此等他。”
“护法大人确是有要事……”
“我看他是刻意刁难。”
红衣侍从恭敬拱手，“委实是庄子离得远，车马不及，并非故意怠慢，众位稍安勿躁，翠鹂再给各位大人上一壶好茶。”
说话间，碧衣女子捧着茶壶上殿来。
随玉随意寻了张空桌子坐下，示意元翊过来坐，元翊没理，待了一会儿往林成霜桌前走去。
林成霜往嘴里扔了颗油果子，目光自二人身上来回扫过，心知这只怕又是起了分歧。
一面吃果子，一面朝随玉招手，“阿玉，过来坐，这糖油果子不错，来尝尝。”
随玉应了声，慢慢走过来，那果子正在元翊手边，油亮的糖霜裹在酥壳上，甜腻腻的香气叫人胃口大开，随玉伸手便抓了一大把。
元翊眉心一跳，“炸物少食。”
随玉停在空中的手一顿，收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好愣愣坐下。
元翊拿了只空瓷盘，按上随玉手腕，冷然道：“正经饭不多吃些，这些小玩意儿倒上心，手松开。”
元翊带着凉意的指尖沿着随玉手腕上滑，随玉闷闷地“嗯”了声，糖果子哗啦啦地落入盘中。
“你是三岁稚子？还是未开智的死灵拙妖？不知用筷用勺，用手便抓上？”
“我……”随玉想辩驳，仰头对上元翊略带不满的眼神，顿时哑了声。
元翊从怀中拿出块帕子，沾了些白水，沿着随玉指缝一点点擦拭起来。
林成霜又往嘴里扔了颗，朝随玉挤挤眼，“元翊兄弟，要我说你也管得太紧了些。这话听着像倒像父训子了。“
“你几时有随玉这么大的儿子？”
陆缨见他们眉来眼去，疑心是背着他编排什么，也走了过来，一来便听到这句，疑惑道：“什么父什么子？你们原不是兄弟？”
随玉：“……”
林成霜见状哈哈大笑，引得一旁的谢悬舟砸来一计白眼。
陆缨皱眉看着给人擦手的元翊，越发奇怪，“真是父子？”
见元翊不理，又去问随玉，“他真是你爹？瞧着不像，莫非是后爹？”
“当然不是。”林成霜答道。
“我就说呢，哪有这般年轻就给人当后爹的。”说着陆缨拖了把椅子过来，“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兄弟。”随玉说。
”可你们长得并不相像。莫非是一个随娘，一个随爹？”
随玉摇头，他也不知该如何同旁人说他与元翊的关系。思来想去，还是兄弟恰当些。
“就是兄弟。”
“哈，我看是契弟吧。”
元翊猛然抬头。
林成霜歪头靠在竹椅上，“陆公子也是性情中人！”说完朝立在不远处的谢悬舟招了招手，“师兄，我看这护法大人的印一时送不回来，你也别站着了，过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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