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舟如渡劫飞升般醒来，好似全身的关节经脉尽数被打通，气息流转无比顺利，浑身上下透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衣衫难得有干爽的时候，不再是汗津津的粘在身上。
肚子没有了沉闷感，是他许久未曾体会到的轻盈。
头不疼了、腰不酸了、腿也没有随时都会抽筋的难受……还有许许多多来不及细数的舒适。
要知道，和亲到上京后，池舟好不容易度过了半年多水土不服的难熬时光，才刚刚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还没享受两天安生日子，全被萧沉渊打破了。
每回想到那天晚上，池舟就恨得咬牙切齿。
眼下他终于恢复到最舒服的时刻，池舟美滋滋躺在床上，开始回忆睡着之前的情景。
当时池舟实在疼得不行，腹部的阵痛连带着他全身各处的骨头都酸胀得要命，池舟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好似都被寒气笼罩住，驱散都驱散不走，更是加剧了疼痛。
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是没想到，在他濒死之际，有股强烈的暖意铺天盖地将他裹挟。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气息。
池舟在温暖中失去了意识。
昏过去前，池舟隐约听见了有人在说什么异域的香料……他也的的确确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想来那个香气就是异域香料的味道，还挺好闻的。他如今神清气爽大抵就是因为香料的缘故。
这个来自异域的香竟当真如此神奇？
池舟有些震惊，他还以为人家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竟是真的。
其实关于异域香料的来源很简单，那是发生池舟在和亲路上的故事。
香料就是他在路途中顺手救的一个神叨叨的异域人给的。
异域人说他是个闲游的商人，全天下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做生意，专门卖他自己特制的香料的。
遇到池舟的前几天，当他辗转至一个村庄时天色已晚，便随便找了户人家住下。
没成想碰到了盗贼，整个村被洗劫一空，包括商人沿路赚的钱全都没了。
村民说他们这以前从未有过盗贼，不过仔细想想最近是总有几个陌生人在闲逛，应该就是提前打探摸排的。
异域商人可能一辈子就来这么一次，却正好摊上他们踩好的点，也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盗贼没有把他随身携带的香料窃走，八成觉得那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倒是留给他了一条生路。
他本来寄希望于他的香料可以卖不少钱，可他刚燃起来点火苗，就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东西被偷之后，商人心有余悸，当天立马离开了这片村子。
走在路上，他又开始逢人便推销自己的香料，不过和那群盗贼一样，没有一个人买他香料的账。
钱财被盗，香料还卖不出去，商人就是在这样饥寒交迫之时，遇到了池舟的和亲队伍。
池舟听了他的经历，让人给了些粮食和盘缠。
异域商人感激涕零，把身上所有的香料全部拿出来要送给池舟，热情而真诚的眼神让人很难拒绝他的好意，池舟不得不接过收下。
商人边掏他藏在衣服深处的香料，边骂那些盗贼不识货，说他带的香料比抢走的钱财贵多了。
池舟看着他从全身各处零零总总搜刮出来的不少香料，惊讶不已。
商人说到做到，把所有的香料掏出来后，还非常自信地吹捧了一番，告诉池舟香料不仅味道好闻，还有安神助眠、镇痛止疼的功效。
本来前头池舟听着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后面商人说的越来越玄乎，就差扯到天上的神仙了。
池舟眼角抽搐了几下，也不好意思打断他的热情，就当他是钱被抢走后的自我安慰，耐心听完了他的话。
异域商人走后，池舟没有很在意他的话，也可以说是根本没在意，随手便把香料给了喜欢研究各种稀奇药材的游医，让他看着办。
游医行走世间各地，也没见过这种东西，当时赶路要紧，他闻了闻，只道此香无毒，就直接搁到了药箱最底层。
和亲至今也有好些日子了，期间池舟经历了各种身体不适，从来就没有想到去用这个香料。
可能今天他的情况太严重了，严重到游医一时间也没办法，才想起来压在药箱底下的特殊药材。
