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依旧紧紧抱着周屿,仿佛这是茫茫大海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周屿胸前大片的衣料,也似乎浸透了他常年冰封的心防。
周屿始终沉默着。
他没有推开许言,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那只落在许言背上的手,从最初的僵硬,到慢慢放松,最终以一种稳定而有力的姿态,支撑着怀中几乎虚脱的少年。
他另一只手稳稳地举着伞,将凄风冷雨隔绝在外,营造出一个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安全空间。
公园里依旧空旷,只有雨声淅沥。不知过了多久,许言的哭声终于彻底停歇,只剩下脱力后的轻微颤抖。
巨大的悲痛宣泄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茫然。他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抱着周屿,脸颊紧贴着他微湿的大衣,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阵后知后觉的羞赧和尴尬涌了上来,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脱离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对……对不起……”许言低着头,不敢看周屿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厉害,脸上布满泪痕,狼狈不堪。“我……我失态了……”
怀抱骤然一空,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周屿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
他看着眼前缩着肩膀、像只受惊小鹿般的许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许言的状态比他想象中更糟,脸色苍白如纸,眼圈红肿,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没事。”周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低沉缓和了些许。
他看了一眼许言单薄湿透的衣物,以及那双在冷风中微微发抖的手,果断地脱下自己的黑色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许言肩上。
厚重温暖的大衣还带着周屿的体温和那缕熟悉的冷冽气息,瞬间驱散了许言周身的寒意。许言惊愕地抬起头,想拒绝:“会长,不用……”
“穿着。”周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雨里,身形更显挺拔清瘦,却似乎丝毫不觉得冷。“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我可以自己……”许言本能地想要拒绝,他不想让周屿看到那个如今已空无一人的、冰冷的“家”。
“地址。”周屿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许言所有的逞强和逃避。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许言所有拒绝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低声报出了那个熟悉的小区地址。
周屿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其他,只是示意许言跟上,然后撑伞走在了前面。他的步伐刻意放慢了些,以适应许言虚浮的脚步。
回程的路,沉默而漫长。许言裹紧着带有周屿气息的大衣,默默地跟在半步之后。
雨水敲打着伞面,像是为这无声的同行伴奏。
他没有再哭,但巨大的悲伤和空洞感依旧吞噬着他。
母亲的离去是如此真实而残酷,而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又如此不真实得像一场梦。
走到小区楼下,许言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该邀请周屿上楼。
家里那么冷清,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周屿却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他收起伞,看了看这栋老旧的居民楼,语气平静地说:“我就不上去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言依旧苍白的脸上,“你需要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他从大衣口袋(他自己的大衣现在穿在许言身上)里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对许言说:“我的号码没变。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给我。”
这句话,不再是高中时那句带着职责意味的“有事联系我”,而是更直接、更个人化的承诺。许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谢谢……会长。”许言低声道谢,声音哽咽。
周屿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转身,重新撑开伞,步入了迷蒙的雨幕中,没有回头。
许言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久久没有动弹。肩上大衣的重量和残留的体温,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他摸了摸口袋,发现周屿不知何时,在里面放了几张纸币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附近粥店的地址和电话,字迹依旧凌厉。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在那片无边的黑暗里,似乎透进了一缕微光。
接下来的几天,许言如同行尸走肉。
他强打起精神,去社区办理了相关手续,感谢了帮忙处理母亲后事的邻居。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面对着母亲的遗物,悲伤一次次将他击垮。
但他没有再放任自己沉沦。他想起周屿那句“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给我”,想起他沉默却坚定的陪伴。
他没有打电话,但他开始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哪怕味同嚼蜡。
他去了周屿推荐的那家粥店,喝下了几天来的第一口热粥。他开始一点点整理母亲的遗物,每一件物品都勾起着回忆,过程痛苦而漫长,但他没有停下。
周屿也没有再出现,但他会每天发来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吃了?】
【天气冷,添衣。】
【安好?】
没有过多的追问,没有矫情的安慰,只是这样最简单的问候,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许言,让他感觉到自己并非完全与世隔绝,还有人记得他,关心着他。
许言通常只会回一个【嗯】字,或者【吃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巨大的悲伤让他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直到一天晚上,许言在整理母亲的书桌时,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抽屉,里面是母亲的病历和一大叠缴费单。他颤抖着翻开,才真正了解到母亲为了不拖累他,独自承受了多么漫长的病痛折磨和高昂的医疗费用。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几乎将他再次撕裂。
他失控地摔倒在地,抱着那些冰冷的纸张,发出压抑已久的、野兽般的哀嚎。在极致的痛苦中,他下意识地拨通了那个他从未敢主动拨打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许言?”周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许言说不出话,只能对着电话痛哭失声。
电话那头沉默着,没有挂断,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陪伴着他的悲伤。
哭了不知多久,许言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了发现病历的事情。
周屿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沉声开口,声音透过电波,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不是你的错。她爱你,所以选择独自承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许言心中那把沉重的枷锁。是啊,母亲爱他,所以隐瞒。
他无法改变过去,但或许,好好活下去,才是对母亲最好的告慰。
“谢谢……”许言沙哑地说。
“嗯。”周屿应了一声,“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许言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那片坚冰,似乎在周屿无声的陪伴和那句关键的话中,开始悄然融化。
寒冬依旧漫长,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为了母亲,也为了那缕黑暗中透进的微光,努力走下去。
而周屿,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存在,此刻仿佛成了他破碎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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