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s市,暑气未消,空气里黏着一层濡湿的热。一中的开学日,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高一(三)班的教室里,新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着好奇与试探的目光,唯有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像是被无形屏障隔开,安静得格格不入。
季知予坐在那里,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墙壁的阴影里。他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在桌面的新书扉页。他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白色校服短袖,身形清瘦,低垂的脖颈线条脆弱,后颈上贴着抑制贴。与其他Omega不同,他的信息素极淡,是某种清甜幽微的栀子花香,但这份甜香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封闭感包裹着,仿佛生怕惊扰了旁人,只在极近处才能隐约捕捉到那一丝温柔与苦涩交织的韵味。
教室里的喧哗于他而言,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习惯了这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就像在家里,他也总是尽量缩小存在感,以免触怒那个被生活挫败感常年浸泡、易燃易爆的Beta父亲。唯有想到永远温柔鼓励他的小姨和那位洞察他潜力的初中语文老师,他紧绷的神经才会稍稍松弛一分。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原本嘈杂的议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又转化为一种更压抑、更兴奋的低语。季知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一个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身形挺拔,肩线平直,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清隽利落。当他迈步走进教室时,一股清冽、带着微凉刺激感的薄荷气息,如同山间清泉淌过岩石,悄然在闷热的空气中涤荡开来,瞬间带来几分清醒与疏离。
季知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到那个Alpha——路闻至,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线下显得通透又笃定。他似乎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季知予,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自然地移开,迈步走向教室中间一个空位。
他所过之处,那阵清冷的薄荷味仿佛划出了一道无形的领域。一些Omega同学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脸上泛起微红,而几个Alpha则露出了然或审视的神情。顶级Alpha的信息素,哪怕收敛着,也自带光环。
“路闻至!他就是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那个!听说他家……”前排的窃窃私语隐约传来。
季知予重新低下头,心里却清晰地记下了这个名字,还有那股与他周身压抑氛围截然不同的、清爽又带着距离感的薄荷气息。这样的天之骄子,与他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试图将自己重新埋进安全的孤独里。
班主任很快到来,例行公事的开场白,点名,排座位。当念到“路闻至”和“季知予”成为同桌时,季知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从容地走到自己旁边的空位坐下,清凉的薄荷气息随之靠近,将他那点微弱的栀子花香气彻底笼罩。季知予下意识地往窗边又挪了挪,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你好,季知予。”路闻至侧过头,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笑意,那股薄荷味也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浮动,“我叫路闻至。”
“……你好。”季知予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迅速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回避态度很明显,像受惊的幼兽竖起了全身的防备。
路闻至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了然地点点头,便自然地整理起自己的书本,动作不疾不徐。他的存在感很强,但那阵薄荷气息却奇异地并不让人窒息,反而像一种持续的、冷静的背景音。
开学第一周,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度过。季知予尽力扮演着一个透明的影子。而路闻至,则迅速成为了班级的焦点。他成绩优异,思维敏捷,运动能力出众,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一种不易亲近的距离感,那种天生的引导型人格让他自然而然成为小圈子的核心。
他们虽是同桌,交流却少得可怜。大部分时间,是路闻至主动开口,语气总是平和自然,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
“季知予,数学笔记可以借我对一下吗?”
“季知予,下节体育课要测八百米,别忘了。”
“季知予,这道物理题,你的解法很特别。”
每一次,季知予都只是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或直接递过笔记本,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然而,路闻至的言行举止始终分寸得当,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探究或逼迫。这种温和的、持续的、却又保持距离的接触,让季知予紧绷的神经渐渐有了一丝松懈。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那阵薄荷味,初闻清冷,习惯后,竟有种奇异的提神和安定效果。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原本明亮的天空不知何时被铅灰色的乌云吞噬,光线迅速暗淡下来,闷雷如同巨兽在云层后咆哮,由远及近。终于,在放学铃声尖锐响起的刹那,积蓄已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倾泻,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向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整个世界瞬间被笼罩在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带伞的暗自庆幸,没带伞的哀嚎一片,呼朋引伴商量着如何冲回宿舍或挤公交。季知予望着窗外狰狞的雨势,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心底一片冰凉。他早上出门时天色尚好,根本没有带伞的意识。更糟糕的是,他今天必须准时回家——父亲昨晚又因为工作不顺心喝得烂醉,清晨出门时家里的低气压仍浓得化不开,他若晚归,无疑是在火药桶上点火。
同学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室,喧闹声迅速远去,最终只剩下空洞的寂静和窗外喧嚣的雨声。季知予独自坐在座位上,看着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焦虑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猖獗。
就在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咬紧下唇,准备硬着头皮冲进这片雨幕,迎接必然的淋湿和回家后可能的风暴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教室门口。
“季知予?你还没走?”