然后便是一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操作，没想到真的有效果。
池舟突然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早点用这个异域香料，害他白白受了三个月的罪！
……如果算上最开始的水土不服的话还不止三个月。
唉！！！
池舟深深叹了口气，手习惯性摸了把肚子，然后……愣住了。
我孩子呢？
我那么大的崽呢？
池舟：？？？
他难以置信地飞快在肚子上摸了好几遍。
劲瘦的腰身和没有另一生命存在的迹象让池舟心生恐惧。
他怕不是小产了？
睡之前他的肚子疼痛那么厉害，是不是就是小产的迹象？
池舟不敢想。
他的孩子除了跟他从小一样娇贵点外，别的都还挺好的，不会脆弱到因为天气热就流产吧。
而且他也没留血啊，怎么会小产的？
池舟仍然不肯相信孩子就这么没了。
他未曾放弃，甚至冒出了超出寻常的可能。
——既然肚子里找不到，那就换其他地方。
池舟自问自答般点头。
对，就在其他地方找。
池舟像平常找东西一样，先是毫无头绪地从头到尾把自己摸了个遍。
什么都没有摸到，又开始往身边去找。
池舟双手并用在两边床上摸了一圈，最初的绝望感早已如雪球越滚越大，铺天盖地压在他心口堵得沉闷。
即使这样，他还是不作罢，扩大了范围继续搜索。
他揣上这个孩子的时候没少受罪，可孩子在他的一次次不舒服中仍然坚强地存活，最近池舟都感受到他在动了，劲还出奇的大。
所以孩子不会这么容易就小产的。池舟坚信这一点，加大了寻找的力度。
再然后，他似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心中大喜，抬眼望去——
池舟看见了他自己。
尚在睡梦，小腹微隆。
大落大起大落。
是从未体会得如此深切的感受。
又跌回谷底的池舟忽然有点晕。
晌午的日头升了上来，池舟只觉越发的冷。
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常人所及，用惊悚来描述都不为过。
他是在做梦还是见鬼了？
池舟心里只有这两个可能性，也唯有它们可以解释。
难不成他早就疼死了，现在的自己是灵魂出窍，才能看到池舟躺在床上？
那不对啊，方才他摸了全身的，可是实实在在的人啊……
房间内还残留着异域香料的淡淡香气，一丝诡异的猜测逐渐缠绕其中跟着蔓延……
不！绝对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那样，未免太荒谬了！
池舟剧烈地摇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即将浮出水面的事实。
他管不了还在身侧躺着的“池舟”，慌慌张张从床上爬起来，下榻时一脚踩在了身上的衣摆。
池舟脚底打滑，差点没给跘倒。
踉跄之余，他看到了一晃而过的玄色，以及金丝绣成的……龙纹。
仅仅是短暂且不经意的轻暼，足以令池舟身心由里到外凉了个透。
饶是如此，池舟还是不愿意承认，坚信自己只是换了件衣服。
他脚还没站稳拔腿就跑，跌跌撞撞奔向桌案处的镜子。
池舟几乎上半身全扑到了镜子前。
这一次，映出来的不再是“池舟”，而是他无时无刻不想躲得远远的一张脸。
这张脸……证实了池舟的猜想。
往常对结果的正确预料，在最终揭晓时，会让人有瞬间早早对此事了如指掌、一切尽在自己掌控的成竹在胸感。
眼下池舟只觉得可怕。
因为他看到的，是暴君萧沉渊。
面部接近呆滞，双眸里满是迷茫，不同往日的严肃。
萧沉渊以前从来没有…不！就算是以后，这也是萧沉渊脸上绝对不会出现的神色。
所以镜子猝不及防照出来的景象，看上去极其别扭，和这张脸十分不搭。
池舟盯着不属于自己的面容，静默良久。
***
萧沉渊陷入了一场极深的睡眠，踏实无梦，格外舒心。
自登基以来，再没有比今天睡得更安稳的时候了。
他缓缓睁开眼，与往日般对上床顶的幔帐。
放松注视片刻后，萧沉渊正欲坐起，忽察觉床帐的色泽变得很是陌生。
帝王稍一思索，想到自己睡前去了池舟的寝宫，当即正色起来。
他怎么在暄和宫睡着了？
萧沉渊蹙眉，颇有些烦躁地扭头去寻他的那位君后。
下意识往床榻里面找，差点没撞到墙——是他睡在了内侧。
而原本在那里的池舟不见了。
人去哪了？萧沉渊有些不悦。
瞧他方才难受成那个样子，是不疼了？就又往外乱跑？
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在心里冷哼声，萧沉渊翻过身准备下床，刚转了半个身子，猛然停滞。
有个人正坐在床边幽幽地望着他。
目光如哀如怨，如憎如恨。
萧沉渊眼角一跳，克制着没有当场动怒，却也冷下脸没给人好脸色。
这样稀松平常的态度待看清人后骤然而变，好不精彩。
若不是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池舟定是会为他比变戏法还快的变脸鼓掌称赞。
“你……”
萧沉渊露出的错愕也是池舟从未在他脸上看见的表情，此刻竟是由自己的脸呈现，说出去简直是耸人听闻。
池舟已经在旁边坐了很久，萧沉渊醒后他依然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听到萧沉渊开口，池舟才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将镜子双手奉上，直接捧到他的面前，让他方便看清里面的东西。
萧沉渊和镜面正对着。
——镜子照着的是自己，萧沉渊看见的是池舟。
萧沉渊：“你在……”
“我没有玩什么花样，也不屑和你玩。”
“……”
池舟早料到萧沉渊会这么说，以往他都不多解释。
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池舟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出了他内心真实的回答。
自从睁眼发现异样起，池舟的心情一直很复杂。
好不容易平缓一点，乍听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说话，登时火就上来了。
池舟的声音清冷，又不是那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偏偏说话的是那个人，还是那句老掉牙的话。
若不是对着自己的脸下不去手，池舟真的想上去撕烂他的嘴。
真是荒唐！
萧沉渊看着镜子里的“池舟”随自己说话，嘴巴一开一合。
而坐在身侧的池舟，用的却是属于他萧沉渊的身体，开口也是他的嗓音。
饶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天下共主，遇到这种情况同样是不太会处理。
半晌，萧沉渊恢复了些理智，舔了舔唇角后斟酌开口：“我们这是……”
“萧沉渊。”池舟直接打断他，连尊称都没喊，紧跟着简洁明了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互换了。”
池舟不关注萧沉渊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我的灵魂来到了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来到了我的身体，听懂了吗？”
萧沉渊微微皱眉思索，从池舟的话中捕捉到四个字。
灵魂互换。
分明都是听得懂的字，为什么合成在一起之后就如此难理解。
萧沉渊刚思考到这，腰腹部一股酸胀感突然席来，酸疼得令他打了个寒颤。
萧沉渊心中“嘶”了声：池舟的身子果然不大好。
他先是揉了揉腰，接着手下意识地往下去揉肚子。
当他手掌缓缓覆在其上时，却摸到那里不是很明显地鼓起来一片，按压下去还有厚实之感。
“别动！”
池舟大喊。
可脱离了池舟掌控的身体他压根拦不住，萧沉渊此时早把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萧沉渊不解，明明之前这里看上去还是平坦的，怎么……
池舟这几个月吃了什么，把自己吃成这样？
想着想着，便脱口问出。
“吃？”池舟愣住，然后嗤笑一声，索性不再阻止。
他表面平复好心绪，冲萧沉渊和颜悦色微笑：“当然是陛下宫中的山珍海味、佳肴美馔了。”
萧沉渊一噎：“……好好说话。”
“我平常就是这样说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池舟接着堵他，话头一转，“再说，我也没见你和我好好说过话。”
萧沉渊眉心抽跳，隐隐有些动气。
正欲开口再问原因，肚子处猛地传来一阵力道，像是有东西在踹他，不过是从里面。
……
萧沉渊再怎么迟钝不可思议，眼下不少事也逐渐清楚了。
他低头指着凸起的肚子，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这里……到底是什么？”
池舟瞥见他的反应，轻哼着扯了下嘴角，很快对萧沉渊绽出了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哦，忘了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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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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