那个清朗熟悉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竟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季知予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不止。
路闻至去而复返。他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尖还在不断滴落水珠,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他似乎是跑回来的,额前几缕黑色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衬得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加清亮。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也似乎因为运动而比平时更鲜明了一些,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湿气,强势地驱散了教室里的沉闷。
“……雨太大了。”季知予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与无助。
路闻至迈步走进教室,很自然地在与他相隔一个座位的位置停下,这个距离既表达了善意,又不会给极度敏感的Omega带来压迫感。他看了看窗外如同瀑布般的雨幕,又回头看向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季知予,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送你到校门口吧。看这情况,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个时间点,校门口也很难打车。”
那股令人头脑清醒的薄荷味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清晰,奇异地抚平了季知予心底的一些慌乱。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滚动,却最终被现实的困境和内心深处一丝隐秘的、对这份温暖的渴望所击败。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路闻至的靠近。
他沉默了几秒钟,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微的:“……谢谢。”
路闻至的脸上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偶然裂开的一道缝隙,泄露出些许微光。“走吧。”他转身,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在门口等候。
季知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伞下。伞下的空间并不宽敞,他尽力缩起肩膀,减少自己的占地面积,避免与对方有任何肢体接触。清凉的薄荷气息将他周身包裹,有效地驱散了雨天的闷热和黏腻感,也仿佛在他与外界狂暴的雨幕之间树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雨水猛烈地敲击着伞面,奏响密集的鼓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身边这个Alpha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季知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只能祈祷这声音不要被对方察觉。
一路沉默,只有脚步踩在积水上的声音和雨声交织。走到校门口时,肆虐的雨势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从倾盆大雨渐变为淅淅沥沥的中雨。
“谢谢。”季知予再次低声道谢,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他准备冲进雨里,跑向不远处的公交站。
“季知予,”路闻至却再一次叫住了他。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不同的意味。他没有立刻道别,而是将手伸进了校服外套的内侧口袋,像是要取出什么珍贵的东西,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时沉稳不符的小心翼翼。
然后,他摊开了手掌。
掌心躺着一枚书签。
材质是优质的淡黄色卡纸,边缘裁剪得异常工整,甚至还用极细的银色金属边精心包镶了一圈,在灰蒙蒙的雨天下依然反射出一点微光,显露出制作者非凡的用心。书签正面,用明快温暖的金色和橙色颜料,描绘着一个正在散发光芒的、圆滚滚的小太阳,太阳的笑脸画得带着几分笨拙的真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最下方,用清晰而有力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愿你的世界,常有晴天。
季知予彻底怔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枚被递到眼前的书签,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反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小太阳温暖的笑容。
“给你的。”路闻至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他那双总是显得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琥珀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季知予惊愕的样子,并且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光芒,“我注意到……你好像经常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候,神情会显得有些……像是在等待阳光穿透云层。希望这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书签的小太阳上,“能给你带来一点好天气。”
那一刻,季知予只觉得一股汹涌的、陌生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辛苦构筑的所有心防。鼻腔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如此安静而细致地观察过他隐藏至深的情绪,更没有人会因为他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而如此郑重地、笨拙地准备这样一份充满真诚善意的礼物。这枚小小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书签,像一道真正的、炽热的光束,猝不及防地、猛烈地照进了他那个常年阴雨绵绵、冰冷潮湿的世界。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似乎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书签。当他的皮肤触碰到那微温的卡纸时,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一直被他极力压抑的栀子花信息素,在这一刻仿佛再也无法控制,清甜而羞涩地、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与空气中那阵清冽的薄荷气息悄然缠绕、融合,形成一种独特而动人的氛围。
“……谢谢。”他哽咽着,喉咙发紧,除了这两个苍白无力的字眼,他贫乏的语言库中找不出任何词汇能够表达此刻内心山呼海啸般的震动。他只能紧紧地将那枚小太阳书签攥在手心,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攥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攥住了黑暗中突然降临的全部救赎。
路闻至看着他紧紧握住书签的动作,以及那泛红的眼圈和强忍泪意的模样,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语气也放得更轻了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快回去吧,看,雨好像又有点大了。周一见。”
说完,他最后看了季知予一眼,转身,撑开伞,步履从容地走向了与公交站相反的方向——那边是私家车接送等候的区域。
季知予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动弹。手心里,那枚小太阳书签滚烫得惊人,仿佛真的蕴藏着能够融化冰雪的温度。空气中,清甜的栀子花香与清冷的薄荷味仍在缓缓交融,氤氲出一片难以言说的暖意。他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逐渐模糊在绵密的雨帘之中,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心底那片被厚重阴霾笼罩、冰封多年的冻土,在这一刻,被这枚意外降临的、名为“路闻至”的“小太阳”,彻底照亮,裂开缝隙,冰消雪融,生出一点怯怯的、绿色的希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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